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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暗中布置

    山林间夜风缓而骤起,林叶枝桠窸窣作响,一团团墨色摇摆不定地遮掩着山顶的一抹明黄。

    诸允爅没关窗,周子城见礼收拳略一抬头,正瞄见那面挂在山头上擎等着一振威风的匪旗,待风吹来,明黄一角迎风一展,墨色中当即慌乱地晃过几点黑影,忙不迭地牵扯着月色映照之下分外扎眼的匪旗加以遮掩。

    这山匪劫财,还没等动手杀下山来,先把自己的位置暴露了个彻底——周子城一时啼笑皆非,闷着笑了一声,应和着肃王打了个响指加以授意,规规矩矩地蹭到桌旁拖了把圆凳坐下,胳膊一揣,撑着桌面嗤笑道,“客栈外十数丈,草木山石掩映处应当都藏了人,客栈里的兄弟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准备突围,其余没跟着商队随行的北营兄弟正在摸这伙儿山匪的布置,一会儿会来报信……殿下,我方才上楼之前,发现客栈的钱掌柜不见了。”周子城顿了一下,抽了抽鼻子,猜测道,“这姓钱的估计是跟这帮土匪一伙的,这客栈保不齐就是间设陷做局的黑店。”

    “我刚在窗边看见钱掌柜摸黑往后山上钻,应当是通风报信去了。”诸允爅拎起尚还温热的茶壶,揭开盖子嗅了嗅,指尖在壶嘴杯口捻了几下,斟了两杯茶,在周子城跟前搁了一盏,点了点桌面一扬下颏,“喝一口试试。”

    周子城眨了眨眼睛,质疑着缩了下脖子,显然不太敢碰这黑店里的茶水吃食。

    诸允爅憋着笑,使坏似的一瞪眼睛,咋舌催了一声,盯着小少年视死如归地咂吧了一口茶水,弯了弯眉眼,也随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轻笑道,“吃食酒菜都没问题。”诸允爅越过小少年的肩侧虚点了点房门的方向,指着那处明显新糊过纸的门窗一角,“有的黑店倒是惯常用蒙汗药,但这家店里应当是用迷香。点破窗纸之后再换新的,饭菜查不出问题,官府当真要查,也好蒙混过去——这里大抵就是个官匪井水不犯河水的摆设。我看钱掌柜对客栈里那个喂马的小伙计十分忌惮,想来这间客栈应当是这伙山匪置办的空壳子,钱掌柜无非就是个听人差遣的傀儡。”

    肃王府里千锤百炼熬出来的小家伙儿机敏有余,见识稍短,经诸允爅一提点登时恍然大半,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话到嘴边该不该问,抬眼瞧见肃王颔首默许,这才悄声道,“殿下……咱今儿晚上就这么自投罗网,坐等着被劫?”

    “啧,怎么就坐等着被劫了?让你吩咐布置的暗哨是摆着看的不成?”诸允爅抬手在他脑门儿上狠劲儿弹出了一个红指印,漫不经心道,“硝石、硫磺、草药——带着这几样东西往南走,再绕也绕不开这山匪响马的地界儿,被山匪盯上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北境镇虎军历来热衷于积极主动的给拓达偷袭的队伍,或是马匪,设陷挖坑一网打尽,这么个优良传统几乎全得益于肃王殿下的谆谆教诲,如今由北往南,同样是对付匪患,形势危急之下,被动而为自然不在肃王殿下的思虑范围之内,“徽州郑家虽谈不上是个可以遮天蔽日黑白通吃的巨贾,但在南境之内,谁要想把这手伸到郑家的头上,恐怕也要掂量几番。郑家的商队以往不从此处途经,他们本就会警惕一二,况且钱掌柜留意到我腰间佩戴的玉坠,方才也往山顶去通风报信,但凡这座山头上有一位识货的土匪,都会有所揣度,派人试探,再作打算。”

    此举无非是摆出个诚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帮土匪倘能认出肃王的身份,理该琢磨过味儿来——这瓮中捉鳖,怕是不会一如既往手到擒来那么简单。

    周子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要是他们没认出来殿下的身份,又或者是破罐子破摔,不予商谈呢?”

    肃王对南境这一堆一串的山匪其实不甚熟悉,借以商队掩饰身份的郑家人也不过是卖陆阳的面子,对于此处形势点到为止的提了几句,并无实意也无奉迎——然而山匪行事多半有个规矩可循,南境驻军迫在跟前,他们却不知收敛不得消停,想来是狗急跳墙,认定自己祸不单行,无奈之下只能揭竿而起。

    这时凭空冒出来肃王这么一号来路不明用意不清的变数,但凡这山头上的土匪有点儿脑子,都不会轻易地直接亮出刀刃加以威胁,活生生把自己逼到退无可退的绝路。

    然而诸允爅心里也清楚,被逼上山的百姓为讨活路自会深思熟虑,然捕风捉影就要对南境驻军兵戈相向的亡命徒却很难控制得住。

    “他们要是自绝后路……那就只能来硬的了。”诸允爅捏搓着下颏,煞有介事地沉吟片刻,挑眉笑道,“抢山头,试过没有?”

    “……啊?”

    周子城提前依着肃王殿下的叮嘱在这山上安排部署,倒是猜得到,恐怕舌辩难解的困局,到头来还是要动粗……但好好的剿匪,怎么到他主子嘴里反而成了抢山头了?

    诸允爅瞧着这鲜少跟着他四处奔走干坏事儿的小少年一时好笑,不过也未多作解释,自顾自地翻篇又道,“匪患暴民动荡不稀奇,但倘若这儿闹得喧嚣尘上,南境留守的队伍才有理由派人前来支援镇压——单凭这些闹事的土匪和想朝廷伸张正义寻讨活路的百姓,山匪兵械不足,想拦住南境驻军很难得以成行。拖延南境驻军的动作,还得倚仗着正儿八经的南境留守境线的驻军。但师出无名,在这儿得先掀起点儿浪花来才行。”

    南境驻军设立之初本就是为南境境线和南境匪患,但镇守边境的行伍一般不会擅动,即便是方彦君都很难彻底动摇——周子城挠了挠脑袋,稍微琢磨了一下,半晌忽然一拍大腿,恍然道,“……南境驻军好多都曾是时将军的部下,杨姑娘往南,该不会是去找那个时慕青了吧?”

    诸允爅嚼着茶壶里漏出来的茶叶杆,随手撇净茶杯里残余的茶汤,轻轻地将茶杯倒扣在桌面上。

    方彦君沦落到如今的地步,起因无非是招兵搜刮之时闹起的积怨,行伍里兵马倒戈,土匪又因着南境驻军的动作风声鹤唳,两厢僵持不下,这才有肃王一行加以干预的机会。

    诸允爅带着数十北营精锐倒是调遣得趁手,然而若要拦截方彦君数万人马,硬拼肯定是拼不过,杨不留只能藉由山间匪患贪图火药草药,变着法子先给他塞些可以拖延牵制方彦君的人手。

    然而这姑娘一去往南就没了消息,诸允爅依着二人分别时的揣摩推断按部就班,面子上沉静淡然像是成竹在胸,其实皮肉底下心肝脾肺都快煎熬得熟透了——诸允爅撇了撇嘴未置可否,只压着喉间叹了口气,“不留跟小林柯往回传过消息没有?”

    “还没。”周子城耸了耸肩,继续道,“倒是打探宪王殿下消息的弟兄回来了,只不过他那身行头不好离客栈太近,现在在外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