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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追截定罪

    闷雨淅沥地落了几滴,惶然夜色迟缓而至。

    密林偏径湿滑难走,马车车轮无意间滚蹭在一块路旁的粗石上,铆钉断了几颗,摇摇晃晃的似乎撑不了多久。

    乔唯正端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轮子一剐,顺势滚过一小块儿圆石打了滑,乔唯登时身子一歪,“咚”的一声撞晕了头,艰难地撑着坐榻挑起厢帘,头晕眼花地眯着眼睛,低声责问,“阿尔莽!怎么回事儿?”

    一时未料及此般意外,阿尔莽也愣了一下,停了马车跳下去,仔细查勘了一圈儿,挠了挠脑袋,慌慌张张地探头进来好一阵念叨,话未说完,先被还头晕着的乔唯截口打断,嗔怒道,“不许说部落的族语!”

    阿尔莽闻言一抖,委委屈屈地皱了皱鼻子,缓慢道,“轮子……碰了……石头……坏了。”

    乔唯点点头,起身扶着阿尔莽的手臂跳下车去,弯腰打量着车底,瓮声问道,“能修吗?连夜赶路能撑得住吗?”

    “修!”阿尔莽竖起两根手指,“两支香!”

    “两炷香?”乔唯撇撇嘴觉得好笑,念及这还得接连颠簸几个昼夜,倒也不妨趁此机会休整片刻——他抬手一招,示意骑马随行的几名野狼卫也歇上一歇,转而拍了拍阿尔莽的肩膀,趴在车上翻了包干粮塞给他,自己随手捻了半块儿糕饼,抖抖衣袍坐在了那方惹事的石头上,勾手在直愣愣盯着他的阿尔莽眼前打了一声响指,笑骂道,“看我做甚么?干活!”

    乔唯在疾风如利刃的拓达耗了近四年,撇开背后的硝烟四起,时隔许久回到这烟雨江南地,待在城中尚没觉出一丝半毫的流连,在马车里颠簸这一路,反倒把他压在心底的那些尘封旧事颠得星星点点洒了一路。

    这条进出京城的林间小路还是肃王年少时惹祸讨打时,提溜着他这么个无辜受牵连的小伴读摸索出来的,一条美其名曰远走高飞的小破路。

    肃王那时候没窜个子,调皮捣蛋的磕磕碰碰还黏在脸颊未褪尽的软肉上,恨不得这一条路走到尽头就能跑到天涯海角,提马时少年意气肆意张扬如风如刃,仿佛这天地山河理该遍布他追寻徜徉的足迹。

    金鳞本非池中物,乔唯望得见他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几乎认定,他所追随之人,会在这座四方城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然而事与愿违,如今的乔唯却对他失望不已,他痛恨地发觉,肃王周身的金鳞之下,翻涌的竟是热血难凉满腔忠义。

    东海鏖战,北境厮杀,肃王耗尽心血守着这一方本来几乎被舍弃的土地,换回来的却是自此而起,无边无际的揣度和猜忌。

    时至今日物是人非,乔唯仍然对肃王那个喂了狗的忠肝义胆嗤之以鼻。

    曾张扬不羁地说过要走遍北明山河的少年肃王早便褪去了嚣张恣意的稚气,曾说过要追随肃王以彰天下大义的乔唯也早已觉醒了周身拓达的野狼骨血,换了一颗蓬勃难耐的野心。

    乔唯对那些傻得不值一提的往事并无追忆,只是难免惋惜,本能够飞升上天跟他一道开辟天地的金龙,如今却心甘情愿畏首畏尾地缩在池中,做一条巡游四境不值一提的金鱼。

    他不过是想借肃王一臂之力,逼他毁了这水池而已,偏偏这池中鱼却待他避之不及。

    乔唯手里这一块糕饼慢条斯理地咬了一炷香有余,他舔了舔嘴唇正要开口,突然间,沿着密林小径休整的几名野狼卫躁动不已,眉宇间齐齐敛起煞气,望着树冠方向,提刀警惕地喝了一句,“谁!”

    人声霎时寂静,风声林叶窸窣依旧。

    只听“咻”、“咻”、“咻”三声,三道飞镖猛然破风而来,直奔乔唯眉心飞去,本蹲在车轮旁更换栓卯的阿尔莽慌张地吼了一声“小心”,情急之下直接飞身扑了过去,身躯挡在乔唯身前,宽阔的身形结结实实地把乔唯护在怀里,两臂用力,猛地把乔唯扛起丢进车厢里,毫不犹豫的奋力扬鞭一抖,低吼了一声拓达族语,“撤!”

    乔唯被阿尔莽溜之大吉的举动惊得愣了半晌,摔在车厢软榻上晕乎了一会儿方才气急败坏地甩开厢帘打算兴师问罪。

    然而正当乔唯猛地抬头,眸光被阿尔莽背后的黯色染得猩红。乔唯心里登时一沉,抖着腕子在那三枚没入布料皮肉的暗器利刃上伸手一触,阿尔莽却缩着躲了一下,嘶哑道,“别碰,有毒。”

    正此时,落在密林中同从天而降的三名刺客缠斗护主的野狼卫拼死横刀,伤了围着面巾的为首一人,逼得他们无从追截,当即打算逃离此处——孰料背身奔逃不过数丈有余,身后风刃骤起,数枚毒镖齐发,竟几乎破过身躯飞钻而出,几名野狼卫只觉后心一凉,低头未及摸一把热血再做细想,眼前已然涣散如烟,彻底没了呼吸。

    追杀之首低头抹了一把划在手臂上淋漓可怖的伤口,扯下面巾随意在小臂上缠了几圈系了个死结,转而迅速退回密林尽头,叩了叩候在官道旁的马车,清了清急奔之下沁了血腥气的喉咙,低声道,“陆老板,人跑了……不过毒镖的痕迹倒是留下了。”

    话音方落,厢帘有模有样的轻轻一挑,坐在车子里的陆阳先抽了抽鼻子,闻着雨歇手臂上飘出来的腥锈味道皱了皱眉,“能逮住他的行踪已经算是万幸,杨姑娘只说让你我在这野狼卫身上留下跟秦府门客勾结有关的证据,拿毒镖追杀得逞……也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陆阳在车厢里翻了半天,勉强在箱底抠出来一瓶杨不留原本准备带给肃王,却在临行前被他扣了下来的金创药,丢给雨歇拿着,挑落厢帘一瞬,轻声叹了口气,“其余的——但愿肃王此行南境,诸事顺利吧。”

    昼夜更迭两番,肃王一行赶在日头旁落之前,在一处驿站落脚休整更换马掌,空腹跑了整日的将士也能得空添水添食,准备一鼓作气赶至南境驻军所辖地方。

    杨不留先行洗漱了一番,拧了毛巾交给脸上灰泥汗痕混成花猫的肃王擦洗,转而爬到驿站后院的矮墙上吹了几声鸽哨,晃荡着双腿,沉默地眺着往北应天府城的方向。

    诸允爅仰头看了她几眼,未及开口,先被马匹力竭更替之事牵绊住手脚,待到再留意矮墙之时,杨不留正眺着日落,手指之间,一支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笺筒上下翻飞着。

    诸允爅蹑手蹑脚地挨着矮墙墙根挪蹭过去,两手一捞,扯住杨不留的脚踝向下一拽,囫囵个儿地把这惊慌失措的姑娘拥了满怀。

    杨不留被他唬得一扑腾,埋在他颈侧缓了一会儿,涨红着脸提着他的耳朵从他怀里钻出来。

    “乔唯离开京城往北了。”

    正念着天边夕阳无限好的肃王殿下被杨不留这句煞风景的话惹得哭笑不得,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笺筒,展开瞧了瞧,整个人愣在当场,一时竟不知该捻着这信里的哪一句哪一条来说道说道。

    “秦守之跟乔唯沆瀣一气显而易见,却苦于没有证据,容易被人加以利用。”杨不留一耸肩,也看出他失笑为难,点着短笺低声慢道,“现在——秦守之通敌卖国未遂,杀人灭口不能,这个罪名,他脱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