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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古怪把戏

    阴云低沉地压下来,暧昧地同傍晚炊烟纠缠不清,屋檐烟囱里燎绕的火气勾动天际,疾光霎时而过,留下轰隆隆沉重的余韵。

    暴雨骤然而至。

    杨不留紧赶慢赶踩着一道惊雷回到肃王府,雨幕猝不及防地轰然落下,响彻天际的雷鸣声炸得她头皮发麻,躲在廊檐底下不自觉地瑟缩着抖了一下。

    林柯跟在杨不留身后,也被雷声震得一抖。小侍卫挪到靠近檐下那侧,抻着脖子四处张望。先瞧了一眼漏了洞似的雨云,收回视线时远远眺见别苑凉亭底下两道端正的身影,眯着眼睛模模糊糊地隔着冒烟儿的暴雨仔细大量了半天,忙回身招呼了杨不留一嗓子,“姐,好像是时慕青回来了。”

    凉亭底下寂然无声。

    许是先前时慕青挟持杨不留的时候结下的梁子,肃王殿下对这位名副其实的疯子没半分容忍之心。时慕青在文家檐下时的所作所为说句好听的是受人蒙蔽,说句直白的就是不长脑子,一边高呼着山无棱天地合的情思,一边自我谴责着把无关紧要的人牵连进个人的恩怨当中,自相矛盾得令人费解……若非是因着杨不留保了他一命,诸允爅恐怕理都懒得理他。

    然而这疯子武功卓绝,任他流放边关怕成祸害,杨不留别有用心地把他锢在身边,诸允爅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容忍归容忍,肃王殿下却对他没甚么耐心可言,话出五句,茶过三盏,这天也就彻底聊不下去了,时慕青一根筋,任人差遣成了习性,非要给自己扣一顶忠主之犬的帽子,杨不留不在一句正事不肯说,两人就这么瞪着眼睛干坐着,默然望着凉亭外糊成一片的风景。

    诸允爅这会儿才勉为其难的理解了杨不留把这人留在身边的良苦用心——倘要是所伏非主,就这么个不知变通的性子,保不齐惹出什么乱子。

    骤雨来得疾走得也快,只余绒绒雨丝时杨不留就跑到凉亭,小林柯不知道跑哪儿捞了一把旧伞送过来,迅速揖了一礼,瞄见肃王殿下那一脸解脱似的神情,想起杨不留方才跟他讲起这两人恨不得不共戴天的德性,绷着笑意,一溜烟儿跑没了影踪。

    时慕青也卸了一口气。

    杨不留先拍了下时慕青的胳膊示意他有话到堂屋再说,转而压着诸允爅的肩膀晚一步起身,轻轻捏捏他的肩颈,弯起眼睛伏在他耳边说小话,“三殿下辛苦,晚上熬酒酿圆子给你。”

    诸允爅被杨不留的小动作捏得死死的,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那我要甜一点儿的。”

    寒暄之时,杨不留先跟时慕青提了一嘴文思齐被查的事。

    时慕青自回京城就没了影踪,得了杨不留的吩咐,一路向西北探查西域来使的确切详情,这会儿才知道文府被封查一事,怔愣着缓了半晌,红着眼眶追问了一句,“时家冤情……能昭告天下吗?”

    诸允爅本来打算损他几句,然而时家满门冤情洗雪实在不适合调侃,诸允爅默默地舔了下臼齿,正色道,“看你说的这昭告天下到了甚么程度。京城和南境肯定都会张贴告示,往北了八竿子打不着——如今南境驻军实权过半握在时老将军的旧部手中,这案子翻出来,警示东宫只是其中一方面,父皇主要还是想给南境驻军将领吃一颗定心丸。”诸允爅目光定住,顿了片刻又补了一句加以提醒,“不过案情昭雪与否,你在明面上都是个死人,同南境往来也别太招摇,到时候惹出事端,可不止关联你一个人。”

    时慕青眉宇间的悲怆一闪而过,他低下头,微微阖了下眸子,压抑着急叹了一口气,迎着杨不留关切的目光望回去,动了动膝盖就要跪下,被杨不留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拦住,“行了,先说正事。”

    西域此行出使别有居心已是不争之实,然而无论是东宫亦或是朝堂,起初似乎都未曾追究过齐老病情大肆泄露西域一事。

    时慕青此行目的是为探明鹘仁达随行亲卫人马的身份,来不及亲自跑到西北关口走一遭,陆阳在西北的生意又做得马马虎虎,想要查问行伍之中的消息难如登天,能问明白关口文牒一事已经甚是艰难。

    “关口文牒出错,乎莱尔心腹入京,鹰犬亲卫随行……”诸允爅简直哭笑不得,“怪不得镇虎军派去的人处处碰壁,什么都没问出来,这帮孙子这是等着齐老这一病等了多久,幺蛾子都攒在一块儿了。”

    时慕青奉命行事,对西北局势略知一二,但谈不上熟稔,听见肃王咬牙切齿地骂人有点儿犯糊涂。

    “西北驻军里应当是藏了细作……若是连齐老将军都无从察觉干预,应当是潜伏了很多年,大家都没什么防备。”杨不留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京中收到的消息跟西域使臣的实情相差太多,由下至上欺瞒恐难成事,只怕这细作是齐老将军身边权威甚重之人。”杨不留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勉强提了下唇角,转而问道,“这些消息跟穆老和无衣知会过吗?”

    时慕青忙不迭点了点头,“不过还有一事……跟亲卫人马没甚么关系,我就是晚上盯着鹘仁达的时候无意间撞见的……觉得有点儿奇怪。”

    杨不留迅速挑了下眉梢,“怎么了?”

    “这个西域三王子——好像有甚么恶疾。”时慕青叩着齿关磨碎了下唇干翘的死皮,眯着眼睛回忆道,“鹘仁达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抽疯,但是白天又跟没事儿人似的,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诸允爅收了满脸的苦大仇深,面无表情地看了时慕青一眼,“抽什么风?”

    “不太清楚,久则一个时辰,短则一两炷香。”时慕青挠了挠脑袋,不太好形容这抽疯时候的症状,“有点儿像癫疯,不过没见人给他用过药,他就自己在马车里或是营帐里瞎扑腾,也没人上前,随行的侍从侍女像是特别害怕,就跪在外面念念有词,说甚么我离得太远又听不清……他们一般都是等到鹘仁达平复下来才上前,或者是退下去。”

    诸允爅拧着眉,强压下的那点儿愤怒不快冒着泡地往外涌,“这又玩儿的什么把戏?”

    杨不留一时没吭声。她捏着茶杯几乎一动未动,默然地听着诸允爅追问了几句鹘仁达不发疯症时有何旁的异样,直等诸允爅把时慕青逼问得快薅头发,这才浅浅地出声劝阻,叮嘱时慕青暂且去庄望那儿落脚,把人送出肃王府。

    诸允爅隐隐觉得不安。

    西北的局势远比料想的复杂得多。

    姻亲盟约在先,北明给予西域的优待重视远逾他国,东宫和朝堂一直以来都在揣测着西北是否会藉由齐老病重这一时机举兵进犯,却忽视了北明历来对于西域的礼遇,这个时候翻脸不认人,对于十国内乱纷繁不断的西域而言,几乎是毫无益处的——倘若细作蛰伏多年,这时候只有维系着官面上的平和,西域才有偷偷摸摸得寸进尺的机会。

    西域内乱储备不丰,刀刃相向占不到什么便宜。且不论西北往来通商,抛却边关驻军,卫所巡防都加了成倍的人马,镇虎军西线驻军也可就近驰援——想要破开西北国门并非易事,真要打持久战,西域十国那一团乱的现实条件也不允许……

    而且,东宫提前得到的消息又会是甚么?

    诸允爅咬着筷子尖儿,实在琢磨不明白,默默地叹了口气。

    杨不留掀起眼皮瞧他,似笑非笑地在诸允爅手背上敲了一筷子,“想甚么呢,唉声叹气的,吃完饭再想。”

    诸允爅一扬眉,闻言索性撂下饭碗,省得扒来扒去浪费了这一餐没滋没味的饭菜。他抱臂撑在桌上,一错不错地盯着杨不留看,非把人瞧得扑哧一声笑起来才移开视线。

    “你到底想说甚么?”杨不留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恍然想起甚么似的,先坦白道,“我今天带着林柯去了趟琴阁,这两天郎七行踪诡异,我让陆阳找人多加留意——他现在表面上受制于我,平日里走不远,如若别有打算,他应当会在鹘仁达从北营往应天府的这段路上试探接近。唔……还有甚么想问的?”

    诸允爅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杨不留大抵是曲解了他在这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的用意。

    肃王殿下忙伸手勾住杨不留的腕子,磨磨蹭蹭地揪住她的袖口晃了两下,忸怩地拖着凳子靠过去,“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杨不留被他哼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遭雷劈了似的扭头看了诸允爅一眼,推了他一把没推开,“大兄弟……有话好说。今儿甚么日子?”

    诸允爅被她这句“大兄弟”噎得直瞪眼睛。

    这姑娘没情趣也不是一日两日,诸允爅抿着嘴叹了口气,不依不饶地继续磨炼杨不留的意志,“……你好好想想……”

    诸允爅倘若动真格的箍着她,杨不留还真没劲儿挣脱,她身上鸡皮疙瘩被肃王殿下念叨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等捉见点儿苗头,别苑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一扭头,正撞见白宁拉着周子城咋咋呼呼地就往院子里冲。

    “主子!稀奇诶,门口有个从护国寺来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