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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黑影之谜

    肃王同那一张惨不忍睹的面容相觑了半宿,愣是没从这死鸭子嘴里翘出半句话。

    正如杨不留轻描淡写地撇下的那句话,他的来历想必并非寻常,稍稍透露出丁点儿细枝末节,肃王定然能认准他的来处,与其扯谎,倒不如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那死鸭子誓不配合也便罢了,就连好意上前替他治伤都能被他一脚踢出门去,一副听天由命随生随死的架势。

    白宁挨了他的踹撸袖子要揍人,瞧他要死不活的死样子又不敢实打实的挥拳头,生怕一不留神要了他的小命。

    诸允爅胡乱地抹了把脸,顶着一夜未眠的疲态换了身月白星灰云纹暗绣的行头,耷拉着眉眼,对着缀了宝珠的发冠犯愁。

    “本王是去查案问询,又不是赴宴,非得这么庄重不可吗?”诸允爅抬手跟老林讨来礼部尚书文思齐亲笔所书的回帖,捻开来瞧了瞧,对这小老儿文绉绉的派头十分头疼,“托人捎句话不就得了,也不嫌费事。”

    林管家望着肃王恨不得披头散发就跑出去应邀的后脑勺儿哭笑不得,劝不得催不得的由着肃王瘫在床榻上磨磨蹭蹭的不挪窝。

    这般抗拒归根究底都是肃王年少时落下的毛病。

    皇城内外束得住肃王张扬心性的除却皇帝和太史令,也便只剩下这位不知变通的老古董。但凡礼制牵扯,肃王没少听文思齐教导训责,诸荣暻对于肃王之事多半不闻不问,温仲宾乐得看小殿下吃瘪,肃王于是乎十分无辜地被树立成京城纨绔子弟的典型,时不时地被拖出来“鞭尸”再三。

    况且又有其女毁容之事在先,诸允爅简直就是背着个火药桶去以身犯险。

    林管家一言难尽的瞧着肃王拖延到日上三竿,看见被白宁周子城哄骗过来的杨不留简直像是看见菩萨转世,明知故问地迎上去,“杨姑娘怎么来了?”

    诸允爅立刻一个鲤鱼打挺扑腾起来,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稀里糊涂的眨了眨眼睛,“对啊,你怎么来了?”

    杨不留被哄骗过来的时候听白宁周子城一唱一和的说起肃王同礼部尚书往年那些算不得纠葛的小怨愤,垂眸搭在被他随手扔到桌上的回帖笑起来——肃王殿下自然知道查案之事轻重缓急,这会儿理该纯粹是闹小孩子脾气。

    林管家一见杨不留来这儿就拱手退下备马候着,白宁和周子城见状也要溜,被诸允爅一手提住一个领子拽住,将昨夜里拾起的那枚玄铁匕首交托出去,吩咐了两个任务。

    一来街司徇私牟利需得交给吏部惩治一二,肃王府查案归查案,手不好伸得太远;二来玄铁匕首工艺精致,循着打造匕首的来处许是能摸清行凶者的身份——总好过盯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吃不下饭。

    白宁和周子城一走,诸允爅立刻乐不颠儿的往椅子上一坐,迫不及待的捧着发带珠冠等着杨不留帮他梳头。

    杨不留挺为难的走过去,拿着梳子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我不太会帮别人束发,以前来音还总嫌我编的头发不好看来着……”

    “我又不是别人。”诸允爅晃了晃这一脑袋鸡窝,“你随意发挥,我不嫌弃。”

    杨不留颇受鼓励,一不留神用力过度,三千烦恼丝被她揪得溜紧,勒得诸允爅嗷嗷直叫,忍不住悼念自己可怜的头皮——肃王殿下十分担忧自己八成会被她扯成个秃子,只得连哄带骗的讨饶,求着杨不留放弃他这倒霉的头发丝。

    杨不留悻悻的拖过凳子挨着他坐,盯着肃王殿下自己束起冠发赏心悦目——诸允爅被她眉目间的嗔痴逗得忍不住笑,转而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好看吗?”

    “好看啊。”杨不留一本正经毫不避讳的贪图美色,见诸允爅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怕又被他腻腻歪歪的缠住,赶忙掩唇咳了一声,拈起回帖正色道,“……文尚书回帖准许殿下到府上问询查案,可有机会见到文姑娘,亲自问上几句话?”

    “老古董本就计较这些男女之别,小女儿与肃王府的风言风语牵扯上关系已经够他糟心的了,见他闺女八成没戏。”诸允爅束发束得没那么细致,他抽出空来点了点回帖上的字,“都写了‘小女昔筵身体有恙,恐难尽力’,估么着我到那儿去也问不出什么要紧的东西。无非是还了之前递拜帖的情。”

    照理而言,肃王割舍兵权之前多不自在,文思齐有意讨巧也好,无意中想要攀亲也罢,镇虎军主帅之名傍身,诸允爅自然不必刻意维护小老头儿那几分寡薄的面子……然如今他闲散人一个,再不搭理,着实不合规矩。

    “最好还是能见一见文姑娘。”户部温府与肃王府交情匪浅,礼部这般示好实在不甚高明,拉拢肃王之意昭然若揭,杨不留沉吟了片刻,“……不过……”

    话音在这儿戛然而止,诸允爅听了半晌不见后文,疑惑的转头看她,抬手拨开又被杨不留叼在齿关间的指节,笑声追问道,“不过甚么?”

    杨不留眸色漠然地看着诸允爅,眼睫闪烁了片刻方才回暖,“殿下可曾想过,最初,皇上有意促成文家和肃王府的姻缘一事,让殿下有时间务必去看看染病太子之事,文尚书屡次递送拜帖之事……究竟有何意指?”

    杨不留说的话诸允爅自然考虑过,否则他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在这儿闹狗脾气。

    肃王这么一根儿不受人待见的小草,看似可有可无,可他倒向何处,却并非无人计较。

    诸荣暻多疑反复,诸允爅至始至终都拿捏不准他是有意提点肃王立于太子身后,还是在拿他当刀使,悄无声息的找机会给太子下绊子。

    礼部受东宫庇护,文思齐的示好五成与太子有关,诸允爅想不通也不好推脱,只能揣着一肚子的疑惑硬着头皮佯装着深不可测。

    文家的府邸,该去还是得去。

    杨不留同林管家把那位苦大仇深的祖宗送出了门,随后吩咐念儿备了些伤药,兀自掀起裙摆踏入肃王府武场旁边的地牢。

    肃王府的地牢本是前朝此处宅院坐落之处的世家私设,历经纷扰岿然不动,肃王不在王府时就被林管家当成了贮藏越冬菜蔬的地窖——那一团黑影正被锁链扣在一堆过了冬还没吃完的萝卜白菜中间,杨不留站在地牢的台阶尽头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不伦不类的有点儿好笑。

    黑影听见声响,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看向她,意味不明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念儿偷偷从墙角探了个脑袋出来,瞧了一眼面目可憎的黑影就别别扭扭的缩回去,把药箱递给杨不留,拍着胸脯说她就等在地牢门口,“要是这个坏人敢欺负姐姐,我就……冲进来揍他。”

    杨不留未置可否的笑了笑,挥手示意她离开方才向那黑影踱着步子——黑影似乎咬着牙,脸颊处的血肉微微抖动起伏,随后猛烈的挣扎起来,牵连得锁链铿然作响。

    “你怕我做甚么?”杨不留自诩长得还过得去,最起码不至于是个让人心惊胆战的模样,她无可奈何的笑道,“你分明不想死,为何偏要做这无谓的坚持?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伤口包上之后更不会有人能认得出你,处理掉你脸上的腐肉,总好过你这么面目可憎的流血死去。”

    黑影闻言倒是安分了下来,可惜容貌尽毁,分不出他究竟是何般神色表情,唯独那一双眸子尚未染尽血色,用一种诡异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杨不留。

    良久,他哑着嗓子低语了一句,嘶哑得像是锈蚀剐蹭的铁石。

    “我认得你。”

    杨不留正专心的跟黑影这一脸的脓血较劲,没听清,“嗯?”

    黑影吞咽了一下,重复了一句,“我说我认得你,杨不留。”

    杨不留似乎并不意外,她神色浅淡地觑着黑影的眸子,忽然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是因着我同肃王殿下来往密切,你身后之人视我如眼中钉,让你找机会也害我毁个容吗?”

    黑影脸上血肉一抖,惶然的躲了一瞬,继而死死地盯着她,“你是来诈我的。”

    杨不留没否认,只盈盈的看着他笑,不急于答复他算不得疑问的问题。

    近来京城之中,杨不留其人的传言不少——容貌姣好,温婉有度,医家出身,才思过人,虽父母双亡,却待人从不苛责,亦无刻意招摇惹人生怜的愁绪,疏淡得比镜中花水中月还要可望而不可及。

    这些吹嘘的话也就肃王挠着脑袋能编出来,结结实实地给杨不留扣了个天仙儿似的高帽子,无瑕得让人心生妒忌。

    “诈你与否有何区别?”杨不留舔了舔唇角,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殿下不过是查了一个贩售假劣胭脂水粉的作坊,你直接跳出来杀人,这跟坦白京城毁容案与你脱不开干系有何不同?京城之中,瞧不惯肃王府的人数不胜数,要么你是其中一个,要么你背后的人是其中一个……”

    黑影阴郁地盯着这张温柔带笑的面容,嘶哑道,“空口无凭。”

    “……药是我自己配的,药性烈,疼的话咬牙忍着。”杨不留对他这一嘴打不碎磨不烂的铁齿铜牙根本不在乎,刮去腐肉撒药时毫不手软,见这黑影疼得快翻白眼儿,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以往验尸手上没什么轻重,你忍着点儿。”

    黑影一愣,差点儿一口气噎过去,“你……你不是医家吗?”

    “虽是医家不假,可为了讨生活,仵作的行当也得做。”杨不留顿了顿,“说句实在的,跟活人打交道我是不太擅长的,真真假假的分不清楚。”她十分无害的笑起来,话音转得十分别有用意,“不过,公子知道为何殿下不派人来严刑逼供审问你的来路吗?”

    黑影微微张口,摸不透杨不留的意图,默不作声。

    杨不留却全然不顾黑影的反应,侃侃笑道,“公子行凶刺杀吴照的匕首式样精妙,殿下已经命府上侍卫调查来处,吴照也已经转危为安,只消待他转醒,问明那枚瓷瓶的来历……公子是听从何人命令行事,想要查明并不费力,不过是时间长短的差异。”杨不留手上一用力,逼得黑影抬头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我就是有一事不明,毁容案这么多起,为何你偏要对含烟和吴照痛下杀手呢?”

    黑影嘶声,吸了一口凉气,“……什么含烟,我根本……”

    话说半句,黑影突然不吭声了。

    杨不留这一句话里浅浅的埋了两个陷阱,黑影稍一慌措就踩中了一个,暗自默认了毁容案一事——杨不留弯起眉眼轻笑,和颜悦色道,“看你的身手应当是王公贵族养在府上的暗卫之伍,两次亲眼见你动手,杀人的手法都是一刀直奔要害。我说的那位姑娘却是惨遭殴打而死,所以并不是你所为。可你刺杀吴照却是众目睽睽,对他痛下杀手,无非是担心下毒的事情败露,但你既然可以瞬间决定毁容免得被人认出来,却还要靠杀人灭口来解决问题——是因为你有要维护的人,对吗?”

    黑影眸色深沉诡异,他看了杨不留一眼,对于她的追问不予理会,只问道,“肃王呢?”

    这人若是好对付,肃王也不至于瞪了他半宿,杨不留对于他竖起的警惕略觉惋惜,敛眉道,“托你的福,礼部尚书的小女儿如今毁了容貌尚未痊愈,殿下亲自去登门拜访,顺便问询案情。怎么?改变心意想要招认了不成?”

    黑影一言不发,牙关咬得死紧。

    杨不留瞬时察觉到他异样的情绪,追问不得结果,垂眸搭着黑影紧攥得发抖的双拳,隐约生出几分思虑。

    直等杨不留替他收拾好伤情功成身退,那黑影才无力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他既然无心,为何偏要去招惹那么多女子,拂了旁人的情意……”

    地牢大门之外,念儿跟这守门的两个木桩子没话可谈,正嘟嘟囔囔的蹲在地上看蚂蚁。她余光瞥见杨不留背着药箱出门,高高兴兴地迎上去,很有眼力见儿的接过药箱抱着,神秘兮兮的问道,“杨姐姐,问出什么没有?”

    杨不留抿着唇,目光茫然地落在小丫头的脸上,顿了一会儿,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

    “我在想……这个刺客是不是对殿下……嗯——芳心暗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