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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醉酒多言

    方何这话问得别别扭扭实在矫情。

    诸允爅没应声,伸手夺过破酒碗,提溜起缩成一团蹲坐在火盆旁边儿的方何,扶着这半杯倒的醉鬼站起来,拍了拍他肩上莫须有的灰,笑声道,“方大人,你喝醉了。”

    方何摇摇晃晃地站不稳,用力地挤着眼睛眨巴了几下,目光涣散,眸子上笼着一层酒气,话说得极慢,咬字倒还算利索,“三殿下……我……没喝多。”

    但凡说这话,那就九成九是喝多了。

    诸允爅拽着方何,听他哼唧唧文绉绉地强调自己酒量尚可,甩开胳膊扑腾了几下,一屁股又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唉声叹道,“我知道……殿下觉得我就是个言官……无足轻重……还不懂事……只知道揪着那镇虎军账目上屁大点儿的事儿跟你过不去……”

    听着像是挺有自知之明。

    诸允爅懒得再扯他,略作思忖,默不作声地立在原地居高临下的听他瞎咧咧。方何八成儿也不计较他究竟听没听,倒豆子似的嘀咕来嘀咕去,“可是……嗝——可是殿下,我也不过就是为了账目的事儿跟你计较……你就一路上连跑带颠儿的折腾人——那些个栽赃陷害你的奸臣呢……殿下你知道吗?你这叫仗势欺人……”

    诸允爅扑哧一乐,他还当这位小文官儿要慷慨陈词痛斥朝局纷争,一开口却是借着耍酒疯跟他诉苦。肃王殿下一时失笑,望着夜色浓重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伸手要扶他起来,刚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却见方何骤然沉了脸色,打了个酒嗝,低声又道,“兵部编排你大肆招兵买马意图不轨……昭王殿下面子上一再地替您开解,可实际呢?别说皇上了,就连我们都免不得要想,肃王殿下拉拢人心,又远在天边,会不会当真心生反意……太子殿下虽仁德为先,可若无兵权呢?殿下这次主动请缨……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成行的?你以为我不懂?我懂了又能如何,那么多人都不想搅和进去那些事儿里……殿下想必也懂……可这世事如洪流,谁不是被裹挟着往前走……”

    肃王殿下在北境驻守,喝惯了北方的酒浓热烈,酒量好赖全凭着他乐意,南方水乡的软酒进了他的肚子也无非是染上几分醺意。方大人前半段儿话说完,诸允爅还打算赶明儿称个醉说不记得,免得这小文官儿把这事儿翻来覆去地搁在肚子里搅来搅去,日后再挑他的痛处瞎捅咕——然这后半段话落地,诸允爅却是心血翻涌,好半晌瞠目不言,根本没办法装作无视无听。

    朝堂上下没人是瞎子聋子,肃王一力挑起北境不过三年,回过头来却饱受揣测猜忌,这事儿众朝臣自然看在眼里,可归根究底,没人敢忤逆圣意,洪光皇帝的偏重意味着日后的仕途,没人会自讨没趣儿,拿着自己的饭碗仗义执言。

    若非醉酒,恐怕方何即便是再刚直不阿的一根儿棒槌,也断然不敢如此多言。

    但泗水之行难道还有甚么不可明说的深意?杨不留让他誊抄交给太子的信,又能否解了这个他分毫不知的局?

    诸允爅一时恍惚,又不敢确认这方何究竟是真醉还是借酒慎谈,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上前半步打算再做追问——孰料方侍郎竟然当真是实打实的一杯倒,愤慨地念叨完,又憋出一个酒嗝来,晕晕乎乎地倒头就栽,一张脸直接朝着火盆扑了过去。

    诸允爅一激灵,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拽回来,无奈一叹,提溜着方何的衣领随手一甩,捞起他的胳膊扛在肩上,把小文官儿扔回房间去了。

    是夜风声骤急,雨云散了大半,破晓时分方才淅淅沥沥地落下微雨,雨丝在檐瓦上滚成水滴,慢条斯理地敲打着窗棂。

    方何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揉了揉眼睛,眯着一双一碗酒就能宿醉得睁不开的眼睛,打量着搓下来的这撮儿烫焦的眉毛,疑惑地爬起来,抱着没清醒彻底的脑袋坐在床沿边儿上,晕晕乎乎的胡乱合计。

    昨儿回祠堂之前,除了伤重的男人家,方何还跑去村里几户子女在外,空守旧屋的老人家里坐了些时辰,老人家穷苦一生,所幸心思透彻清明,知道方何是从京城来的好官,便拉着他说了说当地县官的勾当,说起这焦头烂额的水患之后,究竟藏着谁的无休贪婪。

    老人迫切地想寻个公道在人心。

    暴民闹事从何而来?安分守己半辈子的百姓缘何劫道?还不是因着县府暗中吩咐,只有闹起事来才有活路,朝廷多拨款,他们能揣进腰包钱财能翻番,百姓也才有安生日子过。

    可若是开闸泄洪,再怎么闹也是无济于事。

    然而下游百姓都知道,头顶上那几座堤坝年年摇摇欲坠,决了堤大伙儿连命都没有,可谁也舍不得家里的命根子,县府以往从来不把这村子当回事儿,老百姓各家有各家的苦,当官儿的也不乐意掺和——若非是因着方何跟肃王在这儿,村里不闹事,县城里根本没人管他们的死活。

    都是贫苦老百姓,留在这儿也就只剩下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那些位城里的大官儿没几个愿意冒着雨去堤坝视察,胖得流油在营帐里一坐,主持泗水之事的懿德太子不露面,甭管是脏水还是泥水,他们都敢腆着脸往肃王身上泼。

    方何抱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记起北营那日斥候来报……八成也没甚么好事儿。

    昨儿夜里那一碗酒上了头,方何稀里糊涂地记不清他都跟肃王殿下抱怨了甚么,不过瞧着自己这会儿好手好脚的躺在屋里睡大觉,估么着也没冒犯太多——没祸从口出就成。

    方侍郎琢磨过味儿来才慢悠悠起身往外间儿溜达,这会儿村子里大抵是正忙着巩固河堤,侧耳便能听得河岸方向哄然喧嚣。

    方何拎着壶喝了口隔夜茶水,刚嚼着茶叶沫子砸吧了几口,忽地拧起眉间,脸色骤变,拢了把睡得松松垮垮的官府就往院子里跑,嚷了几声“来人”没得回应,却听见有人在屋顶上吹了一声口哨,引得方何抬头去瞧。

    “……言先生?”方何遮着落在眼睛上的雨丝,急躁地问道,“我怎么听见有马嘶声?可是上游来人?殿下呢?人都哪儿去了?”

    “话可够密的……”言归宁扶了扶扣在脑袋上的斗笠,晃荡着手里的药汤碗,虚点着白日里垒筑河堤的方向,慢声道,“北营来人镇压暴民,那二傻子去单挑了——”

    方何一听,登时瞪圆了眼睛就要往河岸方向跑,没等溜出院子,忽闻言归宁厉声喝住他,见他回头,又压着气息咳了几嗓子,沉着神色道,“用不着你去冲锋陷阵……一边儿是擅自调兵,一边儿是没名没分,你去了也是和稀泥。”

    言归宁耷拉着眉眼看他,又道,“肃王殿下托我给方大人带个话,镇压暴民事出无因但必有恶果,善后之事还得有劳方大人,这会儿……您可千万别出面,免得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到头来——惹了一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