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非愿（上）
回到客栈的素锦倒头就睡，这一晚，她罕见的做了个梦。梦这种产物很像渡魂时看到的怨魂的记忆呢，只不过是这次看到的是她自己。她的容颜比现在要稚嫩，头发也短一些，嘴里讲个不停。与她争论的是比自己大一点的少年。少年显得局促不安，时不时反驳几句，不敢直视她，而她一直占上风，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素锦不禁怀疑起来：我以前原来那么执着吗？可是梦里的我，看上去很生气……
梦醒时分，素锦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面颊。照了照镜子，脸上留下了泪痕。她更是困惑，简单收拾了一下，背起油纸伞走出房门。红蝶也正踏出房门，这令素锦目瞪口呆。看来红蝶昨晚没休息好。她的视线锁定红蝶发青的眼圈，联想到她不自然的流汗，不免觉得愧疚。也许红蝶那时的冷酷只是因为身体不适，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而自己还埋怨她没有伸出援手。
她怎么会不舒服呢？不过最近的旅途的确是愈加艰难了。
素锦整理好繁杂的心绪，带着清爽的微笑向红蝶问好。两人退了房，在去往早点铺的路上，素锦趁此机会邀请：“今晚我们一起逛夜市吧。”红蝶愣了愣，回道：“恐怕不行，今天我们要赶去下一个地方。”素锦被噎住，应付着说：“这样啊。”
直接被拒绝了……但是素锦没有灰心，她又重振旗鼓，换了话题：“那个少年，他是不是你之前说的'其他渡魂'，也就是我的后辈？”
“是的，现在就看他愿不愿意拜你为师了。”红蝶心不在焉的回答。
她怎么这么冷淡，难不成昨天伤到她的心了？素锦心中焦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铺子，目光对上坐在正门前的白纱斗笠顾客。看上去挺眼熟。
顾客摘下斗笠，清纯男孩的形象展现在她面前。他的眉毛又弯又细，漂亮的弧度让双眼增添了几分无辜。素锦险些被门槛绊倒，心中惊叹：昨天的少年渡魂者！
少年渡魂者明显一直在观察她，见她进店，便拦住她，凶巴巴的说：“不许走。”素锦抽了抽嘴角，只见红蝶趴倒在桌子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她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是……”
“你是昨天救了我的人吧。”
不料被少年抢了话，素锦忍耐不满，回答说：“是的。”
少年神色动容，他咳嗽几声，结结巴巴半天，说出几个字：“呃，嗯，谢谢……但是！”他话锋一转，威胁道，“要是你敢妨碍我的话，我将以仇报恩！”
“是吗。”素锦轻飘飘的说。不知为何，她逐渐摸清对付小孩子的门路。
周围的人们好奇地看过来，素锦却淡定自若。少年感觉尴尬，从素锦面前让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喝了口茶，随即又紧盯斜后座的素锦。
“这糟心孩子。”红蝶边狼吞虎咽，边含糊不清的说。素锦叹息一声：“之前你怎么不管管他，现在倒是满血复活了。”红蝶嘿嘿笑了：“原来太饿了，等我吃完，保证好好教育他一顿。”
“想太多了，他压根没想认我是前辈的意思，自然也不会认你。”素锦舀了勺水晶糕，放入口中，心道：报恩完他估计就走了吧，看来他对其他渡魂者很警惕，甚至厌恶。
“你们要去哪？”出了早餐店，少年问道。
“温州。”红蝶漫不经心地瞥向少年，拿着折扇指向他，夸张地说：“不会你想护送小素锦到温州就算报恩了吧？这是不可能的。她当时为了救你可是用尽了一部分法力，生命垂危。小屁孩的小心眼子姐姐我还是看得出来。”
“你！”被揭穿的少年气急败坏的回怼，“就你那吃相还敢叫自己姐姐？”
“你要不要再说一遍试试？”红蝶眯起眼睛笑了。她转向素锦，身边却空无一人，朝远处一看，素锦给她留下了纤细的背影。
“远走高飞”的素锦：要是等他们吵完怕是夜市都开了。
走到人烟稀少处，少年嚷嚷道：“好吧好吧，我决定护送你们直至找到怨魂，之后的旅途恕我不奉陪。我等理念是，不觊觎他人怨魂，不准许他人掠过我的怨魂。”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素锦和红蝶异心同声。两人分别拿出折扇和油纸伞，却又听那少年嚷嚷：“诶诶，你们要干嘛？现在不是要坐车去温州吗？”
“这么点路不需要坐车了。”红蝶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便坐上超大号折扇腾空而起。素锦撑开油纸伞，见少年还没行动，预感不妙，试探性地问：“你有法术道具飞行的，对吧？”少年哆哆嗦嗦的从兜里掏出两个小泥人，语气中充满摇摆不定：“这个……我当然有啦……”
素锦紧抿嘴唇，反复扫视少年手里捧着的泥制青蛙和泥制麻雀，摇了摇头。她递给少年“对蝶宝具”画眉笔：“你用它吧。”
“切，真不爽。”红蝶翘着二郎腿坐在折扇上，埋怨道：“小素锦你为什么要把人家给你的礼物借给臭男人用啊，我好伤心的。有个男人在真的好恶心，浑身上下都痒痒。”
由于是气息传达，素锦忽略呼啸的风声，听的一清二楚，但是她并不准备做答。出乎红蝶意料，少年回敬她说：“有我这个男人真是不好意思啊，可惜你的行为比男人还男人。”
“没礼貌的小鬼，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嘴上那么说，红蝶心里还是略微感慨了一下作为菜鸟的少年感知能力不错。
“谁叫你说的那么大声。”
素锦插话道：“少年渡魂者，你叫什么名字？”
“岚。”少年不情愿的回答。
“虽然我看你没有想和我们同行的意思，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比起四处冒险捉鬼，渡魂才是要紧事，这可以提升你的法力。如果识字，去找江湖骗子买点邪门歪道小册子，注意用气息分辨一下含金量，这对你来说不难。我感觉你成为渡魂者没多久，时间全用来玩和跟踪我们。”
素锦严肃的转过头去看岚，只见岚和身下的画眉笔越来越远，急忙刹住车。红蝶也停下，强忍笑意：“他被你的苦口婆心吓到了。”
素锦：不至于吧……
红蝶又说：“没想到你那么会教育人，我和你一起那么久都没看出来。”
素锦无视红蝶挑逗意味的语气，退到岚的位置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到达目的地温州时太阳正火热，温州潮湿的空气让一切陷入低气压。素锦拨了拨及腰长发，又看向红蝶的盘发，满脸写着委屈；瞥向热得哼哼唧唧，同样披发的岚，心里平衡些。红蝶走在最前头，兴冲冲的样子硬是给低气压中灌输些干爽的空气。“我去先去看海。”她说道。
素锦走在后面，注意到红蝶的碎发，提醒说：“你的头发乱了。”
红蝶无所谓的摆手：“随意啦。”
你一个成熟女性这样显得很邋遢好吗。素锦莫名执着于这个细节，扶住红蝶的肩膀，取下银制蝴蝶发簪，微卷的长发倾泻而下。
素锦端详发簪一阵，认为拿来给自己戴也是个不差的主意，不过她还是一丝不苟的把红蝶的长发盘起。一旁的岚低了低斗笠的帽檐。
之后一路上红蝶没说过话，渡魂者小队再度陷入低气压。岚忍受不了酷热，快步跑向一家小茶馆门口，愣是呆着不肯走。素锦向红蝶使了个眼色，红蝶说：“那就休息一下吧。”
茶馆的装横比较普通，店内大多是避暑的劳动者，喝口凉茶，唠几句便起身匆匆离去；少有一些江湖侠客似的人物，斗笠遮住双眼，背上或腰间佩备刀、剑；渡魂者这般穿戴干净整洁，简约中又不失优雅便是门可罗雀了。不过素锦发现了一位麻衣女郎，坐姿十分端庄，倒茶喝茶等行为都透露出礼教的束缚，和那粗麻布相配着实违和。素锦为红蝶和岚两人倒茶，不管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茶水一饮而尽，自己悠哉悠哉的品尝菊花茶的甘苦。又望向那麻衣女郎，转眼间的功夫，一位侠客坐在了女郎的对面。看身材有些难辨认，直觉告诉她可能是个女侠客。她松了口气，喝完杯中的茶水。菊花茶清热解暑的功效扫除了先前的闷热，素锦仿佛感觉视觉更明亮了，估计是打起精神了。
偶尔慢下来观察和体验人类世界也不赖，或许渡魂者的旅途不必操之过急。最近几次任务越来越考验我们的各方面实力了，我的急性子损人不利己。
素锦自省一番后，抬手拎起茶壶，发觉异常的轻，随即用审视的目光轮流“拷问”红蝶和岚。红蝶一贯厚脸皮，向岚的方向努努嘴。岚顶不住压力，一拍桌子大声说：“行行行，下一壶我来买。店小二——！”
“你问我哪来那么多钱？”岚为素锦倒上一杯大麦茶，平淡地回答，“闻到的嘛，就是有点难找，除此之外还有我朋友的帮助。说起来还没给你们好好展示过呢。”他又拿出泥塑青蛙和泥塑麻雀，戳了戳，两只小动物像活过来一般。青蛙跳进岚的茶杯，麻雀飞到他的肩头。岚纯真的笑道：“他们有些调皮，不过总是很认真的对待我的请求哦！”
“所以你就让它们去干偷鸡摸狗的事情？”红蝶一贯的煞风景，为了避免争吵，她又加了句，“不过这种能力倒是难得，向物品灌输法力不像一个新手能做到的。”
岚并没有对红蝶说的话有多大反应，他轻轻对自己的朋友说：“好啦，安静下来，别影响到人类。”
素锦欣慰地笑了。这时匆匆跑进茶馆的几个人在地板上留下湿脚印。她看向外面，下起了雨。一时半会没法出去了，虽然她感觉已经休息够了。不料红蝶却说：“不如我们冒雨去看海吧。”
“驳回。”素锦和岚异口同声的说。岚补充道：“这种时候茶馆可是有特别服务哦。”
“啊，那些无厘头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红蝶说。
素锦困惑地眨了眨眼：“什么？”
岚怜悯的看过来，叹息道：“你对人类世界一无所知呀。”
没多久，一位手持折扇的老人走到茶馆中央，清清嗓子，待众人看过来，才悠悠开讲：“话说，古时有这样一位大败敌军凯旋而归的英雄—决楼王。众人无不知晓他归来时雄姿勃勃的样子，却鲜少有人知道他回京的这条路走的是波折不断……”
原来是听说书。
岚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聆听；红蝶干脆趴在桌子上，合上眼睛；素锦举起茶杯喝茶，有意无意的听两句。
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似乎我过去的记忆中没有体验过。
申正之时，正是日落，云朵是驼灰色的。渡魂者小组来到码头，几艘轮船停靠在岸边，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忙。呼吸咸咸的海风，即使是远远望着起伏的海面，素锦都打自心底感到震撼。如果可以的话，好想走进海里，我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素锦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唉，对记忆还是很抗拒呢。
“美丽的深渊。”红蝶这样评价道。夕阳余晖下，她的半边脸由阴影笼罩，半边则是沉浸在温暖的橙黄色中。素锦静静地看着那张坚毅的面孔，面孔的主人黯淡的双眼，面孔的主人天生微微上扬的嘴角。面孔主人开口说道：“素锦，你为我盘发时，让我想起些什么......很奇妙的感觉，一种无法传达的......情感。说实话，我现在的状态就像夕阳。这样的话语，只有你会在无意中逼我说出来。”
“我的行为有强迫到你的话，很抱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红蝶苦恼的揉乱了头发，深深叹了口气，轻声说，“算了。”
素锦不敢再看向红蝶，刚刚自己说的那句话现在还在脑海中重复播放，心脏怦怦乱跳，她懊悔。但是红蝶的话让她无端恐惧，难以言表的恐惧，仿佛是下一刻海浪卷来将万物吞没般的灾难。所以，她隐匿了真正想说的。
岚多少受到了其他两位渡魂者的感染，但他只是戴上斗笠，让白纱遮住面孔，闭上眼细细感受一切声音，这能使他沉醉。
回去的路上，素锦注意到红蝶倔强的碎发。她没有上前帮忙整理。去夜市的邀请也不了了之。找到落脚的客栈，岚的房间正好在素锦的隔壁。踏进房门之时，岚对素锦贼兮兮的说：“在海边，我嗅到了钱的气味，不过挺远的。”素锦并不真诚的笑了，心想：果然，还是小孩什么都不用多想。
她又做梦了，梦到自己跪在一位长辈前面，紧紧咬住嘴唇，不吭一声。突然，天上下起了雨，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非常响，还有滚落的声音，根本不像雨水，反而像......她稍稍抬起头，竟是一地的铜板。“雨”下得更加猛烈，那位长辈的身影已经被淹没，而她却平安无事，铜板会自动避开她。她瞪大眼睛，仰头望向天空，一枚铜板迎面砸来。
素锦惊醒，背上出了一层汗。她大口喘气，转向一旁的赤嬿。即使是一袭红裙的赤嬿此时也吞没于黑暗中，她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嗔怪道：“你把我吵醒了。”
“抱歉。”素锦习惯性的道歉，随后缓缓起身。闭上眼，一地铜板的诡异场景仍是会闪现，只不过逐渐冷静下来的她得知其来源——是怨魂。尽管离这里有点远，但是怨气之大竟是蔓延到海边，自己也许是吸了怨气晚上才会梦到和怨魂有关的场景。有可能之前的梦也是这个原因，被水鬼短暂的窥探了内心，身体里残留了怨气。
素锦带上赤嬿，经过红蝶的房间时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敲门——红蝶的气息似乎很缭乱。出了客栈，发现岚蹲在附近的一棵树下逗自己的朋友们玩。他看到素锦，惊讶地问：“你为什么出来了？”
“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素锦冷漠地回答。岚缩了缩身子，不去看她发青的面孔，老实回答：“被那个叫红蝶的家伙散发出的气影响了，她似乎相当狂躁的样子，我敲了半天门她都不说一句话。诶？难不成你也是？你的面色不太好。”
素锦愣了愣：“我应该不是。”
“哦......那好吧。其实吧，还有一个原因，那笔钱我挺在意的。啊！是不是你也因为这个才睡不着呢？不如我们现在去寻宝吧。”
“小孩子需要乖乖睡觉。”
“哼哼，你可别忘了，我有保护你安全的义务。这大半夜的，女孩子出去多危险啊，无论你要干什么，我都得跟着你。”岚灵机一动，凑到素锦耳边低语，“你是感应到怨魂才紧张兮兮的吧，毕竟你对这群家伙很是痴迷。”
素锦面无表情，绕开岚，抛下句话：“要怎样都随你。”
岚心里暗暗高兴：太好啦，很快就能还上人情，远离她们独自旅行了！
两位渡魂者借助油纸伞和画眉笔，在空中飞行，凭借双方各自的感知力，锁定了位置——钱和怨魂埋在一处海滩下。刚落地，岚不解地嘟囔：“虽然你说怨魂近在咫尺，可是我一点都感受不到。”
“所以，你的原则是莫须有的。怨魂有指定的渡魂者处理，要是别的渡魂者强行介入，双方甚至会遭到反噬。”
岚僵在原地。走在前面的素锦停住脚步，回头，说：“接下来的旅途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不知为何，岚那双湿漉漉的沮丧的眼睛让她心里愉悦不少。
梦醒时分，素锦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面颊。照了照镜子，脸上留下了泪痕。她更是困惑，简单收拾了一下，背起油纸伞走出房门。红蝶也正踏出房门，这令素锦目瞪口呆。看来红蝶昨晚没休息好。她的视线锁定红蝶发青的眼圈，联想到她不自然的流汗，不免觉得愧疚。也许红蝶那时的冷酷只是因为身体不适，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而自己还埋怨她没有伸出援手。
她怎么会不舒服呢？不过最近的旅途的确是愈加艰难了。
素锦整理好繁杂的心绪，带着清爽的微笑向红蝶问好。两人退了房，在去往早点铺的路上，素锦趁此机会邀请：“今晚我们一起逛夜市吧。”红蝶愣了愣，回道：“恐怕不行，今天我们要赶去下一个地方。”素锦被噎住，应付着说：“这样啊。”
直接被拒绝了……但是素锦没有灰心，她又重振旗鼓，换了话题：“那个少年，他是不是你之前说的'其他渡魂'，也就是我的后辈？”
“是的，现在就看他愿不愿意拜你为师了。”红蝶心不在焉的回答。
她怎么这么冷淡，难不成昨天伤到她的心了？素锦心中焦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铺子，目光对上坐在正门前的白纱斗笠顾客。看上去挺眼熟。
顾客摘下斗笠，清纯男孩的形象展现在她面前。他的眉毛又弯又细，漂亮的弧度让双眼增添了几分无辜。素锦险些被门槛绊倒，心中惊叹：昨天的少年渡魂者！
少年渡魂者明显一直在观察她，见她进店，便拦住她，凶巴巴的说：“不许走。”素锦抽了抽嘴角，只见红蝶趴倒在桌子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她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是……”
“你是昨天救了我的人吧。”
不料被少年抢了话，素锦忍耐不满，回答说：“是的。”
少年神色动容，他咳嗽几声，结结巴巴半天，说出几个字：“呃，嗯，谢谢……但是！”他话锋一转，威胁道，“要是你敢妨碍我的话，我将以仇报恩！”
“是吗。”素锦轻飘飘的说。不知为何，她逐渐摸清对付小孩子的门路。
周围的人们好奇地看过来，素锦却淡定自若。少年感觉尴尬，从素锦面前让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喝了口茶，随即又紧盯斜后座的素锦。
“这糟心孩子。”红蝶边狼吞虎咽，边含糊不清的说。素锦叹息一声：“之前你怎么不管管他，现在倒是满血复活了。”红蝶嘿嘿笑了：“原来太饿了，等我吃完，保证好好教育他一顿。”
“想太多了，他压根没想认我是前辈的意思，自然也不会认你。”素锦舀了勺水晶糕，放入口中，心道：报恩完他估计就走了吧，看来他对其他渡魂者很警惕，甚至厌恶。
“你们要去哪？”出了早餐店，少年问道。
“温州。”红蝶漫不经心地瞥向少年，拿着折扇指向他，夸张地说：“不会你想护送小素锦到温州就算报恩了吧？这是不可能的。她当时为了救你可是用尽了一部分法力，生命垂危。小屁孩的小心眼子姐姐我还是看得出来。”
“你！”被揭穿的少年气急败坏的回怼，“就你那吃相还敢叫自己姐姐？”
“你要不要再说一遍试试？”红蝶眯起眼睛笑了。她转向素锦，身边却空无一人，朝远处一看，素锦给她留下了纤细的背影。
“远走高飞”的素锦：要是等他们吵完怕是夜市都开了。
走到人烟稀少处，少年嚷嚷道：“好吧好吧，我决定护送你们直至找到怨魂，之后的旅途恕我不奉陪。我等理念是，不觊觎他人怨魂，不准许他人掠过我的怨魂。”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素锦和红蝶异心同声。两人分别拿出折扇和油纸伞，却又听那少年嚷嚷：“诶诶，你们要干嘛？现在不是要坐车去温州吗？”
“这么点路不需要坐车了。”红蝶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便坐上超大号折扇腾空而起。素锦撑开油纸伞，见少年还没行动，预感不妙，试探性地问：“你有法术道具飞行的，对吧？”少年哆哆嗦嗦的从兜里掏出两个小泥人，语气中充满摇摆不定：“这个……我当然有啦……”
素锦紧抿嘴唇，反复扫视少年手里捧着的泥制青蛙和泥制麻雀，摇了摇头。她递给少年“对蝶宝具”画眉笔：“你用它吧。”
“切，真不爽。”红蝶翘着二郎腿坐在折扇上，埋怨道：“小素锦你为什么要把人家给你的礼物借给臭男人用啊，我好伤心的。有个男人在真的好恶心，浑身上下都痒痒。”
由于是气息传达，素锦忽略呼啸的风声，听的一清二楚，但是她并不准备做答。出乎红蝶意料，少年回敬她说：“有我这个男人真是不好意思啊，可惜你的行为比男人还男人。”
“没礼貌的小鬼，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嘴上那么说，红蝶心里还是略微感慨了一下作为菜鸟的少年感知能力不错。
“谁叫你说的那么大声。”
素锦插话道：“少年渡魂者，你叫什么名字？”
“岚。”少年不情愿的回答。
“虽然我看你没有想和我们同行的意思，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比起四处冒险捉鬼，渡魂才是要紧事，这可以提升你的法力。如果识字，去找江湖骗子买点邪门歪道小册子，注意用气息分辨一下含金量，这对你来说不难。我感觉你成为渡魂者没多久，时间全用来玩和跟踪我们。”
素锦严肃的转过头去看岚，只见岚和身下的画眉笔越来越远，急忙刹住车。红蝶也停下，强忍笑意：“他被你的苦口婆心吓到了。”
素锦：不至于吧……
红蝶又说：“没想到你那么会教育人，我和你一起那么久都没看出来。”
素锦无视红蝶挑逗意味的语气，退到岚的位置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到达目的地温州时太阳正火热，温州潮湿的空气让一切陷入低气压。素锦拨了拨及腰长发，又看向红蝶的盘发，满脸写着委屈；瞥向热得哼哼唧唧，同样披发的岚，心里平衡些。红蝶走在最前头，兴冲冲的样子硬是给低气压中灌输些干爽的空气。“我去先去看海。”她说道。
素锦走在后面，注意到红蝶的碎发，提醒说：“你的头发乱了。”
红蝶无所谓的摆手：“随意啦。”
你一个成熟女性这样显得很邋遢好吗。素锦莫名执着于这个细节，扶住红蝶的肩膀，取下银制蝴蝶发簪，微卷的长发倾泻而下。
素锦端详发簪一阵，认为拿来给自己戴也是个不差的主意，不过她还是一丝不苟的把红蝶的长发盘起。一旁的岚低了低斗笠的帽檐。
之后一路上红蝶没说过话，渡魂者小队再度陷入低气压。岚忍受不了酷热，快步跑向一家小茶馆门口，愣是呆着不肯走。素锦向红蝶使了个眼色，红蝶说：“那就休息一下吧。”
茶馆的装横比较普通，店内大多是避暑的劳动者，喝口凉茶，唠几句便起身匆匆离去；少有一些江湖侠客似的人物，斗笠遮住双眼，背上或腰间佩备刀、剑；渡魂者这般穿戴干净整洁，简约中又不失优雅便是门可罗雀了。不过素锦发现了一位麻衣女郎，坐姿十分端庄，倒茶喝茶等行为都透露出礼教的束缚，和那粗麻布相配着实违和。素锦为红蝶和岚两人倒茶，不管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茶水一饮而尽，自己悠哉悠哉的品尝菊花茶的甘苦。又望向那麻衣女郎，转眼间的功夫，一位侠客坐在了女郎的对面。看身材有些难辨认，直觉告诉她可能是个女侠客。她松了口气，喝完杯中的茶水。菊花茶清热解暑的功效扫除了先前的闷热，素锦仿佛感觉视觉更明亮了，估计是打起精神了。
偶尔慢下来观察和体验人类世界也不赖，或许渡魂者的旅途不必操之过急。最近几次任务越来越考验我们的各方面实力了，我的急性子损人不利己。
素锦自省一番后，抬手拎起茶壶，发觉异常的轻，随即用审视的目光轮流“拷问”红蝶和岚。红蝶一贯厚脸皮，向岚的方向努努嘴。岚顶不住压力，一拍桌子大声说：“行行行，下一壶我来买。店小二——！”
“你问我哪来那么多钱？”岚为素锦倒上一杯大麦茶，平淡地回答，“闻到的嘛，就是有点难找，除此之外还有我朋友的帮助。说起来还没给你们好好展示过呢。”他又拿出泥塑青蛙和泥塑麻雀，戳了戳，两只小动物像活过来一般。青蛙跳进岚的茶杯，麻雀飞到他的肩头。岚纯真的笑道：“他们有些调皮，不过总是很认真的对待我的请求哦！”
“所以你就让它们去干偷鸡摸狗的事情？”红蝶一贯的煞风景，为了避免争吵，她又加了句，“不过这种能力倒是难得，向物品灌输法力不像一个新手能做到的。”
岚并没有对红蝶说的话有多大反应，他轻轻对自己的朋友说：“好啦，安静下来，别影响到人类。”
素锦欣慰地笑了。这时匆匆跑进茶馆的几个人在地板上留下湿脚印。她看向外面，下起了雨。一时半会没法出去了，虽然她感觉已经休息够了。不料红蝶却说：“不如我们冒雨去看海吧。”
“驳回。”素锦和岚异口同声的说。岚补充道：“这种时候茶馆可是有特别服务哦。”
“啊，那些无厘头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红蝶说。
素锦困惑地眨了眨眼：“什么？”
岚怜悯的看过来，叹息道：“你对人类世界一无所知呀。”
没多久，一位手持折扇的老人走到茶馆中央，清清嗓子，待众人看过来，才悠悠开讲：“话说，古时有这样一位大败敌军凯旋而归的英雄—决楼王。众人无不知晓他归来时雄姿勃勃的样子，却鲜少有人知道他回京的这条路走的是波折不断……”
原来是听说书。
岚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聆听；红蝶干脆趴在桌子上，合上眼睛；素锦举起茶杯喝茶，有意无意的听两句。
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似乎我过去的记忆中没有体验过。
申正之时，正是日落，云朵是驼灰色的。渡魂者小组来到码头，几艘轮船停靠在岸边，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忙。呼吸咸咸的海风，即使是远远望着起伏的海面，素锦都打自心底感到震撼。如果可以的话，好想走进海里，我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素锦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唉，对记忆还是很抗拒呢。
“美丽的深渊。”红蝶这样评价道。夕阳余晖下，她的半边脸由阴影笼罩，半边则是沉浸在温暖的橙黄色中。素锦静静地看着那张坚毅的面孔，面孔的主人黯淡的双眼，面孔的主人天生微微上扬的嘴角。面孔主人开口说道：“素锦，你为我盘发时，让我想起些什么......很奇妙的感觉，一种无法传达的......情感。说实话，我现在的状态就像夕阳。这样的话语，只有你会在无意中逼我说出来。”
“我的行为有强迫到你的话，很抱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红蝶苦恼的揉乱了头发，深深叹了口气，轻声说，“算了。”
素锦不敢再看向红蝶，刚刚自己说的那句话现在还在脑海中重复播放，心脏怦怦乱跳，她懊悔。但是红蝶的话让她无端恐惧，难以言表的恐惧，仿佛是下一刻海浪卷来将万物吞没般的灾难。所以，她隐匿了真正想说的。
岚多少受到了其他两位渡魂者的感染，但他只是戴上斗笠，让白纱遮住面孔，闭上眼细细感受一切声音，这能使他沉醉。
回去的路上，素锦注意到红蝶倔强的碎发。她没有上前帮忙整理。去夜市的邀请也不了了之。找到落脚的客栈，岚的房间正好在素锦的隔壁。踏进房门之时，岚对素锦贼兮兮的说：“在海边，我嗅到了钱的气味，不过挺远的。”素锦并不真诚的笑了，心想：果然，还是小孩什么都不用多想。
她又做梦了，梦到自己跪在一位长辈前面，紧紧咬住嘴唇，不吭一声。突然，天上下起了雨，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非常响，还有滚落的声音，根本不像雨水，反而像......她稍稍抬起头，竟是一地的铜板。“雨”下得更加猛烈，那位长辈的身影已经被淹没，而她却平安无事，铜板会自动避开她。她瞪大眼睛，仰头望向天空，一枚铜板迎面砸来。
素锦惊醒，背上出了一层汗。她大口喘气，转向一旁的赤嬿。即使是一袭红裙的赤嬿此时也吞没于黑暗中，她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嗔怪道：“你把我吵醒了。”
“抱歉。”素锦习惯性的道歉，随后缓缓起身。闭上眼，一地铜板的诡异场景仍是会闪现，只不过逐渐冷静下来的她得知其来源——是怨魂。尽管离这里有点远，但是怨气之大竟是蔓延到海边，自己也许是吸了怨气晚上才会梦到和怨魂有关的场景。有可能之前的梦也是这个原因，被水鬼短暂的窥探了内心，身体里残留了怨气。
素锦带上赤嬿，经过红蝶的房间时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敲门——红蝶的气息似乎很缭乱。出了客栈，发现岚蹲在附近的一棵树下逗自己的朋友们玩。他看到素锦，惊讶地问：“你为什么出来了？”
“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素锦冷漠地回答。岚缩了缩身子，不去看她发青的面孔，老实回答：“被那个叫红蝶的家伙散发出的气影响了，她似乎相当狂躁的样子，我敲了半天门她都不说一句话。诶？难不成你也是？你的面色不太好。”
素锦愣了愣：“我应该不是。”
“哦......那好吧。其实吧，还有一个原因，那笔钱我挺在意的。啊！是不是你也因为这个才睡不着呢？不如我们现在去寻宝吧。”
“小孩子需要乖乖睡觉。”
“哼哼，你可别忘了，我有保护你安全的义务。这大半夜的，女孩子出去多危险啊，无论你要干什么，我都得跟着你。”岚灵机一动，凑到素锦耳边低语，“你是感应到怨魂才紧张兮兮的吧，毕竟你对这群家伙很是痴迷。”
素锦面无表情，绕开岚，抛下句话：“要怎样都随你。”
岚心里暗暗高兴：太好啦，很快就能还上人情，远离她们独自旅行了！
两位渡魂者借助油纸伞和画眉笔，在空中飞行，凭借双方各自的感知力，锁定了位置——钱和怨魂埋在一处海滩下。刚落地，岚不解地嘟囔：“虽然你说怨魂近在咫尺，可是我一点都感受不到。”
“所以，你的原则是莫须有的。怨魂有指定的渡魂者处理，要是别的渡魂者强行介入，双方甚至会遭到反噬。”
岚僵在原地。走在前面的素锦停住脚步，回头，说：“接下来的旅途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不知为何，岚那双湿漉漉的沮丧的眼睛让她心里愉悦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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