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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3节

    温江来到天津,他这种德性的人,正好对上一个“职业”——混混儿。说当混混儿算个职业,就是当混混儿要有极强的“专业”性。天津的混混儿天下闻名,此地一绝。中国泱泱之大,别处的黑道人物、流氓无赖,无法与他们比肩。温江来到天津,才让他知道了沧州那是个小地方。温江一到天津,饥肠咕噜,还是得先找吃的,他领着弟弟在热闹的天津城厢里打转儿,看看这里的饭馆,比沧州的阔气多了,刚来咋到,温江不敢冒然进去吐饭。他与弟弟晃悠到北门里,看见一个门面气派的三层楼大饭店,门前围了一堆人,这是城廂里头有名的“金波楼大食府”。

    “有人躺下了?看看去。”

    “唉哟!这是有人躺下了!”

    温江听人家都说躺下了,啥是躺下?听着那口气也不是说有人被打在地上。又有人说:

    “他卖了!他卖了!看看买的人咋弄。”

    “那是铜板子,铜板子躺下了。”

    温江不知道这是说的嘛,他拉着弟弟往人群里挤。饭店门口躺着一个人,横堵着门,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拿着棍棒狠打。温江看着被打的那个人比自个大不了几岁,围观的人说他叫铜板子,铜板子挨打不说一句求饶的话,反倒拿话激人,让打他的人使劲打。温江心里一爽啷,这才叫有种。他在沧州吐饭不怕打,那是硬撑着,也没斗人家打得越狠越好。天津兴这个呀,真带劲!

    一个刁钻的打手用棍子猛地斜劈了几下子,削得铜板子肩膀上一块肉掀开了。

    “见血啦、见血啦,使劲给我打,几个笨熊,就这点屌能耐?爷我都没觉着疼!”

    铜板子说着用另一只手往下撕他肩膀上被打开的那块肉,“嗤啦”一声撕了下来。

    “就他娘哩个逼给我削下这层皮儿来?”

    铜板子看看手里自个的肉,“噌”地扔进饭店门里。

    “给我炒炒吃!”

    他又指指膀子上的伤口说:

    “抓把盐来,给我撒上。”

    温江傻眼了。

    这时,饭店的金掌柜出面了,金掌柜名曰金贵,大腹偏偏,就是他不开饭店,一看也是开饭的。

    “哟——这不是大兄弟!打谁也不敢打你啊!来,我先给你疗疗伤”。

    金掌柜把手里的一把盐捂在铜板子张着的伤口上,盐撒上,就看见伤口往里纵,周围的肉哆嗦。铜板子哈哈大笑,像是这都与他无关。金掌柜的脸僵住了,他知道碰上硬角儿了,自认倒霉吧。金掌柜僵硬的脸松动了一下,对几个打手说:

    “还愣着干嘛?不把我兄弟送回寨子里去。”

    金掌柜一直躲在饭店门里,他一听挨打的人要盐,知道这是个能挺的混混儿,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饭店在这里不能挪窝,自个又不能一跑了之。人命关天,打死了他吃官司不说,锅伙里的混混儿还会来报仇,没完没了地缠你,以后甭想肃静了。他赶紧叫住了打手。嘴上兄弟长兄弟短的叫着打圆场,手底下往伤口上撒盐,这就是江湖上的作派。

    打手把棍子一扔,去扶铜板子。

    “滚开,爷还沒到有孙子的年纪,用不着伺候,还能走不动啦?怕我赖在你这里?敲这几下算个屌嘛!”

    铜板子颤悠着站起来,一迈步差点栽下,左脚一点地,向前栽,这条腿怕是打折了。他要先迈左腿走,试了几试走不了,只能再迈右腿,拖着左腿走。围观的人轰地一声笑了。

    “‘开逛’时练的功夫还真有用处,你看,这不用上了。”

    “翻了!走翻了!左脚得在前面,拖着右腿走。”

    “这倒不用拖着一条腿走路装残了,混混儿的作派还真是有来历。”

    看着铜板子一走,懂门道儿的人你一言我一话议论开了。

    对混混儿来说,走路怎么个走法,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那是有规矩的,丝毫不能马虎。天津混混儿出道时叫“开逛”,也就是按混混儿的标准练习的阶段,穿戴,走道都有讲究,违背了,不被承认,那就当不了混混儿,还得继续按要求练习。混混儿走路和常人不一样,必得先迈左腿,右腿拖在后头,不能两腿一前一后的交替着走,右腿装残废,拖拉着,这是久经杀场的标志,与脸上有一道刀疤一样,让人看着就知道这是个嘛角儿。这个挨打的铜板子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混混儿李金鳌。李金鳌面方,皮黑,特別是他一怒时,那张方脸呈青铜色,像一块生锈的铜板,他的诨名自然就是铜板子了。只是李金鳌那时还是个刚闯江湖的小字辈儿。

    温江一下子就把铜板子接受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温江在沧州靠吐饭混世,来到天津还没找着门道儿,正在迷途中,忽然,一盏明灯亮在眼前,照得温江心里亮堂了。

    铜板子挪哒子走出人群,温江一步不离地跟着他,想扶扶他,铜板子抬手挡住。他右腿在前,左腿在后向前挪。铜板子走起路来与混混儿的规矩相反,看客们也都默许了,因为他左腿被打折了。

    看看走到鼓楼了,向西一拐,避开了金波楼那边看热闹的人眼,铜板子松了口气,像是走不动了,温江去扶他,铜板子抬起胳膊,温江钻进头去,他兄弟俩一边一个,把铜板子架了起来,送到“寨子”里。

    天津城厢内西南角,有一个大水坑,从天津的老地图上还能找到这个水坑的位置。水坑北岸一处显眼的房子就是铜板子所在的锅伙的“寨子”,进了门,温江看到屋里有一个大炕,占据了大半的地方,另是一口大锅灶,靠北墙放着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和几个凳子随便放随处撂,别的啥东西没了。温江得觉铜板子不该住这样的地方,又一看炕上躺满了人,那些人的派头和自个咋能像?温江庆幸找对人了。温江想,在沧州吐饭的人也就他,看不见有第二个,这里一个屋里就有这么多和他一样的人。

    温江初来咋到天津,他哪里知道,锅伙的“寨子”看着这个破败样,与里头人的能耐无关。

    铜板子进门,都像没看见他换打一样,军师问:

    “尿了,还是栽了?”

    铜板子不吭,炕上躺着的人呼啦都坐起来,盯着铜板子。温江兄弟俩扶铜板子躺炕上,铜板子大喝一声:

    “金家饭店有我一份!”

    炕上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有样儿!”

    “没给大坑‘寨子’丢人!”

    军师补了一句:

    “你要是尿了,一寨子人都跟着丢脸!”

    呼腾呼腾人都躺下了。混混儿们知道那顿打有多毒,因为那跟得到的利益成正比,只要挺过去,人家生意一天不倒,就有你的一份钱,你死不了,就一直拿到死。拿这样的钱,值得拿命换。被打断胳膊腿、戳瞎眼,都不算啥,就是打成重残废,活该。对混混儿来说,这是最佳资本,残了就是活脱脱的招牌。江湖上令人惧,令人敬,自个立威。

    温江兄弟俩待着不走,引起了“寨主”的注意。

    “嘛玩意两个?竖那里碍眼!”

    温江兄弟俩向门口退了退,寨主的声音不大,给温江兄弟俩产生了一股推力。“寨主”见温江没走的意思,坐了起来。铜板子发话了:

    “没这俩兄弟,我今儿回不来了!按规矩办吧。

    铜板子在饭店门口挨打,那是混混儿向人家要钱索利按规矩来的耍横,混混儿要成名得利,就得从挨打开始。温江听人说躺下了,他不明白,躺下,不是被人打在地上,混混儿往人跟前或门前一躺,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那是拿命搁那里了,最后双方必得有一赢一输。

    混混儿在马路上躺,东西走向的马路要南北躺,南北走向的马路要东西躺;在门前躺,得堵着门口横躺,躺下就是用身子堵你的路、封你的门。混混儿的“专业”这样要求:躺在地上,侧着身子双手抱头,两腿蜷缩起来护好裆部,保护好要命的地方,任你打吧。这边身子被打的皮开肉绽,自动翻过身去,让人再打另一边。打地再狠不能喊叫,忍着,如果忍不住叫一声,好了,打的人立马住手,再不打了。对混混儿来说这叫尿了,栽了,就是你没种,当不了混混儿,这人从此滚出锅伙,再没脸见人。这就是规矩,混混儿的“专业”要求。

    铜板子在饭店门口让人家一顿打,没负软,他赢了,金波楼大饭店从此就得给他一份份钱。事后,金掌柜一脸晦气地说:

    “津门嘛不兴就兴这个,我腿上往后算是吸上了一个蚂蟥,拽是拽不下来了,让他白白地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