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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天摇地晃

    夜色黯淡,南境之地久难成眠。

    宪王起初并不知,洪光皇帝和秦相爷不约而同地将他撇开在京城乱局之外是为何意——少年亲王揣了满心建功立业的宏图抱负,策马扬鞭一路向南,甫进南境驻地,尚未及一展拳脚,一道几乎前后脚送抵南境的密信,毫不留情地将他这颗跃跃欲试的心钉死在原地。

    秦守之在密信之中痛陈后宫险恶,隐晦地告知了其母妃香消玉殒的噩耗——信上说,宁贵妃为趁机报复秦贤妃检举揭发她跟护国寺住持有染的真相,放任野狼卫刺客行事,眼睁睁地看着秦贤妃活活烧死在明雁阁中,却置若罔闻视而不顾,洪光皇帝得知实情不予查彻,到头来竟还要问他秦家勾结外敌的罪过。

    皇城天高地远,宪王诸允熳根本无从论断,这封密信所述真假如何分辨,秦守之也未曾在密信之中详述明雁阁走水的时日几何,秦家惨遭问罪之后,缘何这封通风报信的短笺还能传到宪王手中……

    正当宪王一时被这噩耗当头砸中,浑浑噩噩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那位本该由他彻查问罪的南境驻军统帅方彦君,哭天抹泪地扑了过来,手捧着一件不知何年何月如何获取到的秦贤妃的信物,呜嗷乱叫地当着宪王侍从的面要同他父子相认,联手为他母妃讨一个公道。

    宪王根本无从表态,只在一众侍卫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僵立良久,有如被冷水泼了满身,彻体寒凉。

    京中侍卫终归是见过世面的,这等捕风捉影的宫闱秘事本就不该提到明面上来。方彦君胡作非为的罪过还未等查定,如此这般恶意造谣着在皇帝脑袋上种草,不管不顾直截了当的一屁股坐在了乱臣贼子的位子上,明摆着就是要藉由宪王之名,行以不忠不义之事。

    然而方彦君既然有胆量行此大肆昭彰的认亲之举,显而易见是早有防备——这厢侍卫方才提刀离鞘要把人押下,那厢南境驻军已然把这一方军帐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消方彦君一声令下,便可将这些位忠尽职责的京城侍卫悉数送到阎罗殿。

    方彦君埋头伏在宪王跟前,涕泪纵横地哼笑了一声。他懒懒散散不慌不忙地从宪王跟前爬起来,抹了把眼泪鼻涕,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抬手轻勾两指,顶着宪王近乎崩溃的目光,朗声胡编乱造道,“京中侍卫受肃王指使,有意谋害四殿下,来人,还不快来救驾!”

    那时宪王立在混乱不堪的漩涡中央,被刀剑纷飞四处泼洒的猩红糊了满脸,强撑着的一丝清明霎时绷断,眼前一黑,彻底撅了过去。

    诸允熳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昼夜,在茫茫然不见尽头的黑暗之中挣扎着恍而醒来——他终于明白过来,秦贤妃是生是死于秦家而言早便无关紧要,他这个亲王骨血是真是假也毫无意义,秦守之需要的,不过是他这么一个藉以依托的亲王身份,顶着一个甘为朝野安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旗号,替他秦家的谋逆之举,遮掩一个名正言顺的表面。

    宪王无从反抗,只能如同傀儡一般,被秦守之和方彦君逼迫携裹着,走到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血路上。

    然而,方彦君对这位从天而降的亲生血肉根本没有分毫的情分顾及。

    或者说,他呼天抢认来的这个亲,自己半分都不信。

    这位没半点儿良心可言的南境驻军统领面子上好戏演尽,归根究底,无非是想哄骗着这位看似懵懂莽撞的宪亲王,对他这个无从认定真假的亲生父亲言听计从,届时一举杀进京城,这么一位武艺不精的小王爷死在乱箭之下也无不可,无人护卫的真龙天子又有何妨?史书之上的揭竿而起改朝换代,哪位不是胡编乱造给自己安一个遗落民间天潢贵胄的身份,稀里糊涂地冠上一个龙子龙孙的头衔?

    他方彦君也想坐一坐那个真龙宝座,指点江山。

    然而方大帅痴心妄想之余竟然忘了,他妄图操控的这位宪王殿下四肢百骸里流淌着的当真是他这个混账的骨血,他自幼受到的尽是秦家人一脉相承的教养,骨子里的野心和贪婪,永远不会随着信念的崩塌而消散殆尽。

    仅仅三日,待到方彦君惶然察觉之时,宪王已然拿捏着日后根本不会兑现的许愿,拉拢了他南境辖下的半座江山——宪王殿下时至今日终归还顶着一个名正言顺的天潢贵胄之名,这位小小的四殿下作何许诺,想来着实比方彦君这号整日相处知其本性的混蛋来得可信一些。

    方彦君手下半数将士“弃暗投明”,他那点儿痴心妄想没等走出南境的地界儿,先把自己憋了个灰头土脸。

    方大帅年纪尚轻时在禁卫军没甚么大出息,等到接手南境驻军时也没太多建树——这一方同北境相比几乎算得上一片无限乐土,抛开时不时打家劫舍闹腾一阵子的匪患,根本没甚么能让他一展拳脚的机会。

    方彦君在南境的年岁不短,然而练兵打仗的能耐没甚么长进,倒是跟这一连串的山匪学了不少横冲直撞破马张飞的路数,自打宪王顺从默许他调兵入京,他便一门心思扑在了如何一劳永逸地杀进应天府上……

    宪王却一再摇头制止,把他的颜面踩在脚底下,对他这个不瞻前不顾后的做法不屑一顾。

    京城形势已然势同水火不可挽回,诸允熳觉得此事理应从长计议,秦守之的性命留得住留不住且再商议——依他之见,趁着现如今南境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断然不可莽撞行事失了民心,当个无知愚昧的土皇帝。

    方彦君这会儿想起了倚老卖老,把宪王的话悉数当了耳旁风,根本不听。

    正值此两厢争执不下之际,被赶鸭子上架一路向北赶往京城的行伍之中,着急忙慌的招兵买马军心不稳,上头吵架下头遭殃,本就因着强召入伍甚感不满的队伍里索性撺掇成伙撂了挑子,倒打一耙出了乱子。

    混乱肆起,京城那边也出了岔子。

    肃王遭秦相爷构陷的骗局被彻底拆穿,五军营只能孤注一掷大举攻城的密信磕磕绊绊地传到南境,宪王本还琢磨打着剿匪的旗号缓慢地把南境驻军压到应天府附近,却不成想,在几个昼夜之间,他竟被数万擅离职守的南境驻军一举推到了风口浪尖。

    事已至此,宪王绝不能就此坐以待毙,功亏一篑。

    吵了一路的宪王和方彦君,万般分歧时至此刻方才艰难的达成一致——洪光皇帝既然自以为万事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么南境这一群窝囊废,无论如何举步维艰,也得在南境炸他个天摇地晃。

    诸允爅倚在客栈窗边,晃了晃混沌的脑袋,顶着风打了个哈欠。

    南境山间湿润,林叶的清香里混杂着些许土壤潮湿的腥气。诸允爅灌了一肚子凉风,一个哈欠打到半路就被林风顶了回去,不上不下地呛得他差点儿背过气。

    艰难地咳了几声,诸允爅却忽然咂么出点儿不对劲。

    徽州府郑家这趟假冒的商队拉了满满几车的硝石和硫磺,混在一起的味道呛了他们一路,诸允爅闻得脑子犯浑,这会儿方才回过味儿来——这顺风钻了满屋子的味道根本就不是硝石和硫磺,而是正儿八经烧过的火药。

    诸允爅心里一沉,一巴掌拍醒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周子城,正要开口叮嘱一二,便听几座连绵山后,“轰”的一声,炸亮了半边黑夜。

    谁也没敢想,还没等这黑心客栈里闹起事来,几座山头之后轰然炸开的火光竟然差点儿先一步把这粗制滥造的黑店震散了架。

    诸允爅被这一声轰鸣炸懵了。

    先前宪王和方彦君打着剿匪的旗号不敢张扬行事,诸允爅暗中应付尚且来得及,可现如今他南境驻军由暗转明,就差敲锣打鼓的嚷嚷着要举兵,诸允爅缩在这儿根本毫无用处。

    诸允爅此行往南没拴着方何这么一号一身正气的小文官,所作所为之事,但凡触及明律边界就是找死——肃王倒是想提溜着方何给他当挡箭牌,偏偏京中局势无从琢磨,他又不得不把方何留在应天做说客,免得有人为了开罪,甚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诸允爅撑在窗边,望着那朵上涌的烟云和烧山的火光头皮发麻,目光所及窗外林木遮掩之处,潜藏的山匪也在这一声巨响的动摇之下按耐不住纷纷露面。

    林中惊鸟一波未落一波又起,北营将士虽训练有素不曾暴露行迹,可为首待命的小兄弟也忍不住晃了一下护心镜示警,似是在征询肃王殿下的命令。

    诸允爅拧眉沉默,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浊气,提不起来也压不下去——他勉强捯了几口凉气,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忽然间听见树林哗啦啦作响,他紧绷着神经定睛一望,竟是爬上山已久的钱掌柜,叽里咕噜地从山顶磕磕绊绊地滚下来,腿脚发软地站在楼下,扑通跪地行以大礼,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贵人莫慌,当家的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