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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风起林动

    风起林动。

    两道赤马身影匆匆自林叶间穿行而过,风声迅疾,驭马之人耳畔呼啸轰鸣,久未息止。

    为首之人破开密林小路层叠遮掩,豁然开朗时马缰一提,战马前蹄飞扬轻踏,原地徘徊了数步,被马背上的人牵扯着笼头一转,渐而安分下来,定定地望着应天府城池的方向。

    错后了约么一身距离的赤马提缰收势慢了几分,红光似影地蹿出十丈有余方才停住,提着缰绳左摇右摆了半晌稳住身形,随之注目远眺,眉间紧锁,忍不住急切问道,“殿下,城里这情形,能撑上三天吗?”

    “城中交手不便动用火器,放火烧城已经是极限,秦守之打着的可是治乱平叛的旗号,待百姓行以杀人放火之事,恐怕难以自圆其说。”诸允爅眺着城中浓烟尚未散尽的方位,大致推断是在宫城附近,十之八九是秦贤妃在宫内遥相呼应惹是生非,他稍微拧了下眉,“……五军营半数以上都是少爷兵,对上禁卫军和玄衣卫,一对五压着打姑且撑得住。而且秦守之编排的重头戏也不在五军营,若要当真颠覆朝廷,这些少爷兵难成大事,他得等着南境驻军前来支援。届时不论师出何名,也都无所谓了。”

    诸允爅待这四方城的驻军守备几乎算得上了如指掌——北营被谣传造反,穆老必然会出面,捏了上千人马的祁滨若是从穆良口中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大抵会搁置五军营统领的军令,观望形势再作打算。

    岳无衣那猴儿精更甭提,杨不留离京之前同他长谈过一次,秦守之但凡不想这番筹谋半路腰斩,便必定要回避岳小将军加以部署,但这小子鬼精鬼灵的根本无从料定,后续如何,秦守之根本难以把控。

    得益于洪光皇帝对兵权和驻军的一手掌握,四方驻军虽还多半秉持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准则行事,但中都留守司内所有驻军却悉数归属于皇权之下,秦守之根本无从介入掌控——沈成廷这么一位追逐利益的狗尾巴草算得上是丢人丢到家的独一根儿。

    “勤王”二字背后仅万余兵马远远不够,秦守之无非也是在拖延时间,等着宪王殿下头顶一个忠勇为国之名聊解京城困局,逼着洪光皇帝顺理成章的退位让贤。

    诸允爅提起缰绳一抖,烈风登时呼啸,两人不再多言,默然急奔官道方向而去。

    风声过耳轰响了小半个时辰,诸允爅老远就瞧见了路边荒废茶棚旁边,背身站在破马厩里喂马的杨不留——这姑娘纤细的身形在一众人高马大的北营将士中间实在显眼,就连还是少年身板儿的小林柯也比她宽了一圈儿,水红小袄还是在泗水时一户老人家做给她的,细密的针脚压着腰线,显衬得这平日里惯常不拘小节的姑娘平添了窈窕几分。

    许是肃王这目光太过灼灼,亦或是马蹄暴躁的声响老远便顺风飘了过来,杨不留猛然回头,茫茫然地拨开在风中飘散遮掩的鬓发,指尖勾在耳后,眸子里登时漾开一汪清泉。

    两道赤影一前一后落停在茶棚跟前,林柯上前,跟着翻身跳下来的周子城一道提马喂草,暂且休整片刻,准备下一程长途奔袭。

    肃王殿下难得仗着自己亲王之身当了会儿甩手掌柜,丢开缰绳就黏到了杨不留身边儿,也不顾身后一水儿抬头望天非礼勿视的老爷们儿,亦步亦趋地被她笑骂着推开了一步来远,抬手拍了拍撑在他胸口的手,撇开满脸调笑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闹你了,说正事。”

    “路上往五军营驻地绕了一趟,跟无衣碰了一面。”诸允爅绕到马身侧拿了水袋喝了一口,压了压拖着树杈来回跑的时候吃的满嘴尘土,水喝得急,呛得咳了几声又道,“京城纵火确实是野狼卫的手笔,不过无衣一直忙着救火,追着那几个野狼卫追到半路就舍了,没能找到乔唯的下落——乔唯在这儿毕竟生活了快二十年,阴沟暗渠的不比无衣知道的少,想在京城里逮住他,恐怕没那么简单。”

    言语间提及乔唯,诸允爅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他舔了舔仍旧发干的嘴唇,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苦笑道,“他要想杀了我,倒不如直接找人动手来得快,这么大费周章的,何必呢?”

    “大费周章所为的是内耗国力,秦相爷归根究底,不过是一个炸出来的炮仗,能伤人最好,即便不能成事,秦相爷和宪王殿下牵连的南境驻军连带着朝中大臣无一能够幸免,于乔唯而言,也是天大的好事。”杨不留捏了捏诸允爅紧绷的小臂,犹豫了一下,轻声劝了一句,“不管乔唯作何打算,你不上他的当就是了……”

    杨不留话没说绝,可诸允爅自己却是心知肚明。

    乔唯对于取走肃王性命并不在意,他如今倾尽全力所为,不过是想彻底毁了肃王的声誉。

    毁了戍守北境延绵边境线的镇虎军。

    诸允爅从未敢想,乔唯竟然有这般逐鹿天下的野心。

    乔唯深知宫城之中的编排算计,甚至比肃王待之筹谋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知道肃王手中的兵权终将沦落成为悬在他头顶的刀斧,既然这益处摆在眼前,他必然要不惜费尽心思,在提着那把刀的绳索之上竭尽全力的劈砍几次。

    杨不留知道诸允爅的心病症结所在。

    故而即便有过猜疑推断,杨不留起初却不敢莽撞地将乔唯暗藏于京城的消息,轻易透露给诸允爅。

    那枚虎纹玉佩算是一个提醒,杨不留姑且只当这是乔唯的计谋——直至长街琴阁撞见了那位异域容貌姑娘,雨歇一路追探查证,杨不留方才敢确认,能带着拓达公主来京城游玩,恐怕抛开对这儿熟悉万分的乔唯,寻遍拓达部落,都不可能再找得到第二个人。

    然而正因着这万分熟悉,陆阳动用了京城大半的眼线,竟也没能确切的捉住乔唯的行踪。

    杨不留眼见着诸允爅困在满心的郁结里难以自拔,忙伸手在他拧成麻花的眉心儿点了两下,转而摊开掌心,示意诸允爅把手同样摊开来放着,背手从袖间抽出一截笺筒,轻轻地放在他手里,挠了挠他的手心,“看看吧。”

    诸允爅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哪儿来的?”

    “信鸽。”杨不留掌心一翻捏了一只哨笛出来,“陆阳刚送来的消息。算不上好——不过,姑且后续,你应当不必再挂记乔唯还会作何暗中谋害之事了。”

    日头旁落,风声渐止。

    应天府城北十余里外的长亭孤零零地立在一座几乎寸草未生的小土包上,亭中人逆光静默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眺着远处官道之上飞扬不歇的烟霾,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一抖宽袖,不疾不徐地踱开步子。

    “阿尔莽,公主安顿好了?”

    乔唯说的是汉语,阿尔莽听得懂,但说却说不利索,偏偏在中原境内乔唯又不准他讲族语,只能一字一顿答得磕磕绊绊,“昭王……已经……发现住处……过几天……就能抓住她……”

    乔唯噙着笑意跳上马车,“其他人都安插好了?”

    阿尔莽被他笑得有些羞赧,一边挠头一边重重地点了又点,没说话。

    “走吧,三殿下长进了,姓秦的捱不到善终。”乔唯觑着阿尔莽担忧地往城楼方向眺望的神色,摇头笑了笑,轻轻挑起厢帘放下,“过些日子再杀回来,接公主回家。”

    乔唯倚着窗格阖上眼,朦胧之中猛然惊觉,空茫的黑暗尽头站着一位让他始料未及的纤细身影,他冷笑了一声,低低叹道。

    “不会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