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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抛弃是爱的一种

    欧阳婕看着弟弟的眼神慢慢地有了变化,从震惊到空洞到迷茫再慢慢转到她所熟悉的那种灼人的明亮,轻轻的扬起了嘴角。

    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放暑假,欧阳家的上空一直笼罩着一朵名为姐弟不合的乌云。气压低到两个做长辈连开口劝架的勇气都没有,只每天看着他们板着脸擦身而过的样子暗地里交换一下意见,完全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放暑假的第二天晚上,欧阳傲跟父母提出想要去找亲生父母的事情来的时候,林婉如和欧阳彦才知道姐弟俩吵架的根源。静了几分钟,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欧阳彦放下手里的报纸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也是应该的,你知道在哪里么?记得父母的名字么?”

    欧阳傲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态度,倒是先怔了一下,过了半晌才道:“我只记得是个叫风石堰的小村子,父母的名字我不知道。”

    欧阳彦略略皱起眉,“当年那人贩子是北方口音的,事隔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大记得清是哪个省。这样罢,我明天到局里再查查看。”

    欧阳傲向父亲道了谢,抬起头来,看到欧阳婕倚在走廊的墙上,正看向这边,见他看过去,哼了一声,转身便进了房间,还重重地甩上门。

    欧阳傲皱起眉来,叹了口气。

    他不是没想过要修好,可是,人家根本就不曾给他机会。

    有双手放在他肩上,他回过头,看到林婉如微笑的脸,“妈。”

    林婉如笑了笑,轻轻拍拍儿子的肩,“没关系,她只是以为你想离开我们,只是有些舍不得而已。”

    离开?她以为他要离开?

    他怎么舍得?

    欧阳傲看向那扇关得紧紧的房门,又叹了口气。

    欧阳彦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父子俩便凑在一起,从欧阳傲记忆的片断到警局里仅有的资料讨论了很久,然后圈出了大体的方位。欧阳彦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伸了个懒腰,“我有个战友在那边,我明天拜托他先去查一下。等他有消息来,你再看要不要过去吧?”

    欧阳傲点点头,看着父亲,觉得胸口暖暖的,喉咙却反而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欧阳彦站起来,轻轻地拍拍他的肩,便下楼去守着老婆忙碌。欧阳傲站了一会,也跟下去到店里帮忙。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了,欧阳婕轻轻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沙发旁边,看着那张摊在茶几上的地图,手指伸出来,轻轻地点在那个用红笔画出来的圆圈里。

    那是西北的一个小地方。

    欧阳傲的家乡是在那里的么?他本来应该在离她那么遥远的地方么?

    命运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呢,在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把一个本来应该那么远的阿傲送到她眼前,又在一个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将他从她身边带回那么遥远的地方去。

    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站在这里,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将手指按在那个代表着欧阳傲的家乡的圆圈上,希望能够感觉一下那个地方,但那里,也属于她完全够不到的地方罢。

    “姐?”

    欧阳傲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欧阳婕在同一时间转身,跑回房间,甩上门。

    但速度上她怎么都没有欧阳傲快,那扇门甩到一半的时候,她看到门缝里挤进了欧阳傲的脚,反射性地便伸出手,抓住了门把手,于是那扇门在离欧阳傲的脚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生生地停下来。

    欧阳傲挤进半个身子,吁了口气般,看着门后黑着一张脸的姐姐,笑了笑,“我还以为这只脚不骨折也要肿几天呢。”

    如果那扇门按着原本的速度甩上去的话,大概的确会造成那种结果。

    欧阳婕看着他,面无表情,声音冷淡,“你知道为什么还要伸过来?”

    “我本来想如果能让你愿意听我说几句话,断一只脚也无所谓。”欧阳傲靠在门框上,微笑,“但看来事情还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严重。”

    欧阳婕哼了一声,索性拉开门,自己走回床边坐下,“你想说什么?”

    欧阳傲走进姐姐的房间,第一眼便看到放在枕畔的那只毛绒猫,吵架那天之后他到处都找不到它,原来是被欧阳婕收起来了。他把视线拉回姐姐身上,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我想,你误会了一些东西。”

    “哦?”欧阳婕挑起眉来,斜睨着他。

    “我没有要离开这个家。”欧阳傲走过去她身边,“我没有不要爸爸妈妈,我更没有不要你。”

    欧阳婕怔了一下,看着弟弟拖过书桌前的椅子,在她身边坐下,继续道:“不管我这次去会有怎么样的结果,我都仍然是欧阳家的孩子。”

    “这些年来,大家都对我很好,真正将我当家里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欧阳傲的声音顿了一下,“有些记忆太过于深刻了,反而让我不敢放肆地去享受这样的幸福,我小的时候甚至会想,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马上就会醒来,然后便会被人送回到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去,像牲畜一样地等待买主……”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因为对面的欧阳婕已伸过一只手来,紧紧地握住他的。

    欧阳傲反握住姐姐的手,轻轻地笑了笑,“那时候你的手是我的救命稻草啊,所以我连睡觉也不敢放开。”

    他的手很大,手心有长年打球磨出来的茧,粗糙,但是温暖。

    欧阳婕轻轻地垂下眼,“现在你不需要这根稻草了,也不会再有买主了,所以想要回去了么?”

    “不是这样的。”欧阳傲急急地辩解,“我只是,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不去正视那些儿时记忆的片断的话,大概这一辈子也不能安心地呆在这里。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卖掉我,唯一的办法,当然是去找他们来问个清楚。”

    他用最简单的词语急促地表明了自己想去找亲生父母的原因,然后安静下来,等待欧阳婕的判决。

    是的,判决。

    欧阳婕不出声的那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法庭上等候宣判的人,紧张,惶恐,忐忑不安。

    欧阳婕终于抬起眼来,“你那天不是这么说的。”

    “我只是气昏头了。”欧阳傲的心稍稍松了一点,看着欧阳婕,轻轻道,“因为你一直在逃避,躲开我的人,也躲开我的感情。随时拿着姐弟的关系来当挡箭牌,不肯接受我。”

    欧阳婕微微别开脸,“那个,我有喜欢的人,你知道的。”

    “是,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我……”

    欧阳婕只说了一个字,便被欧阳傲打断。“不要说我是弟弟,只把我当一般男生来看,可以么?”

    欧阳婕怔了一下,抬起眼来,望进欧阳傲温柔似水的眸子里。

    “如果这种观念一时间转变不过来的话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但是,”欧阳傲轻轻地微笑,“在那之前,可以答应我另一件事么?”

    他的笑容像是有某种魔力,欧阳婕不自觉地,便点下了头,“什么?”

    欧阳傲握紧了她的手。“陪我一起去找我的亲生父母吧!”

    因为欧阳婕被那个笑容盅惑而点下头的缘故,几天以后,她和欧阳傲上了北上的火车。

    火车开动了,她站起来,努力地向月台上的父母挥手,一直到看不见他们的影子才转过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坐在她身边的欧阳傲从包里翻出随身听来,递给她一个耳塞,“要听么?”

    欧阳婕摇摇头,坐下来,伏在桌上看着身边的弟弟,“我觉得我好像被诱拐了。”

    欧阳傲“卟”地笑出声来,装出很凶恶的样子来,“是啊是啊,我要把你卖到泰国去做人妖。”

    “男人才可以做人妖。”欧阳婕在弟弟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阿傲你学坏了,我以后要检查你的课外读物。”

    “咦,那我写的日记你要不要看?”

    “吓?你有写日记的吗?当然要看。”

    “不能白看的,要交换才行。”

    “交换日记?”

    “是啊,少女漫画里都这么写呐。”

    于是少年的头上又被敲了一下,做姐姐的瞪起眼来,“阿傲你居然堕落到少女漫画都看啊,为了保证你的心理能够正常成长,回去之后我要搜查你的房间,把那些统统没收。”

    少年捂着头连连叫痛,还抽空回了句,“你确定那不是因为你自己想看?”

    小小的离愁一扫而空,甚至连对面的大婶都被他们逗笑,一面笑,一面说:“年轻人就是好啊,你们是情侣么?”

    “是。”

    “不是。”

    同时发出的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令对面的大婶怔了一下,他们自己也怔了一下,转过来看着彼此。

    几秒钟之后,欧阳傲叹了口气,垂下了肩,向对面的大婶微笑,“我开玩笑的,我们是姐弟,不过不是亲生的就是了。”

    而欧阳婕则转过脸去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景物,再不说话。

    时间在火车单调而重复的哐当声中一点点流逝,天色渐渐暗下来,天阳落到了山那边,暮色卷上来,慢慢地吞噬了一切,一开始是远处的山影,田地,房屋,然后连铁道两旁的树影也渐渐模糊成黝黑的一片,看不清楚。

    欧阳婕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左肩一重,像是有什么重物压下来一般。

    她转过头来,看到欧阳傲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火车一拐弯,他的身子便斜斜地歪下来,头靠到欧阳婕的左肩上,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并没有醒来。

    欧阳婕于是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令他能睡得更舒服一点。然后便侧过眼来细细地看着自己身边的男生。

    弟弟长得漂亮,她一早知道,但这样子细细地端详倒还是第一次。他的脸很方正,轮廓分明,眉很浓,眼闭着,长长的睫羽在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嘴角微微上扬,这样的睡脸看起来像她初见到他一般的安宁和孩子气。

    但这样一个孩子,竟然那样地喜欢她。

    欧阳婕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上他的脸,用细微到谁也听不清楚的声音,喃喃地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喜欢我的?”

    “因为你是你呀。”

    不期然竟得到了回答,欧阳婕怔了一下,发现靠在自己肩头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她。

    她微微红了脸,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却被欧阳傲按住了。

    欧阳傲靠在她肩上,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一双眼灼灼地看着她,“姐,你对我也不是完全没感觉对不对?”

    欧阳婕拐开脸,努力地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力气却怎么也比不过那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运动健将,无奈地放弃了,也不再看他,只轻轻道:“要明天上午才到,你再睡一会罢。”

    “唔。”欧阳傲轻轻叹了口气,应着声,却坐直了身子,一只手环过她的肩,轻轻地扳过她的身子令她靠到自己身上,握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只拿下来放到自己膝盖上。“放轻松,你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板。”

    “阿傲……”

    “还有一晚上的车要坐呢,你睡吧。”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欧阳傲一手轻轻地搂着她的肩,一手紧握着她的手,一脸笑容。

    欧阳婕咬了咬牙,本来想要挣扎起来骂他几句的,但是——温暖从他结实的手臂传过来,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汇在一起竟然令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然后倦意便向她袭来。

    欧阳婕就那样枕在弟弟的肩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火车第二天上午到达G城。欧阳彦的老战友张希平到车站接他们,举着很大的一块牌子站在出站口。姐弟俩老远便看见了,径直走过去。张希平看来比他们的父亲要年轻一些,留络腮胡子,高大而粗犷,但一双眼却很有神,盯着人看的时候如瞄准了猎物的鹰一般。欧阳傲觉得自己被他看得全身的汗毛都已竖起,幸而他并没有看多久,寒喧了几句,便领着欧阳姐弟上了车。

    张希平开玩笑说既然已经假公济私地开了局里的车出来,就不如先带姐弟俩在G城兜一圈。但没过多久,欧阳傲便觉得不对。

    这不是带从没来过G城的老朋友的孩子们观光的兜法。

    那些观光景点,闹市区,繁华的街道他们一点都没有看到,张希平带他们看的,是最普通的G城的生活,阴暗的老平房,喧闹的菜市场,拥挤的巴士站以及场地过于狭小的学校。

    “呐,比你们A市如何?”

    张希平在前面轻轻地笑着,甩出这问题来。

    姐弟俩对视一眼,还没有明确的答案出来,前面的张希平已开口接了下去,“不如A市吧?西北这块啊,是落后了一点呢。你要去的那个风石堰,开车过去还要半天的样子,是贫困县的贫困村,明天你们看到大概会大吃一惊呢。”

    欧阳傲脸色变了变。

    他知道张希平是说给他听的,多绕的这一圈也是绕给他看的。他希望他明白,他记忆里的家乡和他现在生活的地方,有多大的差距。

    “我前两天去看过了,那个村子除了更破了一点之外,和十年前也并没有差别,年轻力壮的都在外面打工,农忙或者过年才会回来,村子里都是些老弱妇孺,小孩子能念到初中都算是异数,他们甚至连篮球是什么都不知道。”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张希平反过脸来,看着后座的欧阳傲,“这样的地方,你确定要去?”

    欧阳傲咬紧了牙,重重点下头。

    张希平轻轻笑了声,转过头去看着前面,“我和你们的父亲一起当了三年兵,也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地破过几个大案,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怎么会放任你做这么蠢的事?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居然就这样放手让他毁掉自己的前程。话说回来,他每次跟我聊起你,都是一副很自豪的样子,你就真的这么忍心离开他?”

    欧阳傲忍不住要分辩,“我想,张叔叔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想要离开我现在的父母,不管怎么样,我永远都会是他们的孩子。”

    “哦?”张希平再次回过头来,稍稍皱起眉,目光如鹰,“那你来这里做什么?玩一场认亲的家家酒么?叫一声爹妈然后就继续回A市去做你的篮球王子?你难道不知道你一句话便已经打破了两个家庭十几年来的平静?十七岁也应该会想事了吧,你怎么可能愚蠢地以为你找到亲生父母之后生活还会像以前一样没有改变?”

    欧阳傲在他一串质问中垂下头来,咬紧了牙,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欧阳婕看了弟弟一眼,扬起头来,直视张希平的眼,“或者在张叔叔看来,我们这次来G城的确是幼稚愚蠢又可笑的行为,但是阿傲既然说想来,那便必然有他的理由,即使那理由在您看来一样的幼稚愚蠢又可笑,但在他来说,却是必须要经历的,不然他怎么可能成长?”

    张希平看着欧阳婕,先是怔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敢这样子大声和他说话的女孩子,过了一会便笑了,“唔,不愧是欧阳彦的女儿呐。”

    欧阳婕挑起眉来,也笑了笑,“张叔叔您不必夸我,以上那一段,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我爸的原话,我只是一个有录放功能的女儿而已。”

    张希平又怔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在后面车辆的鸣笛催促下,发动了车子。

    当天晚上欧阳姐弟住在张希平的家里,得到了他们全家的热情款待,但欧阳傲的精神始终都不是太好的样子。

    半夜里欧阳婕起来上厕所,看到阳台上有个熟悉的人影,她试探性地叫了声,“阿傲?”

    那边的人没有回话,于是她走过去,看到欧阳傲正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发呆。

    夜静悄悄的,月光从斜上方倾下来,远处的高楼,近处的树木,包括靠在阳台上的欧阳傲都笼在一种白色寂静中。欧阳婕下意识地在他身后停下来,像是不忍心打扰这寂静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傲才轻轻地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女生,先是怔了怔,然后微微皱起眉,“姐,你怎么起来了?”

    “没什么,你在这里做什么?”欧阳婕这才走过去,伏在欧阳傲身边的栏杆上,看向远处的月亮。

    “只是睡不着。”

    “哦。”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欧阳傲才轻轻抬起眼来,看着身边的姐姐,轻轻问,“我在想,我这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不知道。”欧阳婕笑了笑,“我只知道,反正都来了这里,不做完这件事情就回去的话,我才会真的后悔。”

    “但是,如果事情的发展也许真的不是我想像中那样完美呢?”欧阳傲的声音低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这口气还没叹完,欧阳婕已重重一掌拍在他背上,他怔了一怔,抬起眼,看到欧阳婕无比灿烂的笑容,“没关系,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走过去的。”

    “嗯。”欧阳傲点点头,握紧了姐姐的手。

    原来不管时间和空间怎么样变化,她的手也一直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一辈子都放不开。

    第二天张希平开车送他们到那个叫风石堰的村子。果然荒废穷困到令姐弟俩咋舌的地步。欧阳傲下了车,沿着那条风一吹便黄土漫天的路一步步走过去。这里,是他曾经呆过的地方么?

    张希平和欧阳婕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我前次来的时候,去看过派出所的记录,这个村子从来也没有过丢失小男孩的备案。”

    欧阳婕看了一眼前面的弟弟,那是当然的,谁会自己卖了孩子又去报案啊?张希平跟着她看了一眼,又说:“然后我去向村长了解了一下,那一年村子里有一场瘟疫,死了不少人,按当地的风俗,不满十岁的小孩死了之后丧事是不能大办的,加上穷,有些人根本挖坑埋了就了事,所以他们也没办法说得准哪一家少了孩子是被拐了卖了还是死了,阿傲又不知道父母的名字,所以这方面来说,能够提供的帮助很少。”

    欧阳婕皱起眉来,“也就是说,如果想要知道确切的消息,就得一家一家地去问喽?”

    张希平叹了口气,点头,“办法是笨了一点,可是目前来说,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过了一会又轻轻地笑了笑,“若是那小子长得酷似他的父亲或者母亲说不定便能省事很多。”

    欧阳婕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情有谁能保证?连阿傲他自己都记不清他父母的样子吧?

    村长远远地接了出来,将他们领到村委会的办公室,大概是因为张希平之前来过一次的关系,态度很热情,端了茶水之后,又将张希平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末了补充,“其实倒也不必一家家地问到,只挑那些可能有十几岁的小孩的人家来问就可以了,那倒也不多。”

    “是么?”欧阳婕跳起来,“那便请您马上带我们去吧?”

    “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张希平笑起来,扫了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欧阳傲一眼。他自到了这村子便出奇地安静,但心里却并不平静,他甚至连端着杯子的手都在轻轻地颤抖。

    村长也笑起来,“你们才坐了这么久的车来,先休息一下,吃个饭再去不迟。”

    “嗯。”张希平点点头,才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拿起来接,才不过“喂”了一声,脸色便严肃起来,起身走到门外去接电话,过了一两分钟才再次走进来,看着两个少年,“局里有事,我要赶回去一趟,你们自己在这里没问题吧?要不要跟我回去下次再过来?”

    “没问题。”姐弟俩一齐点点头,都到了这里,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回去?

    “我尽快赶回来,这里不是A市,你们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张希平拍了拍欧阳傲的肩,又向村长交待了一句,“这两个孩子就先麻烦你了。”

    “张队长你放心好了。”

    看着村长拍胸脯保证,张希平笑了笑,向他们挥了挥手,走向停车的地方。

    欧阳婕看着他走远,轻轻地握住弟弟微微发颤的手,“阿傲,你不用太紧张。”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不紧张?于是便顿住了不再往下说。

    欧阳傲轻轻微笑,握住姐姐的手,“到了这里,我像是能想起很多东西来一般,所以心有些乱,姐姐你不要介意。”

    “唔,想起什么了?”

    欧阳傲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我记得,我好像是有兄弟的,我小时候身体好像不太好,常常发烧,然后我家的窗户可以看到干涸的河床,还有……”

    “你家能看到河?”村长的声音插进来,“那一会我们就先从河那边的人家开始问吧?”

    调查的工作并不顺利。虽然大家都很热情很配合的样子,但问了半天也并没有哪一家十年前丢过小孩的。倒是引了一群闲着没事的人,好奇地跟着他们东家跑到西家,指指点点之余也出些七七八八的主意,但并没有帮上多少忙。结果到了天黑也没有问出来什么。

    村长将他们领回自己家住下,一面安慰他们,说山那边还有一些散户,明天再去问说不定便能问出来了。村长的妻子做了晚饭,端上桌来,看了欧阳傲半天,突然就叹了口气,“如果我是你妈妈的话,说不定不会认你的。”

    欧阳傲怔住,像遭了雷击一般。

    村长拉了拉她的衣服,“你说什么呢?人家孩子已经够难受了。”

    那位看起来非常纯朴的中年妇人走到欧阳傲身边,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这样好的孩子,谁会舍得他难受?你看他就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很好,比在我们这里好上一百倍,他的妈妈又怎么会舍得认了他让他回来吃苦?”

    欧阳傲继续怔在那里,半天才咬了咬牙,轻轻道:“可是,我是被她卖掉的,她不要我——”

    “傻孩子。”妇人又轻轻揉揉他的头发,“怎么会有母亲不要自己的孩子,有时候只是被逼的,她不得不做一些事情,那也许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但在她心里,一定是为了孩子着想才会那样做的。”她看一眼欧阳婕,笑了笑,“我不知道城里的女人是怎么样的,但我们乡下,女人结了婚,生了小孩,心里就已经没有自己了,只有家和孩子。”

    欧阳傲还愣在那里,村长已走过来把自己的妻子扯到里间去,依稀能听到他在训斥,叫她不要有一句没一句地胡说。

    欧阳婕看着弟弟的眼神慢慢地有了变化,从震惊到空洞到迷茫再慢慢转到她所熟悉的那种灼人的明亮,轻轻地扬起了嘴角。

    她知道他从牛角尖里走出来了。

    天空是暗蓝的,如一大块天鹅绒,自山那边铺过来,消失在地平线那端,星月如镶嵌在之上的宝石,耀眼之极。

    欧阳傲躺在院子里槐树下的青石板上,手枕在脑后,遥望着天空,嘴角微微噙着笑。

    欧阳婕走过去的时候,他只稍稍斜了一眼,轻轻道:“星星真漂亮。”

    “唔。”欧阳婕应了声,在他身边坐下来,“这边的星星似乎特别近特别亮,特别清楚。”

    “回家后就看不到了呀。A市的夜空总是像蒙着层纱。”

    欧阳婕听到这句话转过去看着弟弟,“要回去了吗?不是还没找到你父母吗?”

    “那个,已经不重要了。”

    欧阳傲的声音轻轻的,但却已不再像之前那样迷惘。他迎着姐姐的目光,轻轻地笑,“说不定就像那位大婶说的,我们找到他们了,可是他们不愿意认我。或者是因为当初我病得太厉害他们治不好养不活了,或者是因为还有其它更健康一点的孩子要照顾,觉得能买得起小孩子的家庭一定会让我过得更好才会卖掉我的吧?即使不在自己身边,只要孩子过得好妈妈便会很欣慰吧?张叔叔说得没错,我或者是太执着于那些幼稚愚蠢又可笑的念头了。其实我只要努力地让自己幸福,那么亲生的父母也好,现在的父母也好,便都会很开心吧?”

    他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下,看着安静地微笑着做他听众的姐姐,微微红了脸,伸手搔了搔自己的头,“姐姐啊,我还真是很不习惯你这安静又温柔的样子呢。”

    欧阳婕瞪起眼来,伸手就给了他一拳,“难道你比较喜欢我这样敲你的头大骂你笨蛋么?”

    “这件事情上,我的确是个笨蛋呢。明明在家里也可以想得通的事情,偏偏要跑到这边来,一句话就累得一堆人为我忙得团团转,爸和张叔叔不说,连姐姐你也被我拖到这里来——”

    于是欧阳婕伸手狠狠地敲了他的头,大声骂,“笨蛋!”

    欧阳傲抱着头,蜷起身子来,呻吟,“很痛啊。姐姐你还真下得了手。”

    欧阳婕笑着,学他之前的样子双手叠在脑后躺下去,望向夜空,“其实来这里也不错啊,至少能看到比A市更漂亮的星星啊。”

    “我记得这里还有一大片一大片像海一样望不到边际的向日葵啊?这个季节,应该开得正好吧?”

    “真的吗?”欧阳婕跳起来,“我们去看吧?”

    “嗯。”欧阳傲重重点下头,“等太阳升起来,我们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