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梦者渡魂 » 事非愿(中)

事非愿(中)

    明明附近就是海,怨魂却不肯现身。尝试用法力破开沙面,有一股力量与之抗衡。无论素锦怎样呼唤,怨魂都很抗拒的样子。可是这股怨气怕是已经影响到附近居民的生活了,说不定有人经过此处还会病倒。

    就算如此,你还是不管不顾吗?

    素锦蹙起眉头,心想毕竟不是所有怨魂都想解脱,都有良知,这一位可能就想害死人。强制手段留到最后,通过打听故事了解怨魂效率太低,不大可能像最初的两个任务那样幸运,怨气正好沾染的是亲属,实在没办法再执行;共情行不通,怨魂似乎把自己依附在那笔钱上;祭奠呢?虽然红蝶给我讲过方法,但是作用范围有多广,多深?但是只有这个是最高效,最可行的方法了。

    素锦不假思索的用虎牙咬破手指,血液滴入海滩时她又灌输了些许法力。一开始没有明显明显变化的海滩,半晌后如同腐坏一般,颜色变得乌青,同时散发出不详之气,对于渡魂者来说是凄厉的叫喊。岚捂住耳朵瘫坐在地上,素锦冒着鼓膜被震碎的风险,聆听惨叫声中支离破碎的词语。

    “我恨,我恨,到底是哪里错了?”

    “我没错!”

    “对不起,孩子。”

    “绝对,绝对不能让你们知道这里!”

    “帮助......”

    趁现在!素锦大声说:“我是渡魂者,不会掠夺你的财产,是来帮助你实现愿望的!你化作怨魂后影响了太多人,我理解你的执念所在,但是你真的希望这样持续下去,甚至影响到那群孩子们吗?”

    怨魂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海浪冲刷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静谧的夜晚,微风吹拂素锦的发丝。她心里还没放下警惕:还没成功……

    “你怎么会理解我,怎么会理解那些孩子?!”

    怨魂再度咆哮起来,强大的冲击力让岚彻底晕倒。素锦跪倒在地上,捂住左胸口,扯出一丝微笑,嗓音沙哑的呼唤赤嬿:“你能变成类似古琴的乐器吗?”话音刚落,素锦便感受到了手里的重量。

    “尽是些容易的玩意儿。”赤嬿不屑地说道。

    素锦盘腿坐下,左手按住古琴的弦,右手拨响,明净浑厚的音符断断续续地飘出,慢慢地连成一长串。她不清楚自己在弹什么,为什么能弹,但是音乐就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它能让世间万物平静下来,特别是内心有破绽的你。

    层层海浪拍打沙滩,留下的贝壳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沙滩之下,张重瞳藏好一笔钱,攀上准备好的绳子出了地洞。这是他贪污来的一部分,而他认为放在家里不放心。这片海滨偏僻,是一个藏钱的理想地,就算被附近的居民挖走他也不心疼。他接触过这里人,大多朴实纯善,不会随意拿走吃干榨净。

    张重瞳坐在办公桌前,翻阅一本有关经商的书。对于骤然响起的敲门声,他平淡地说:“进来吧。”管家站在门口报告说:“老爷,刘商旅来了。”张重瞳放下书本,微笑着站起身,招呼道:“刘商旅,久仰大名了,不如我们去茶室聊?”

    茶室是张重瞳招待生意人的首选房间,也是装横最华丽的。两人简单寒暄了一番,管家端上茶和点心,张重瞳让刘商旅不要客气,尽情享用,刘商旅应和着,端起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您是想将这种香料委托给我,在我的铺子里买?”张重瞳托起那袋香料,玩味似的端详。

    “是的,这类香料是从西域远道而来,绝对的货真价实。我这边的情况坐贾不太方便,而张老爷您名声大噪,和您交易必定是放心的。”刘商旅边解释,边观察张重瞳的表情。他放下茶杯,把手移到裤腿上,蹭了蹭手心的冷汗。

    “货有多少?”

    “大概有十宋斤加五宋两。”

    张重瞳郑重地点点头,招呼管家低声说了几句,随后摸摸下巴,又将目光紧锁于香料上。时间被无限拉长,刘商旅的心脏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直到他在恍惚中看到管家把纸笔和砚台放到桌上,才回过神来。完全是在欣喜若狂中,他潦草扫视一遍条约文字,便提笔潇洒地签下名字,按下手印。张重瞳依旧挂着笑脸,率先伸手,握住刘商旅的左手说道:“交易愉快。”

    亲自将客人送上马车,张重瞳收起笑脸,回头吩咐管家道:“你把那袋香料交给吴岱去鉴定一下成份,今天子时前必须得到结果;明天我会去当地店铺视察一圈,通知下朱沥;泉州铺子的茶叶进货再催一下;另外,本月账单拿来给我看一下。”

    管家下去执行任务,张重瞳则是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的目光移到两颗蔫了的绿箩,愣了愣,叫园丁去换两盘新的。走进屋内,严婆毕恭毕敬地说道:“老爷,您卧房有一处墙面已经脱落了。”

    “那就吩咐下去换新的。”

    “是。另外,老爷今天的晚膳还是老样子?”

    “嗯。”

    严婆行了礼,先来到厨房下达通知。炊事的老妈子退到后厨,啧啧称奇:“老爷简直是我平生碰到过最没架子的人。”

    “可不是吗,几个菜就能解决伙食,也不经常浪费,从来没克扣过我们的工资。”另一人接上话题。

    “害,老爷他也是个怪人,年纪也不小了,生意又做得那么大,还没娶老婆,好像也没碰过女人,该不会……”

    “别说了!干活吧。”

    后天,也该去看那些孩子们了……

    张重瞳脸上露出一抹不符合年龄的笑容。与商业式微笑不同,这样纯真的笑容是他照铜镜都会被自己吓到的程度。账目本上的数据只能短暂安宁他不曾放松的神经,无论数据多么庞大,几日后它们在他心中将手动消减成“零”。再一次,他如狼似虎的搜刮一切利益。但是孩子们不同,他们不像钱一样极易消散,只要张重瞳此人存活在世上一天,他就绝不允许孩子们如流沙一般从指缝间滑走。

    趁晚膳还有一段时间,张重瞳乘车来到老宅。尽管老宅的主人将房子移交到他手上,他仍旧认为这里不属于他。他轻轻抚摸“李氏”的门牌,随后跨过门槛,踏入正门。他雇人定期打扫李宅,所以环境整洁。而这儿的守门人,也是李宅的管家向他缓步走来。

    他老得不成样子了。张重瞳心想,喉咙发干。

    “张老爷。”管家这样称呼他。张重瞳也恭敬地回道:“管事。”管家摆摆手,轻车熟路的带领他朝北边走。打开祠堂的门,管家退到门口,默默注视墙上挂着的画像,嘴唇微微颤动。张重瞳烧了三根香,捏在手里,平静地仰头,与画中的老人对视良久。直到烟熏到眼里,香灰烫到了手,他才把香插进香炉。他走到大门前,转过头对管家说:“你真的考虑好了?”

    “是。”

    “你还在生我的气,关于更改店铺的名字。”

    “我怎么敢呢,就算是老爷他也不会一直惦记着。”管家浑浊的双眼越过张重瞳,直直地看向远处天空,声音发抖,“但是有句话我替老爷说给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张重瞳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忽略了管家的话:“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体已经无法守护这个家了,还不如……”

    管家打断道:“反正您也会定期派人来检察和打扫吧,您就从了我的心愿,在死前最后一刻看到的也是这栋宅子。”

    好一个本性难移……

    回去的路上,张重瞳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心里堵得慌。

    熙熙攘攘的饭馆里,刘商旅一番痛饮,醉醺醺的说:“伙计们,我成功啦!”

    “这句话我在饭桌上听到不下五遍。”王商旅砸吧嘴。

    刘商旅拿出合同,怼到王商旅脸上,打了个嗝:“你好好看看啊,成功了啊!做生意就要诚信,你们那些偷工减料可不行。”

    王商旅啧了一声,一旁的叶商旅抽出他手中的合约,强忍笑意讥讽道:“那你可有得忙了。”

    “那可不。”刘商旅得意洋洋的卷好合同,放回行囊。

    另一边,张重瞳接过香料成份报告单,略有诧异,很快恢复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这年头给真材实料的商旅不多,正是如此,没有心计的人才要好好的剥削。

    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飘逸的行楷,传达指令:香包里日常兑点别的东西,现在本地做实验,营销手段都用上,一个月后我要看到结果。

    子时,张重瞳书房的灯进行油尽灯枯的努力。他按揉眉心,视线朦胧,但是面对账目本上的数字根本毫无睡意。不够,还是不够。看来还得安排再去拜访户部尚书的项目,看看能不能按老规矩漏掉点税。

    灯灭,人离。

    榻上,鼾声起起伏伏。

    梦境中,他回到了老家的草房子。衣服上有呕吐物残留的赌**亲夺了他的钱袋子,吹着口哨慢悠悠地走出家门;妹妹总是蜷缩在墙角,因为衣不蔽体;体弱多病的弟弟卧病在床;忙得焦头烂额的母亲脸上半永久的泪痕。这种鬼地方,怎么能算得上家?

    奔跑,尽管身后有条绳子绑住他的一条腿;奔跑,尽管跑不到天涯海角。起码,还能吹吹带着湿度和咸味的海风;起码,还能幻想自己变成一种货物,被搬运到来来往往的船只上。

    “这孩子竟然有两只瞳孔,祥瑞之兆啊。”

    他困惑地寻找声音的主人,看样子是一个富老头。那老头微微弯腰,慈眉善目和他平视。

    “孩子,你将来必成大事,想不想验证一下?”

    刘商旅一骨碌从摊上翻起身,敲打宿醉后的麻木脑袋。天快亮了,空气中还有弥漫的雾气。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捣鼓出昨天签的合约,细细看一遍准备反复进入喜悦之中。这一次,却是意想不到的惊吓,浑身上下像每块骨头错位了一样疼,简直被雷击中还要疼痛。

    “每个月内要提供那么多货,那我的的腿不得走断!”他恨不得把合约碎成碎片,可惜早就签下大名,违约的后果更是恐怖。

    “咋办啊,完完全全被耍了……我还有别的地方有交易啊……这张重瞳把我当成他家御用供货商了!”

    坐落于城镇最热闹的区域,外观古朴典雅的“重瞳香料铺”又迎来一波顾客新高潮。除此之外,光顾“重瞳茶铺”,“重瞳盐铺”,“重瞳瓷器铺”等连锁店人们也是络绎不绝。张重瞳铺子里的东西物美价廉,时不时会有优惠政策,但也不乏精致的奢侈品,吸引一大批普通百姓和上流阶级。比如今天,张大掌柜亲自来到香料铺指导,全场优惠促销。看着顾客一个个等待结账,张重瞳满意地摩挲下巴上的胡茬。没有什么比钱源源不断地流入口袋还要愉快。

    香料铺店长,大伙一般叫他朱掌柜,忙里偷闲,迈出自信的步伐向张重瞳谄媚说:“张老爷幸苦了,特地下来监督店里的工作,我们几个粗浅小人受益匪浅啊。”

    张重瞳心情正好,回答道:“倒也不必,你们的管理和经营能力本就不错。”

    “那您看这不……”

    这些员工在想什么张重瞳了然于胸,他瞥向朱沥,硬生生挤出个友善的微笑:“本月俸禄增长。”不等朱沥想出什么新词来拍马屁,他拍拍朱沥的肩说:“好好干。”说罢,阔步走出店铺。

    张重瞳又在市内几家店铺转了转,而太阳才刚有下山的念头。今天工作结束的早,平日里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他想提前一天的计划去居养院瞧瞧。来到那个地方时,总会有奇妙的感觉,仿佛是回到了一个家。

    “哟,这不是张掌柜吗?”

    放飞的愉悦心情被剪短,恢复那张商人接客的面孔,张重瞳找到了声音来源,面色一僵。他立马恢复自然,作揖并带着敬意回应:“李官人。”

    “生意不错。”李官人看向“重瞳瓷器铺”,“商品也着实精美。”

    张重瞳听出他话语中的另一层含义,然而只能迎合他的话题:“不敢当,许多地方还需精进,万万是比不得过去的。”

    李官人眯起眼睛,审视张重瞳。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令张重瞳感到毛骨悚然。半晌,李官人开口道:“不如去我家坐坐,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