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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4节

    围观的村人尽了兴一样的散了,吆喝牲口的声音、牛羊的叫声、农具碰撞的声音、呼喊孩子的声音,乌泱起来,这是北方村庄里秋忙时节热闹的声音,人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还是,“晌午头子了,快揍饭去!”在这里,再大的事情也是一闪而过,农民一贯的常态,吃饭、种地,农事永远占主角,再惊天动地的事,一时轰动,就是个插曲。

    霍家父子等人把游侠抬到霍恩弟院内西屋里,铺好被褥,轻轻地扶他躺下,杜玉山缓了缓气:

    “我没少蹚了恶路,咋败给了一个年轻人?”

    他抬眼看了看怯生生跟到门外的霍元甲,脸上还有些内疚的样子。不是那种赢了后,把人踏在脚下踩死你的狂傲神气,他输给了这样一个对手,反倒有点可怜他,觉得自个倒不是个败者了,心生爱怜这个小对手,杜玉山也似恢复了常态,望望霍元甲:

    “小子,你的拳路真不多见,年纪轻轻了不得!”

    又喃喃自语:

    “民间藏高手!土墙趴趴屋的小村里不缺高人啊!”

    没看到比武,从田里赶来的习武青年张文达与一群孩子呼啦围上来,张文达拽拽霍元甲的衣角,问他:

    “你打地他?是你?你会武艺?”

    杜玉山听到了你会武艺这句话,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也是一脸的疑惑,咋回事儿?杜玉山心里拧成一团。

    边云山看到地上游侠扔的剑,他拿起来,“铮”一声抽出,剑身一闪,把秋日带燥热的阳光折出惧人的寒气。

    “啦嗒”

    边云山把剑扔了。

    剑出鞘,一股异味漂出。剑身渍阴的暗寒,浸血后特有的色泽,吓住了年少的边云山。看着也是一把剑,不知道咋得,令人生恐。

    霍恩弟家的院子里,人进进出出,都是一脸紧张,上次这里响起枪声,震惊了整个村子。这回,一个外来的游侠让霍家人打伤了。

    偏晌的秋日,泛白的阳光洒在霍恩弟家这个小院的土屋上、院墙上、地面上。散发出暖暖的带着陈霉尘土的泥味,人走进屋內,是潮阴的陈霉尘土泥味。

    人们把游侠放在屋内,都散去了,没谁说话。屋里屋外的两种气味,让人闻到比平时清晰、浓重。

    院子里白亮,屋门、窗口里暗阴,对比的格外扎眼,村庄的低矮土屋、院落,晴天白日里都呈现这个样貌,此刻,人们从霍恩弟家好像才真的看到一样。

    第二天一早,霍恩弟端着老伴做好的饭给游侠送去,推门一看,床上空着,环视一下屋里,没人,游侠不辞而去了。

    床前地面上,游侠吐的血迹似干未干,霍恩弟的脚步惊起血迹上乱飞地苍蝇。

    霍恩弟一惊,床下露岀游侠的剑把。剑他都不要了?他再也用不着剑了?

    游侠这样的人浪迹天涯,骨子里的傲气日积已久,被对手打败躺在人家家里养伤,是莫大耻辱,他一向傲视的目光怎能容下自个这个败者,再看着人家给他端吃端喝,对手怜悯他的眼神堪比杀他。只要能走动,他不会待在这里。

    霍家的礼数尽到了,霍恩弟估摸着游侠的内伤不轻,不好好的服药、静养,性命难保,游侠的下场往往都难得善终,要不打死对手,要不让对手打伤、打死,当时死不了,养息跟不上,死在路边、死在荒庙里、死在山洞里都是常事。霍恩弟端着饭怔怔的呆着,他想,习武的人到底是个啥收场?自个不惹谁、伤谁,人家会找上门来,只要和武沾上了,武人养成的那个面子比啥都重,武人到底要走到哪一步?

    厨屋里老伴叫他吃饭,他才回过神来。

    吃完饭,霍恩弟忐忑不安,身不由己,脚牵着人朝外走,走下庄台子,看见路边有几处浸湿的红土,是吐出的血迹。霍恩弟神情凝重。隔了一夜,游侠还吐血,内脏被击碎了,命难保了。老二这内功哪来的?上天赐的?

    游侠的江湖,一门心思找高手,将其打败成就自个的名声,这是一个捷径,也确实管用。

    霍元甲哪想到要出名,他自个闷头摸索武艺十几年,还是偷偷地弄。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忍不住伸手了。这下让游侠立竿见影地成就了他的名声,打败游侠,那还了得!在卫南洼一片村庄里,霍元甲的名头先立住了。为啥说霍元甲的名声先在这里叫响,清末那年月,信息传播工具是口舌,看见事儿的人说给别人,别人再传给别人,像霍元甲打游侠这样的稀奇事,如天方夜潭,人家又没看见,信不信还得另说,离小南河二十多里地外的天津卫就没人知道。

    霍家七八代人续传的迷踪艺,伴着一个庄稼地里走出的毛头小伙子,以另一种姿态重出江湖了。传奇!武林豪杰就是多传奇。

    这年,霍元甲年方二十有二。

    久走江湖,逞强好斗,急于成名的游侠,成了霍元甲手下第一个亡魂。霍元甲压根就没想要谁的命,他找上门来送命,咋弄?

    霍恩弟走下庄台子,沿着从庄台子下面向外延伸的小路走走停停,想到田里看看,没心思,往回走,他想跟老二说说,从哪里说起?要说的话多了,道理摆在那里,人行事,人遇到事又是另一码子事。各人有各人的作派、打算,武艺在身遇事会按奈不住,事后后悔的事,一不心思就干了。霍恩弟走过镖,看到的事不少,走镖险,那还不是一条真正的恶道,押镖人与劫镖人武艺都不在一流,有人瞧不起他们,视他们都是混饭吃的,瞧不起他们的人才是俯视武林的人,恶道儿不是别的,正是武艺在身,让你避之不及,一踏步,险象环生,武林中处处惊涛骇浪,高人上头有高人。

    游侠这回找上门来,没有老二出手会是啥样?游侠眼里的凶光不依不饶,追命的恶光。这回游侠是冲着他霍恩弟来的,下回就有人该找老二了。老二这武艺行了,霍家是祸是福?武艺出众,到时候捅的漏子更大,打死个游侠还能收得了场,惹了大祸,全家人都跟着遭殃……日日习武,一心求成,真有了武艺又后怕。霍恩弟脑袋里来回调换着这事儿。

    霍恩弟走到庄台子底下,抬脚上蹬,天天见,天天走的庄台子,好像怱地高不可攀,灰乎乎的土坡向他压来,回头,脚下向北延进田野里的路,天天见,天天走的路,好像第一次看见,迈步,挪不动脚,他立在了那里。

    托着一村屋宇、一村人与生畜的庄台子,下面竖着一人,小路,躺在他脚下,一头顶住庄台子,一头伸向天际。

    小南河,因为有人习武,这个村子必定不寻常……

    风,贴着庄台子从西边踅过来,霍思弟侧面,远处的枣林被庄台子遮蔽一半,灰暗的绿色飘绕在庄台子一头,霍恩弟心中一悚,熟识无睹的枣林,让他生惧,那一抹绿中数不尽的扎心枣针……老二钻在那里头咋习出了功夫?

    霍恩弟倾心费神地教老大老三习武,到头来不如他不教的老二的武艺,外人都夸耀他霍家习武人才辈出,霍恩弟心里五味具杂——日他奶奶,世上咋生出武艺这种玩意,没有该多好。

    武功一旦成了,不用也得用,有多少高手藏着捂着自个的武艺不示人,没办法,到时候逼着你出手。之后,又和名利沾上。一旦与人相决,不是在擂台上就是在擂台下,反正一个厉害的被另一个厉害的干掉,名声就来了,不要也扔不掉。

    霍元甲头回使出自个都不知道啥样的功夫,出手就要了人命,还是游侠的命。一个一门心思打死别人让自个成名的人,他陪上了命,倒让他要打死的人出了名。

    这就是武林,血淋淋的江湖。多少人日夜打熬筋骨,拚命朝那条路上挤,挤不上,一生平凡无为,挤上去,那是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