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心（中）
“话说，我怎么感觉我不在的时候总有人在叫我呢？”
阴森森的语气吓得赤嬿变回原型。然而只有一只蝴蝶飞向素锦的位置，落在她肩头。素锦注意到了蝴蝶，伸出手想让它降落在手指上。蝴蝶没有照做，反倒是开口说话，竟然还是红蝶的声音！
“不如你回过身看看你可怜的油纸伞吧。”她的语气中带有戏虐。
素锦转身，连忙跑去抱起平躺在地上的油纸伞。赤嬿嚷嚷说：“这个色……这个家伙竟施妖力禁锢我的变幻术！你怎么不管管她，素锦！”
素锦痛惜道：“爱莫能助。”心里却暗暗认同红蝶的做法：你也该静静了。随后，她话锋一转，向红蝶报告刚刚获取的信息。红蝶仍维持蝴蝶的形态趴在她肩头，慵懒地说：“所以你现在最大的难点是怎么完全捕捉到怨魂的气息，聚精会神的法子用不着了。顺带一提，这次任务不是我的，我并没感受到特别强的依附感。”
“莫非我要学习一些法术？”素锦若有所思，“前辈你有学习过吗？还是自然而然会的？”
“自学成才。就是不清楚旅途中瞄过几眼的歪门邪道小册子是否起了作用，我早就把它们丢了。”
“那你能不能教我一点呢？”素锦试探性的问。
红蝶回她：“不行哦，这可是犯规行为。属于你的怨魂，别的渡魂者只能起到提示作用，如果插手，我们都会被反噬。”
这令素锦不寒而栗。她顿了顿，又问：“那前辈能否再多告诉我一些渡魂者的规矩？”
“不必着急，我会在旅途中传授给你，一通讲完只怕你记不住。”
素锦觉得红蝶此时应该是心不在焉的看着自己的指甲。她心中反驳：才不会记不住。
“前辈成为渡魂者多久了呢？什么时候渡魂者会……结束旅途？”
“很久，我已经不在意时间了。什么时候结束？这不重要。”
素锦悻悻地闭上嘴。看来从红蝶那儿是撬不出任何实用信息了，只好想任务本身。首先是学会一种法术，能无视外界一切干扰，聚焦于怨魂的气息。
“不如我们去城里一趟吧。找一些贩卖各类妖鬼法术册子的江湖骗……咳咳，江湖人士。”素锦提议。
红蝶突然变换为原型，赞许地拍掌。
赤嬿却说：“呵，别打我的注意，我的妖力也被莫名削弱。如果那色鬼不解除禁锢，我也爱莫能助呢！”
素锦向红蝶使眼色，红蝶竟然完全不中招，用折扇送来清风，不紧不慢道：“我们可以租条船，走水道，细品江南风光。”
素锦只好答应，安抚了赤嬿的情绪。坐在一叶扁舟之上，素锦盯着红蝶背影，心道：前辈看上去大大咧咧，没想到这么记仇，以后还得谨言慎行。
“喂，你顶着个大太阳不热吗？”赤嬿问素锦。素锦才注意到自己在不停用手帕擦汗，这个行为已经习惯到忽视了。半鬼之躯，对外界环境依旧有强烈反应。
“撑起我。”
穿梭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为了快速找到目标，素锦用了聚精会神法。这也更准确，真正的妖力小册子多少沾染了非凡的力量。最终她们来到一处阴暗的死角，一个老妇人靠墙坐着，面前摆了几摞书。老妇人似乎有眼疾，而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不速之客，喃喃道：“妖鬼……终是来了吗……”素锦尝试交流，红蝶制止了她，眼神中仿佛在说：别打扰她了，挑完书便走吧。素锦拿了本《鬼术》，留下几个铜板。老妇人还在对着虚无说话。
避开人群，在桥洞下素锦认真翻阅，果真有摒弃人间一切气息的妖术。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再缓缓吐出。合上眼，默念“通天地，泣鬼神”，须臾后脑内便能呈现强烈气息流动的画面，天赋异禀的甚至能听到声音。此术难度中等，失败后有一定程度上的反噬，轻则头疼三日，重则精神失常。
“对于半鬼简直危言耸听。”红蝶不屑地说，“不过对于人类倒是苦口婆心。”
素锦回想起老妇人的模样，估计是遭到了严重的反噬吧……这些书很有可能出自她的手笔。
不行，我得专注任务了。素锦拍了拍脸，按照步骤进行。成功了！
人间烟火气像是被一阵暴风雪掩盖，死寂一片。慢慢地，低沉的哀鸣接连不断，不止一个怨魂。紧接着，一副画面神奇的出现了。莞惠苑，坐落着一座宅子，鹅黄色的怨魂依附于宅子女主人身上。这只怨魂非同寻常，它捕捉到了自己被观察，于是回应观察者。微弱，碎片式的字词传递给素锦：
“我，叫……怜……”
声音中断了。
素锦毅然前往莞惠苑。
程宅的大门口两个小厮守着，上上下下扫视了素锦与红蝶的穿着。素锦沉着地开口问道：“小女能否见程夫人一面？小女名叫素锦，旁边这位叫红蝶，我们是渡魂者。事实上，我们察觉到此处有怨魂在捣乱。”
这通话起了作用，素锦来到程夫人面前。夫人乌黑的发丝中夹杂的几根银丝莫名令素锦心中一痛。几人免了礼节，程夫人说道：“没想到民间传闻竟是真的。渡魂者们，程府何处有异样？”
“不知您是否了解过，荼靡馆的怜心大夫？”
程夫人听罢，蹙起眉头，脸上一僵，不过很快恢复镇定。她淡淡的回答，眼里的愠怒藏不住：“我知道她，一位名医。”最后二字加重了语气。素锦循循善诱：“小女察觉到的怨魂便是她，她可否进入过程府？”
程夫人没有即时回答，她端起茶杯却没有喝茶的意思。她的手微微颤抖。半晌，她才轻叹一口气，喝茶润嗓，嗓音仍是沙哑：“我将全盘托出，但是你们务必将她的鬼魂处理干净。”
“那是自然。”红蝶成熟的声音又为程夫人添了一层保险。
程夫人娓娓道来：“两年前，我的母亲得了肺痨。不，按照那位怜大夫的话，是类似于肺痨的肺病。找遍各处名医，都说无法根治，只能开方子减缓症状。母亲虽然备受疾病的煎熬，可好歹能再多陪伴我一些日子……但是这个怜大夫出现了。我当时怎么就上了她的当，竟听信于一个黄毛丫头！”说到这里，她猛得咳嗽。几位侍女连忙上前，一个为她拍背，一个为她递茶。素锦明显感受到了怜心的气息——她怨，但又或许带了些悔意？程夫人缓了缓，接上话题：“看来我不久也要去了，和母亲一个病症……她那阵子夜夜咳嗽，尽管不守在她身边，我也在榻上泪流满面啊……”
红蝶向素锦递了个眼神：这种症状是怨魂造成的。
“这个怜大夫当时好一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结果呢？我的母亲竟死在了一个人，一个大夫的手里！这简直是杀人！我把她告上官府，她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此后的事情便没多管，只是告诫身边人不要相信荼靡馆。你们说这里有她的鬼魂是吧？对于她的死，我们程府没有任何诱导，只能怪她自己命太薄。她究竟怨我们什么呢？”
是的，不是你们干的，或者说不是你们直接导致的。素锦心想。
“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处理？”程夫人如释负重。
红蝶抢在素锦前头说：“怨魂在夜间气息更明显，以及，渡魂此事的全过程无法向所有人公开。程夫人不防为渡魂者们安排一晚上的宿食。”
素锦向红蝶皱了皱眉：你的语气太冒犯啦。红蝶不以为然，向素锦努努嘴：按你温吞的样子，什么都争取不到。
程夫人摆了摆手，一口答应下来。素锦见红蝶欲言又止，料到她可能开口要渡魂的赏金，用手肘撞了她一下。不过程夫人想到这点，并保证她不会吝啬，但怨魂没有处理干净，她也不会客气。
到了客房，红蝶开口便嘲讽说：“要是渡魂失败了，我们也会被这女人赶尽杀绝咯。”素锦告诫说：“别乱说话，不然我们要被赶出去了。”红蝶呵呵笑了，平躺在榻上，张开，合起那把折扇。素锦坐在桌边发愣，不时喝一口茶。
“怜姑娘除了冤枉，还有后悔。”她喃喃自语。
“这姑娘，估计就是太自责了。”红蝶搭腔。
素锦叹了口气。她为怜心操心，除此之外，程府给她很不舒服的感觉，而且不适感来源于熟悉。记忆，渡魂者一直吸收他人的记忆，把他人的记忆当成自己的，那她们本身的记忆呢？素锦起身，想在府内走走，消除烦闷的感觉。她撑起油纸伞，明亮的朱红色以及两颗玛瑙挂坠令人们频频回首。
算了吧，你还是回客房里去好了。赤嬿对素锦说道，只不过没有出声。
原来你还会这招，为什么之前不用？素锦被赤嬿突如其来的心理对话吓了一跳。
因为我喜欢吓你。赤嬿调皮的回答。
素锦没有言语，而赤嬿发觉自己的伞斌被握紧了，连忙解释说：骗你的。我之前没有觉醒这个技能，刚才不知怎的竟然能不出声交流了。也许和你的某种……记忆有关？
别说记忆了，我头晕脑胀的。素锦按了按左边的太阳穴。
那几个大夫不是给你开了药方吗？喝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子时，素锦和红蝶悄然离开客房，寻怜心的气息。这一次，怜心没有躲藏。两人来到荷塘边，望着明月的倒影，怜心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来了。
素锦紧盯水面，紧张中挤出微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怜心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嘻嘻笑了。她说：把你的手放在水面上，别担心会跌进去。
这是何种独特的渡魂方式？
尽管有疑问，素锦还是照做了。她神奇的保持了平衡，渐渐的，水中自己的倒影转变为另一个豆蔻少女。她干练的将头发盘起，五官大方，无畏中有着少年气，面庞不同于一般女子，而是更为硬朗。
“通灵。”红蝶轻轻地说，“通过水面，镜面的反射或是演奏乐章，使怨魂现形，并与其直接对话。此术不会耗费太多精力，但需要对怨魂有一定的了解，要么你法力高强，不然极难成功。”
素锦点点头，转向怜心，柔和地问：“怜姑娘，我已经听过你的同伴以及程夫人的讲述了，有什么未了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
“叫我怜心。”
素锦怔了怔，改口说：“怜心。”
“嗯，我在。”怜心如沐春风般的笑了，但依旧掩盖不了她眼里的忧伤，“我并不是很想走。旅医们会不会受到伤害？荼靡馆能不能开下去？太多东西我要守护了。”
“可是，你也不想他们为你的死感到痛苦吧？”素锦顿了顿，不忍心，却还是说了：“你是怨魂，你的存在其实会让他们更痛苦。”
怜心瞪大了眼，惊恐万分：“我，我伤害他们了？”
“某种程度上，是的。”红蝶见素锦颤抖的嘴唇，接上了话。
“不如与他们正式道别吧，以梦的形式。”素锦提议。
“他们会被吓到的吧，哈哈。”怜心俏皮地笑了笑，随即正色说：“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就是，能不能让我和病患再交流一次呢？我当时救人心切，但又过于自负。”说到这里，她愧疚的垂下眼眸。
“病人的症状类似于风寒的升级，而又远远不如肺痨那般危险，无法根治。我并非毫无经验，先前一处爆发的疫病，与病患身上的极其类似，而我正好治好了两位生命垂危的病人。当时的我急切需要研究这种传染病，正好碰到程府老太，便毛遂自荐的上了。可我却忽略了一点……老太毕竟年老，又有其他疾病，比不得前头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这类传染病似乎能加重原本身体带有的疾病，所以她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她重重的叹了口气，语调里满是悲凉，“果然行医不成文的规定不能轻易打破。自古以来，医者只会医治自己有八成把握以上的病人。打破规定只有两个结果，捧上医坛，亦或是……”
怜心摇了摇头：“我不在意名声，我想研究出新的病例，警醒后世。越是这么想，老太的死越是让我难过，再加上程夫人那般的刁蛮……我就这么不负责的患上心病去了。”她冷笑一声，自嘲说，“我也后悔，平日里怎不多注重心病呢？”
素锦陷入怜心的讲述，她逐渐看到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程老太，满头大汉的怜心，双眼布满血丝的孙大夫，在病房外焦急等候的王大夫，草药师，陈大夫。
阴森森的语气吓得赤嬿变回原型。然而只有一只蝴蝶飞向素锦的位置，落在她肩头。素锦注意到了蝴蝶，伸出手想让它降落在手指上。蝴蝶没有照做，反倒是开口说话，竟然还是红蝶的声音！
“不如你回过身看看你可怜的油纸伞吧。”她的语气中带有戏虐。
素锦转身，连忙跑去抱起平躺在地上的油纸伞。赤嬿嚷嚷说：“这个色……这个家伙竟施妖力禁锢我的变幻术！你怎么不管管她，素锦！”
素锦痛惜道：“爱莫能助。”心里却暗暗认同红蝶的做法：你也该静静了。随后，她话锋一转，向红蝶报告刚刚获取的信息。红蝶仍维持蝴蝶的形态趴在她肩头，慵懒地说：“所以你现在最大的难点是怎么完全捕捉到怨魂的气息，聚精会神的法子用不着了。顺带一提，这次任务不是我的，我并没感受到特别强的依附感。”
“莫非我要学习一些法术？”素锦若有所思，“前辈你有学习过吗？还是自然而然会的？”
“自学成才。就是不清楚旅途中瞄过几眼的歪门邪道小册子是否起了作用，我早就把它们丢了。”
“那你能不能教我一点呢？”素锦试探性的问。
红蝶回她：“不行哦，这可是犯规行为。属于你的怨魂，别的渡魂者只能起到提示作用，如果插手，我们都会被反噬。”
这令素锦不寒而栗。她顿了顿，又问：“那前辈能否再多告诉我一些渡魂者的规矩？”
“不必着急，我会在旅途中传授给你，一通讲完只怕你记不住。”
素锦觉得红蝶此时应该是心不在焉的看着自己的指甲。她心中反驳：才不会记不住。
“前辈成为渡魂者多久了呢？什么时候渡魂者会……结束旅途？”
“很久，我已经不在意时间了。什么时候结束？这不重要。”
素锦悻悻地闭上嘴。看来从红蝶那儿是撬不出任何实用信息了，只好想任务本身。首先是学会一种法术，能无视外界一切干扰，聚焦于怨魂的气息。
“不如我们去城里一趟吧。找一些贩卖各类妖鬼法术册子的江湖骗……咳咳，江湖人士。”素锦提议。
红蝶突然变换为原型，赞许地拍掌。
赤嬿却说：“呵，别打我的注意，我的妖力也被莫名削弱。如果那色鬼不解除禁锢，我也爱莫能助呢！”
素锦向红蝶使眼色，红蝶竟然完全不中招，用折扇送来清风，不紧不慢道：“我们可以租条船，走水道，细品江南风光。”
素锦只好答应，安抚了赤嬿的情绪。坐在一叶扁舟之上，素锦盯着红蝶背影，心道：前辈看上去大大咧咧，没想到这么记仇，以后还得谨言慎行。
“喂，你顶着个大太阳不热吗？”赤嬿问素锦。素锦才注意到自己在不停用手帕擦汗，这个行为已经习惯到忽视了。半鬼之躯，对外界环境依旧有强烈反应。
“撑起我。”
穿梭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为了快速找到目标，素锦用了聚精会神法。这也更准确，真正的妖力小册子多少沾染了非凡的力量。最终她们来到一处阴暗的死角，一个老妇人靠墙坐着，面前摆了几摞书。老妇人似乎有眼疾，而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不速之客，喃喃道：“妖鬼……终是来了吗……”素锦尝试交流，红蝶制止了她，眼神中仿佛在说：别打扰她了，挑完书便走吧。素锦拿了本《鬼术》，留下几个铜板。老妇人还在对着虚无说话。
避开人群，在桥洞下素锦认真翻阅，果真有摒弃人间一切气息的妖术。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再缓缓吐出。合上眼，默念“通天地，泣鬼神”，须臾后脑内便能呈现强烈气息流动的画面，天赋异禀的甚至能听到声音。此术难度中等，失败后有一定程度上的反噬，轻则头疼三日，重则精神失常。
“对于半鬼简直危言耸听。”红蝶不屑地说，“不过对于人类倒是苦口婆心。”
素锦回想起老妇人的模样，估计是遭到了严重的反噬吧……这些书很有可能出自她的手笔。
不行，我得专注任务了。素锦拍了拍脸，按照步骤进行。成功了！
人间烟火气像是被一阵暴风雪掩盖，死寂一片。慢慢地，低沉的哀鸣接连不断，不止一个怨魂。紧接着，一副画面神奇的出现了。莞惠苑，坐落着一座宅子，鹅黄色的怨魂依附于宅子女主人身上。这只怨魂非同寻常，它捕捉到了自己被观察，于是回应观察者。微弱，碎片式的字词传递给素锦：
“我，叫……怜……”
声音中断了。
素锦毅然前往莞惠苑。
程宅的大门口两个小厮守着，上上下下扫视了素锦与红蝶的穿着。素锦沉着地开口问道：“小女能否见程夫人一面？小女名叫素锦，旁边这位叫红蝶，我们是渡魂者。事实上，我们察觉到此处有怨魂在捣乱。”
这通话起了作用，素锦来到程夫人面前。夫人乌黑的发丝中夹杂的几根银丝莫名令素锦心中一痛。几人免了礼节，程夫人说道：“没想到民间传闻竟是真的。渡魂者们，程府何处有异样？”
“不知您是否了解过，荼靡馆的怜心大夫？”
程夫人听罢，蹙起眉头，脸上一僵，不过很快恢复镇定。她淡淡的回答，眼里的愠怒藏不住：“我知道她，一位名医。”最后二字加重了语气。素锦循循善诱：“小女察觉到的怨魂便是她，她可否进入过程府？”
程夫人没有即时回答，她端起茶杯却没有喝茶的意思。她的手微微颤抖。半晌，她才轻叹一口气，喝茶润嗓，嗓音仍是沙哑：“我将全盘托出，但是你们务必将她的鬼魂处理干净。”
“那是自然。”红蝶成熟的声音又为程夫人添了一层保险。
程夫人娓娓道来：“两年前，我的母亲得了肺痨。不，按照那位怜大夫的话，是类似于肺痨的肺病。找遍各处名医，都说无法根治，只能开方子减缓症状。母亲虽然备受疾病的煎熬，可好歹能再多陪伴我一些日子……但是这个怜大夫出现了。我当时怎么就上了她的当，竟听信于一个黄毛丫头！”说到这里，她猛得咳嗽。几位侍女连忙上前，一个为她拍背，一个为她递茶。素锦明显感受到了怜心的气息——她怨，但又或许带了些悔意？程夫人缓了缓，接上话题：“看来我不久也要去了，和母亲一个病症……她那阵子夜夜咳嗽，尽管不守在她身边，我也在榻上泪流满面啊……”
红蝶向素锦递了个眼神：这种症状是怨魂造成的。
“这个怜大夫当时好一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结果呢？我的母亲竟死在了一个人，一个大夫的手里！这简直是杀人！我把她告上官府，她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此后的事情便没多管，只是告诫身边人不要相信荼靡馆。你们说这里有她的鬼魂是吧？对于她的死，我们程府没有任何诱导，只能怪她自己命太薄。她究竟怨我们什么呢？”
是的，不是你们干的，或者说不是你们直接导致的。素锦心想。
“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处理？”程夫人如释负重。
红蝶抢在素锦前头说：“怨魂在夜间气息更明显，以及，渡魂此事的全过程无法向所有人公开。程夫人不防为渡魂者们安排一晚上的宿食。”
素锦向红蝶皱了皱眉：你的语气太冒犯啦。红蝶不以为然，向素锦努努嘴：按你温吞的样子，什么都争取不到。
程夫人摆了摆手，一口答应下来。素锦见红蝶欲言又止，料到她可能开口要渡魂的赏金，用手肘撞了她一下。不过程夫人想到这点，并保证她不会吝啬，但怨魂没有处理干净，她也不会客气。
到了客房，红蝶开口便嘲讽说：“要是渡魂失败了，我们也会被这女人赶尽杀绝咯。”素锦告诫说：“别乱说话，不然我们要被赶出去了。”红蝶呵呵笑了，平躺在榻上，张开，合起那把折扇。素锦坐在桌边发愣，不时喝一口茶。
“怜姑娘除了冤枉，还有后悔。”她喃喃自语。
“这姑娘，估计就是太自责了。”红蝶搭腔。
素锦叹了口气。她为怜心操心，除此之外，程府给她很不舒服的感觉，而且不适感来源于熟悉。记忆，渡魂者一直吸收他人的记忆，把他人的记忆当成自己的，那她们本身的记忆呢？素锦起身，想在府内走走，消除烦闷的感觉。她撑起油纸伞，明亮的朱红色以及两颗玛瑙挂坠令人们频频回首。
算了吧，你还是回客房里去好了。赤嬿对素锦说道，只不过没有出声。
原来你还会这招，为什么之前不用？素锦被赤嬿突如其来的心理对话吓了一跳。
因为我喜欢吓你。赤嬿调皮的回答。
素锦没有言语，而赤嬿发觉自己的伞斌被握紧了，连忙解释说：骗你的。我之前没有觉醒这个技能，刚才不知怎的竟然能不出声交流了。也许和你的某种……记忆有关？
别说记忆了，我头晕脑胀的。素锦按了按左边的太阳穴。
那几个大夫不是给你开了药方吗？喝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子时，素锦和红蝶悄然离开客房，寻怜心的气息。这一次，怜心没有躲藏。两人来到荷塘边，望着明月的倒影，怜心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来了。
素锦紧盯水面，紧张中挤出微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怜心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嘻嘻笑了。她说：把你的手放在水面上，别担心会跌进去。
这是何种独特的渡魂方式？
尽管有疑问，素锦还是照做了。她神奇的保持了平衡，渐渐的，水中自己的倒影转变为另一个豆蔻少女。她干练的将头发盘起，五官大方，无畏中有着少年气，面庞不同于一般女子，而是更为硬朗。
“通灵。”红蝶轻轻地说，“通过水面，镜面的反射或是演奏乐章，使怨魂现形，并与其直接对话。此术不会耗费太多精力，但需要对怨魂有一定的了解，要么你法力高强，不然极难成功。”
素锦点点头，转向怜心，柔和地问：“怜姑娘，我已经听过你的同伴以及程夫人的讲述了，有什么未了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
“叫我怜心。”
素锦怔了怔，改口说：“怜心。”
“嗯，我在。”怜心如沐春风般的笑了，但依旧掩盖不了她眼里的忧伤，“我并不是很想走。旅医们会不会受到伤害？荼靡馆能不能开下去？太多东西我要守护了。”
“可是，你也不想他们为你的死感到痛苦吧？”素锦顿了顿，不忍心，却还是说了：“你是怨魂，你的存在其实会让他们更痛苦。”
怜心瞪大了眼，惊恐万分：“我，我伤害他们了？”
“某种程度上，是的。”红蝶见素锦颤抖的嘴唇，接上了话。
“不如与他们正式道别吧，以梦的形式。”素锦提议。
“他们会被吓到的吧，哈哈。”怜心俏皮地笑了笑，随即正色说：“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就是，能不能让我和病患再交流一次呢？我当时救人心切，但又过于自负。”说到这里，她愧疚的垂下眼眸。
“病人的症状类似于风寒的升级，而又远远不如肺痨那般危险，无法根治。我并非毫无经验，先前一处爆发的疫病，与病患身上的极其类似，而我正好治好了两位生命垂危的病人。当时的我急切需要研究这种传染病，正好碰到程府老太，便毛遂自荐的上了。可我却忽略了一点……老太毕竟年老，又有其他疾病，比不得前头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这类传染病似乎能加重原本身体带有的疾病，所以她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她重重的叹了口气，语调里满是悲凉，“果然行医不成文的规定不能轻易打破。自古以来，医者只会医治自己有八成把握以上的病人。打破规定只有两个结果，捧上医坛，亦或是……”
怜心摇了摇头：“我不在意名声，我想研究出新的病例，警醒后世。越是这么想，老太的死越是让我难过，再加上程夫人那般的刁蛮……我就这么不负责的患上心病去了。”她冷笑一声，自嘲说，“我也后悔，平日里怎不多注重心病呢？”
素锦陷入怜心的讲述，她逐渐看到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程老太，满头大汉的怜心，双眼布满血丝的孙大夫，在病房外焦急等候的王大夫，草药师，陈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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