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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种黄瓜

    那年夏天,孙鸿晨家的后院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我从国内带过来的黄瓜种子“天优一号”,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一株株黄瓜幼苗茁壮成长。孙鸿晨请人帮忙搭建了十几排比人还高的架子,我们在架子上牵满了绳子,让黄瓜蔓藤向上攀爬。七月上旬,蔓藤爬满了整个架子,黄瓜地就像是一片小树林,茂盛的绿叶里夹着星星点点的小黄花,在微风中翩翩起舞,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香。每天上午,我穿着长袖长裤,涂上高倍防晒霜,戴上遮阳帽、太阳镜和手套,全副武装完毕后,就到后院给黄瓜、香椿树、西红柿等蔬菜浇水。孙鸿晨再三提醒:“你浇水的时候,千万别把黄瓜藤上的小黄花弄掉了,一朵花就是一根黄瓜。”他还给我做浇水的示范。

    后院成了我们最喜欢呆的地方,每天下午,他一回到家里,就立即带上草帽和手套,到后院黄瓜地里去拔草、施肥,把掉下来的蔓藤缠绕在架子上。我是一个好帮手,眼明手快动作利索,他干活的时候,我会给他递农具,还会用毛巾把他身边的蚊子赶走。休息的时候,他坐下喝茶,我就在草坪上起舞,《北风吹》、《我为亲人熬鸡汤》、《快乐的小战士》。

    他边看边说:“妹妹要是能像你一样跳舞,那该多好。”

    我说:“放心吧,我会慢慢教她的。”

    那时,我们总是在后院里忙忙碌碌,就像回到了男耕女织的时代。我想,做农民这游戏是不错,可是只有当它是游戏的时候才会有趣,一旦成为日常生活,成为义务和责任,乐趣就消失了。我虽然当过两年知青,但是,有一年多的时间我都在县城中学当代课老师,还参加县里的宣传队排练和演出,很少下地干活,所以,许多农活我都不会干。

    孙鸿晨说:“我的小母知青,你在农村那两年算是白干了,现在就到我这个小农场来好好学吧。”他接着说:“快给我讲讲你是怎样当知青的,有没有男生追你。”我们坐在后院的椅子上,听我回忆那段难忘的知青岁月。

    我高中毕业后,就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幸好从那一年开始,国家下达了新政策,知青不再去边远落后的山区落户,而是到离家就近的农村接受再教育。建立知识青年集体农场,由城里的单位派带队干部,与农民代表共同管理知青农场,这个新政策避免了知青单独落户到边远山区带来的诸多问题。

    我从小就没有离开过父母,如今我要从一个跳芭蕾、弹钢琴的女孩,转变成一名下乡的知识青年,这是我和我的家庭在短期内都无法接受的。我是白家的长女,父母即使有万般不舍,我们也得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我跟着我父亲机关单位的二十多位子女,到重庆巴县红卫区红卫公社落户,从SPB到那里需要乘车、转车、过长江,虽然车船费不到一元钱,但路途也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记得我们出发那天,二十多个知青和部分送行的家长在机关大院门口集合,单位的带队干部点名之后,大家就依次爬上一辆大货车,车的两侧拉着大红色条幅标语,左边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右边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汽车发动的那一刹那,车上车下的人全都哭了起来,我把头埋在母亲的肩上不愿往外看,在那片杂乱的噪声中,我听到了白洁和白云哭声,脑海里浮现出父亲向我挥手告别的身影。

    当时,我们知青农场的集体宿舍还在修建中,大队部就把知青临时分配到农民家里暂住几个月。我被分到团山堡生产队的一个姓钟的木匠家里,钟家除了老两口之外,还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在生产队中算是比较富裕的家庭。我和母亲跟在迎接我们的钟家人后面,他们家的大儿子是一个体型高大的壮汉,眼睛有点斜视,他轻而易举地挑起我那几大箱行李,走在最前面。二女儿钟琪琳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大,中学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了,小妹妹钟琪玉正在读小学,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天。

    我母亲问道:“你大哥是做什么的?”

    钟琪琳回答:“他跟着我父亲学木匠。”

    到达钟家后,我母亲与钟伯伯和钟妈在院坝里拉家常,我和琪琳同住,她带我走进那间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口大棺材,我吓得拔腿就往外跑。

    母亲见我面色苍白,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屋里有——有——棺材,我害怕。”我已经被吓得口齿不清了。

    钟妈忙解释:“那棺材是我们为自己打的,里面装的全是粮食,你不要害怕。”

    我朝着母亲直摇头,无论如何不愿意住进那间屋。

    钟伯伯说:“我们不晓得城里知青怕棺材,那就把它放大哥屋里去就是了。”

    我在钟家安顿下来,把政府供应给知青的粮食和从家里带来的副食品全部都交给了钟妈。每天早上,我和琪琳一起去生产队里挣工分,下午收工回到家里,钟妈已经为我烧好了洗澡水。晚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碗里是干饭,里面还有一个荷包蛋,而钟家人吃的是稀饭,顿时感到不好意思。

    “钟妈,今后别再为我单独做饭了,我也跟你们吃一样的。”我说。

    “这可不行,你把粮食交给我,总不能让你吃亏吧。”钟妈说。

    后来我听白洁说,母亲送我到钟家之后,回家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全家人的心情都很低落。当天夜里,母亲放下张家大小姐的尊严,写了一封长信给一位多年不往来的远房表弟。他叫张大明,当时是巴县副县长且分管知青工作。他以前是外公家的长工,因聪明勤快,干活利落,所以外婆很喜欢他,于是让他在银楼里跟着师傅学习制作金银首饰,外婆还教他记账算账,外公有空时也教他写毛笔字,练就了一手好书法。后来张家没落,张大明只得自谋出路,由于他家庭出身贫农,根红苗正,还有能写会算等技能,因此得到当地政府的重用,从此前途一片光明。

    张大明很快就回了信,母亲从信中得知,几十年来,他从未忘记过张家的大恩大德。后来张副县长就来到我们公社视察工作,不久我就被派到巴县第十中学当代课老师。两年之后,我们知青场获得了第一批回城的两个名额,我是其中之一,我也明白,这都是我父亲和大明表舅共同努力的结果。

    孙鸿晨感叹道:“你们家外公外婆积的德,回报到了你的身上。”

    我说:“就是呀,我们都要行善积德,做对得起良心的事情。”

    盛夏,我们种的黄瓜丰收啦,平均每天就要摘一百多根黄瓜,孙鸿晨开心得合不拢嘴。周末孩子们回来,最喜欢到后院的黄瓜地里转悠,没有一根黄瓜能逃得过他们的法眼。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到地里摘黄瓜,然后用水将它们冲洗干净。我在电脑上做了一张表格,记录下七八两个月每天摘黄瓜的数量,那一串数字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快乐。这一天,孙鸿晨从黄瓜地里回来,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看着我,那表情有些古怪。

    “你手里拿的啥东西?”我问。

    他用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作为前奏,摇身一变,一个超级大黄瓜出现在我眼前,它居然有胳膊那么粗大。

    我大吃一惊:“你在哪儿找到的,这黄瓜居然躲过了我每天的巡查。”

    他哈哈大笑,说道:“是呀,你简直是眼大漏神,勺大漏盆。”

    如今,这个家随着我的到来充满了欢乐,生活的状态前所未有地呈现出一种清明、饱满、丰盈的景象,孙鸿晨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

    他在自己的手背上使劲一掐,问道:“这是真的吗?”

    “疼吗?”我问。

    “疼!”他点头。

    “哈哈哈!”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

    每天上午,我忙完农活之后,我就在后院平台上泡一壶红茶,手机里播放出自己喜欢的音乐,然后就躺在逍遥椅上,一边享受日光浴,一边欣赏这片我们亲手播种和浇灌的田园。黄瓜是最好的美容护肤品,我把黄瓜刮成薄片,贴在脸上当面膜,体验自己的劳动成果。孙鸿晨每天都会带上一大包黄瓜,分享给诊所的雇员和病人们。国内“天优一号”黄瓜与加拿大的品种不一样,这种黄瓜顶花带刺、香脆甘甜、入口即化,确实太好吃了。朋友们聚会,孙鸿晨家里的黄瓜是最受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