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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文府一行

    今日休沐,晨钟甫响时文府便已洒扫结束,文管家得了吩咐,早早候在府门外头,周到的顾全礼数。

    文尚书放下茶杯,怒目直视着立于堂中的小女文昔筵,喝声道,“回你的房间去!还嫌我文家丢人丢得不够吗?”

    文昔筵低声认了错,却并未顺从离去,面纱半掩的眉目间攀上了些许执拗的愁苦。

    “父亲……之前皇上准允女儿去后宫宴席上献艺,为何如今却又说这门姻亲恐怕要无疾而终?”文昔筵话音微微一顿,喉间哽咽又道,“……女儿不求能以肃王正妃的名分立于三殿下身旁,只要——”

    这番据理力争的说辞文尚书听了不知多少次,甚么心悦于他、非肃王不嫁的话文昔筵都快说尽了,文尚书的心思亦已然从最初女大不中留的慨叹转变成如今的不齿,他阴翳的打量着本该知书达礼识得大体的小女儿,忍无可忍地抖着手腕,怒不可遏,狠狠地将茶杯砸在堂前的地面上。

    “闭嘴!你何时竟这般不知羞耻!”

    文昔筵抖了一下,茶杯飞溅起的碎片从手背上划割而过,瞬时沁出了血珠。

    她掀起衣摆直直地跪下去,抬手轻轻掀扯开面纱,由着那蝉翼般的纱绢恣意飘落,露出颊侧尚未褪尽的瘢痕,神色淡漠,与其说是恳求,不如说言语之间藏了些许胁迫,“父亲也知道,毁容案在京城传得喧嚣尘上,旁的大户人家的闺女说是同肃王殿下有关,无非是捕风捉影罢了,唯独女儿却是当真曾在御前得过言语许诺……如今这伤痕褪不掉,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还有谁家的公子愿意娶女儿为妻?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你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文尚书抬手按了按紧皱难平的眉间,勉强压下手腕的颤抖,压抑的叹了口气,“倘若毁了容的姑娘都要到肃王那儿讨个公道,难不成还要让三殿下把所有人都娶回家去不成?册立王妃之事事关重大,并非我一个礼部尚书可以左右……”

    文昔筵自幼懂事从不多言,文尚书总念着她难得任性,不过是少女心思泛滥,对肃王这类英雄人物多有迷恋,终归不忍再苛责这个从小就娇弱柔软的掌上明珠,神色稍稍缓和,静下心来追问了一句,“你说你才跟三殿下见过几次?那都是他去东海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你才多大?怎么就念念不忘到如此地步?”

    “……”文昔筵心头一悸,垂下眼帘眉间蹙起,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道了一句,“女儿不知。”

    文思齐被她气得瞠目结舌。

    这话不能再问,问下去保不齐绕出来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文思齐还不得把自己气个半死。

    文昔筵倾心于肃王的缘由,文尚书早就在小姑娘第一次含羞念叨着“非肃王不嫁”时便打趣的追问过。无非是年幼时相遇相识,肃王鲜衣怒马潇洒张扬,衣袂翩跹的撩拨了小姑娘的心弦,一发不可收拾——那时肃王三天两头的惹祸,温仲宾无暇管教时,文思齐尚为右相,免不了揪着这位小殿下不放。文昔筵从懵懂无知到情思初萌,也就凑巧见过爬树上房偷偷揪文思齐胡子的肃王殿下几面,谁知竟这么埋下了糟心的祸根隐患,直至今日。

    文尚书哭笑不得,他抬眼见候在门口的文管家拱手停在堂前,挥手对文昔筵道,“……肃王殿下此次来府拜访是为正事,你且回去,我帮你问问肃王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便是,若他有意,为父自当尽力,若是无意,你也不必再纠结于此。”

    文昔筵当即伏在地上叩谢父亲,欣喜地掀开裙摆退下了。

    文管家退后半步俯首送走文小姐,招了人来收拾这屋里的一片狼藉,转而沉声道,“肃王府家将传信,肃王殿下取道京兆府,说是取了卷宗再来问询,望大人稍候。”

    文尚书先是一愣,随即叹了一声,觉得十分焦头烂额。

    肃王不咸不淡的一句传信并无失妥,可却昭然的表明此番前来拜访绝无私心,纯粹是公事公办,为了彻查毁容案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番折腾实在算不得高明,旁人看来多会思忖这托词是真是假,然落到文尚书耳朵里,这便是十成十的划分界限,不想牵扯太多关系。

    文尚书曾一度以为肃王殿下无论山高水远百般磨砺,至始至终都会是那位心无城府,胆敢在朝堂大殿之上撸胳膊挽袖子的无畏之徒。

    然而人不可能一成不变。

    文思齐并不否认,无论是私心还是公事,肃王其人秉性均是上乘,年少时娇纵纨绔的品行如今磨砺得坚如磐石,温仲宾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君子骨血潇潇,若能为太子丰盈羽翼……

    肃王清楚分明的把文尚书的思虑看在眼里,早些年倚仗着征战在外,对朝堂之事置若罔闻,如今洪光皇帝一再有意留他在京城,他实在无从推拒,只得变着法儿的让自己从这乱七八糟的朝局中撇清关系。

    他哪儿是胸无城府,不过是不屑于计较罢了。

    文思齐忽然生出几分恐惧。

    太子在朝中声望虽高,然却与兵部闹了个水火不容,冀远侯在东南虽有兵权,立场却时不时地模棱两可,摇摆不定的收了秦守之不少好处。东宫看似指点江山社稷,实则空壳子一个,偏生太子执拗得正直,握掌钱财的户部里早早就培养了不少只认死理不认权势的纯臣,倘若当真论起党争,还说不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昭王虽是北直隶出身,军中颇有威名,然而为入朝堂割舍了不少,工部兢兢业业的蛀虫太多,刑部平日里不是跟京兆府耀武扬威就是同大理寺推来搡去,实则并无甚么助力。

    宪王背靠着秦守之这座大山,倒是占了吏部的先机,可这毛头小子沉不住气,朝会议事时只言片语便听得出他这一肚子的毛躁脾气。

    肃王就这么在一团乌烟瘴气里静静地伫立着,三年东海,三年北境,边境危局在他手里回还和缓,似是无论平静无波还是波涛暗涌,他都能从容有度地破开混乱和狰狞。

    洪光皇帝的猜忌绝非毫无道理。

    他既然舍了兵权,难道是想在这朝堂上争有一席之地不成?

    文思齐凝眉不语。

    思虑难测帝王家啊……

    文管家静默的察言观色,唤人端来参茶捧上去,半猜半度的低声了一句,“小姐长在深闺,平日里也见不到甚么人,肃王殿下年少时性子热烈,像小姐这般心思细腻的,自然免不了挂念一二,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文管家的奉迎文不对题,文思齐觑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缠绵于此,顺势说下去,“我是不是娇纵她娇纵得太过分了?世人皆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大半辈子跟这一纸礼度较真,如今却反倒教她捏住了脾气……你说说,哪儿有这姑娘家家的指名道姓逼着我这当爹的去求着人家娶她的?”

    文管家装傻充愣,“小姐毕竟是夫人留给大人的掌上明珠,不舍得苛责哪儿来过错可言呢?肃王府的亲事若能促成,也算是门当户对,肃王殿下又不吃亏,大人何必犯愁呢?这有何不能答应的?”

    “哪儿那么简单?”文思齐摆摆手,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你啊,跟昔筵一样,只顾着眼前这点儿欣喜。”

    文管家顺从的应下责骂,行礼告退,回到文府门前候着肃王殿下,大抵迟了半柱香的功夫,肃王随从几名家将方才迟来致歉,一抖衣袍,信步进到府中。

    肃王煞有介事的提溜着一个小家将随他进屋,抖开卷宗一板一眼毫无意义的问了几个问题,波澜不惊的听着文思齐一问三不知的跟他打太极,没什么好气儿的磕了一下茶杯,打算拱手告辞。

    文尚书稳稳地放下茶盏,忖度有礼的请肃王留步。

    “殿下……”文思齐捻了捻胡子,“晌午时分,能否留殿下吃个午膳,府上虽是粗茶淡饭,但——”

    诸允爅顶着一脑门子的不愿意听他瞎扯淡,极有分寸的弯起眉眼笑了一下,“查案之事刻不容缓,本王随从尚候在府外,恐有不便,有劳尚书大人挂念。”

    文思齐料到肃王不愿多作停留,只得不疾不徐地谦恭揖礼,挂上一幅极其为难的表情,“殿下有所不知,老臣虽道这京城里风言风语并非殿下有意为之,可小女仰慕殿下已久,如今因着毁容一事更是对殿下念念不忘……老臣自然知晓小女虽才学尚可,能立于殿下身侧却远远不够,只不过老臣爱女心切,总不忍见她时时刻刻怀揣着妄想的念头。昔筵原本听闻皇上和贵妃娘娘有意牵上这段姻缘简直喜不自禁,芳心暗许了许久,只盼能同殿下诉说一二。老臣今日斗胆问殿下一句,对于小女,可否有意?”

    肃王额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断然未曾想到,皇上都转变心意的亲事,文思齐还会这般拘泥。

    文思齐曾位居右相,如今执掌礼部,文氏世家在朝中颇有展露,他口中道一句攀结姻亲,于肃王而言绝对算不上屈尊折辱。

    然而肃王若与文臣利益相连,不单单会成为诸允爅的心事,亦将是诸荣暻的心头大患。肃王不肯割舍北境时诸荣暻试图以这门亲事剥离他手中的帅印兵符,而今他坦然的撂了挑子,诸荣暻自然而然的为肃王府的亲事另外生出别的计较,文家的事也理该就此搁置。

    趁着皇帝活络的心思还未落定,诸允爅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自己当头撞上去?

    文思齐腆着老脸说了一气,见肃王并未愤然离去,还当是有戏,略一掀起眼皮,脸色陡然难看的要命。

    肃王漠然地睨着他,一言不发,良久,冷哼了一声。

    “尚书大人可是觉得……我肃王府的门槛,是谁都能进吗?”

    肃王的脾气多数时候是外放的,喜笑颜开或是满目怒火,闹腾起来就是疾风骤雨疯完拉倒,从不遮掩瞒着。

    此时却如天壤。

    文思齐却被他肃杀冷漠的眼神如长枪一般死死钉在那儿,寒凉彻骨,半步都挪不动。

    肃王瞥了他一眼便不再说什么,大步踱到前院环廊时,廊亭尽头一浅色身影细碎无措的摇摆而过,文管家哆哆嗦嗦的跟上去送肃王出府,瞧见肃王留神的方向,当即小声多嘴道,“小姐知道殿下今日来府上,十分倾慕……”

    肃王眉梢又是一跳。

    肃王年少轻狂时张弛有度的风流其实没甚么值得炫耀的,况且,他那点儿胡闹的心思并不敢牵扯到世家宫城里,尤其是在那些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面前,诸允爅恭恭敬敬的避犹不及,谁又能料到这好的坏的竟都沦落成了祸种?

    倘是对着每一份欣喜倾心都予以回应,那他才当真是天杀的混球。

    时至今日,诸允爅只觉得麻烦得要命。

    ……也亏着杨不留还打算从这一团麻线里替他牵扯出可用的世家人情。

    “毁容一案本王自会还文小姐一个公道,至于其他,还望府上不要随意败坏自家小姐的名声。”肃王敛眉低声道,“来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