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王蓓

    跑步，是我很多年来一直坚持的运动，以前在国内时，我每天下班后就会去健身房跑上五公里。来到加拿大之后，我仍然坚持户外锻炼，每天下午，只要有晴朗的天气，我都会到海边或小森林里跑步。五十多岁的我，看上去比自己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有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健康挺拔的身材，这些都得益于我长期坚持锻炼身体这一好习惯。

    这天下午，我跑步后，顺便去超市买了点蔬菜，我推着购物车准备去收银台结账，却看到孙鸿晨女儿和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她们正在挑选洗涤用品。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即认出那女人就是王蓓，虽然我们从未见过面，但从孙鸿晨的描述中，我脑子里已经有了她的形象。我快速躲闪到货架后面，从缝隙仔细观察，她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暗黄的脸上长满了雀斑，灰白的头发毫无光泽，用一根橡皮筋随便扎在脑后，佝偻的身躯让原本高挑的个子矮了一大节，深灰色的外衣穿在身上，整个人是黯淡的、下沉的，缺少了女人的光彩。我的心里立刻充满了同情和悲悯，她怎么把自己过成了这个样子。不禁感叹离婚对女人的无情摧残，对家庭的巨大伤害，男女双方没有赢家，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王蓓年轻的时候也是让人羡慕的学霸，虽然她没有优越的家庭背景，也没有出众的容貌，但是她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连医学院，毕业后到加拿大留学，并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她把自己前半生的所有精力和时间都扑在学业上，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爱好，同时也忽略了女人应当学习的必修课，对料理家务、审美情趣、经营家庭关系等她都不擅长。自从两个孩子出生后，家务事忙得她焦头烂额，忙得连自己的形象都顾不上了，每天都是蓬头垢面，疲惫不堪。我听去过他们家的人说，屋子里乱七八糟，地上、沙发上、桌子上到处堆满了东西，客人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还得把沙发上的东西挪开才能坐下来。

    我目瞪口呆，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事实就是这样，王蓓在操持家务方面，确实是弱者。孙鸿晨给我举过一个例子，有一次王蓓做晚饭，她把全家人的面条放进锅里煮好，她和孩子们先吃，孙鸿晨的面条仍然泡在锅里，当他晚上下班回来时，那些面条已经挑不起来了。他对这样的家庭生活极为不满，难道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换来的就是过这种不堪的日子。

    孙鸿晨的朋友老杜曾经对他说：“我们的老婆都不是擅长做家务那种女人，多给她们些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老杜曾是国内小有名气的经济学家，他夫人也是经济学教授。全家移民加拿大后，老杜在维多利亚郊外看中一块地，经认真考察和评估，认为这块地非常适合种植蓝莓，于是投资六十多万加元将其买下开始创业。老杜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土地有深厚的感情，但他哪里知道，要盘活加拿大的土地有多么艰难。首先是劳动力昂贵，他根本请不起这里的农民干活，只有自己每天在地里倒腾，五十多岁的老杜看上去像七十多岁的老头。后来他又往蓝莓园里投资五十多万加元，效果仍然不佳，地里长满了杂草却不见蓝莓的踪影。他夫人在家里带两个娃，其状况与王蓓差不多，家庭生活一地鸡毛，幸好有老杜的理解和包容，她努力学做家务，安心相夫教子，夫妻俩相互搀扶共同走过了那段艰难岁月。

    我钦佩那些有学问、有见识、有自信、有成就感的高知女性。然而，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并不只是体现在事业上的成功，还有身体健康、家庭幸福、良好的人际关系等，这些都是衡量幸福指数的重要指标。

    王蓓曾经有过子宫内膜异位之类的妇科病症，每一次的痛经都会让她痛苦不堪。她本以为，生了两个孩子，那些病痛就会减轻或消失，哪知道反而越来越严重。有一次，她因腹痛在地上打滚，黄豆大的汗珠从苍白的脸上往下淌，望着她生不如死的模样，孙鸿晨只得拨打紧急救援电话。住院后医生告诉他们，王蓓不仅患有子宫内膜异位，还有子宫肌瘤、卵巢囊肿等妇科疾病，如果不彻底根治，病情将会更加严重，还有恶变的风险。

    孙鸿晨和王蓓都是学医的，她们很清楚，子宫和卵巢是女性最重要的两个器官，也是维持激素平衡的重要条件之一。他们也明白，一旦把这两样东西割掉，女性就会快速衰老。如果维持现状不做切除手术，王蓓每次例假都会持续十几天，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非常痛苦，生活质量极差。他们只能作出长痛不如短痛的决定，接受医生切除子宫和卵巢的建议。手术后，王蓓从此没有了例假，不再遭受痛经的折磨，身体慢慢好起来，不仅长胖了些，精神面貌也不错，仿佛获得新生，对自己未来充满了希望。

    王蓓决定重新报考医师资格，当年她跟着孙鸿晨到温哥华岛创业，放弃了考试机会，这遗憾伴随她多年，希望这一次能实现心愿。孙鸿晨当然大力支持，给她找来复习资料和书籍，鼓励她认真复习准备考试。加拿大的医师资格考试门槛很高，王蓓的学业背景虽然通过了考试资格审核，但还得参加难度极大的科目考试。这些年来，她把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牙医诊所、生孩子、养孩子上，如今想要重新拿起那些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的书本，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在复习备考过程中，她感到力不从心，注意力无法集中，头发一把一把掉。以前认为非常简单的问题，如今却像拦路虎一样挡在面前，今天学到的东西，第二天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大半年复习的课程，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理不清也记不住。

    这天早上洗脸时，王蓓被镜子里面那张长满雀斑和皱纹的脸吓了一跳，这个人是自己吗？她回想起自己手术之后身体的变化，记忆力减退、易怒、失眠、头痛等现象时有发生，她不敢想象今后将要面对满头白发、骨质疏松、浑身疼痛、声音变粗及阴道萎缩等残酷现实。一个子宫和卵巢全切了的女人，几年后老公会不会嫌弃。她越想越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精神上出现了焦虑和抑郁等症状，她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复习医师资格考试。王蓓钻进了牛角尖，堂堂一个医学博士如今沦落为失去女人重要器官的家庭主妇，为家庭，她牺牲了一切，失去自我，活得憋屈，真是不甘心啊。她怨她恨、她悲她愤，她把这些负面情绪发泄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把自己活成一个患得患失浑身带刺的怨妇形象。

    王蓓听说孙鸿晨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她的心情很复杂。她让人去查我的身世，还把妹妹的头发都给剪了，不允许孙鸿晨家的“保姆”碰她的孩子。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我们都是女人，面对同一个与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男人，内心感受是不一样的。我们都是母亲，面对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付出母爱的方式也是不相同的。孙鸿晨和王蓓的离婚风波，受到当地华人圈的极大关注，大部分人同情王蓓的遭遇，认为孙鸿晨没有良心，王蓓牺牲自己成就了他的学业和事业，如今女人已经人老珠黄，孩子也长大了，他就抛妻弃子另求新欢，有的人甚至骂他是现实版的陈世美。只有少部分了解孙鸿晨和王蓓的人，对他们的夫妻关系给了差评，认为他们离婚是明智的正确的决定。

    孙鸿晨担心我轻信那些流言蜚语，他向我解释：“当初创业时，我打算自己一个人先去温哥华岛看看情况，我劝她还是别放弃工作，等我安定下来了再说，可她执意要辞职，谁也拦不住。我考进牙医学院之后才认识她，拿到毕业证书，那是我自己一科一科考出来的，怎么就变成是她成就了我的学业。牙医诊所之所以能够正常经营，是因为我的医术和服务得到了患者的认可，这些与她没有直接关系。说什么我嫌弃她人老珠黄，她怎么不在自身找找原因，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最清楚。”孙鸿晨越讲越生气，我只能耐心倾听他的发泄，仿佛自己被卷入了他们之间的战争中，我已经成为了王蓓的假想敌，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我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