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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狞猫戏莺

    话说崔府中的莺莺小姐因游园得了急病,腐儒陈最良依经切药,惊煞府中老小,正不知如何是好,城中名医李郎中来了,李郎中坐到莺莺床前凝着神思把脉,不一会儿舒展了眉头说到:“郑夫人莫急,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偶感风寒,加上情绪波动,抑郁烦闷所致,只需开几服药,好生照看调理即可。”

    “有劳郎中!”

    说着,李郎中退出了闱帐,提着医药箱,在合欢桌上挥笔写下一张处方,并告诉红娘和翠墨,仔细按照处方抓药,送水煎服,早晚各一次。郑夫人叫翠墨拿出一锭银子做为酬谢,并派门外的小厮备好马车,好生送李郎中回去。一切办妥下来,天已薄暮冥冥,吩咐小姐房中周妈和几个丫头到厨房帮着煎药,又吩咐府内丫头婆子预备好晚饭,以防老爷回府用膳。再次回到莺莺房中,红娘正在掌灯,一双水汪汪的杏眸泪眼婆娑,已看不清跳动的红烛忽明忽灭,还有一个丫头雪雁在默默地收叠什物,郑夫人见状,气也消了许多,回想自十八岁那年嫁进崔府,二十余载春秋,诸多心酸,只感叹命妇难当,治家不易。郑夫人悄然走到红娘身旁,红娘看见一个隐约模糊的影子,赶紧收了心绪,眨巴了眼睛,

    “夫人!”

    “红娘,你总角之年就跟在小姐身边,老身看着你们长大,发生今日之事,谁也不愿看到”,说着又叹了口气。

    “夫人,红娘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要是红娘不带小姐去游春,小姐就不会病倒!要是红娘不调皮,仔细照料小姐,小姐就不会受寒!要是…”说着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儿扑漱漱落下来,红娘放声大哭起来。

    见状的雪雁赶紧过来拿着手绢给红娘拭泪,

    安慰道:“快别哭了,仔细惊动了小姐!”

    红娘依旧啜泣道:“老夫人,您不怪我了吗?”

    郑夫人语重心长道:“以后要更加仔细照看小姐,切莫再顽皮了”,说着来到莺莺床边,十二三岁娇女儿模样,本该如含苞待放的花朵般娇嫩无比,如今却两绺细长的黛眉微蹙着,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如羊脂膏玉一般煞白,郑夫人抚摸着莺莺的手,

    “我的儿,受苦了!”说着,心头一酸,眼里噙着热泪。过了一会儿,吩咐雪雁催促厨房里的汤药,又吩咐红娘仔细关好房内门窗,晚风凉,别吹坏了小姐,平日里仔细照看,有什么情况,不论大小,都上来禀报。接着出了莺莺闺门,刚到内室稍做休整,有丫环来报,老爷从府衙回来了,郑氏赶忙来到后堂,伺候崔护用罢晚膳,又听老爷絮叨了些官中事,闲话了会家常,已是二更天了,伺候老爷睡下。

    这边自郑夫人走后,周妈端来厨房的汤药,红娘亲自喂小姐服下,又伺候盥漱,几个丫环又将屋内重新归置整理了一番,关好纱窗,放下珠帘,这惊忙乱嘈的一天才算完事,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红娘就睁开惺忪的眼,来到罗帐前看望小姐,见小姐的脸上总算回了几分血色,睡得也比昨天安稳多了,渐渐安下心来,到厨房嘱咐丫头婆子煎药,又特意要了几份清淡的早膳,回到闺房,其他丫头婆子刚醒,逐渐忙碌开了,各司其职,不在话下。

    莺莺经过多日的调理,总算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只是,再也不曾和红娘去游春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转眼又过了两年光阴,崔护因在博陵政绩卓越,被调往京师为官,授御史大夫,郑纨也荣升三品诰命夫人。一家人打理好博陵旧宅中事物,前往京师赴任。

    一家人刚到京师安下脚来,宫中谢恩,人情往来,酬唱赠答,忙得是脚不沾地,臀不着席。这日,一个小厮送来一封书信,崔护拆开一看,原来是刑部尚书郑荣邀崔护一家到府中一聚,为其接风洗尘,郑夫人听了尤其高兴!原来京师郑家乃郑纨的本家,当今刑部尚书郑荣是郑纨的亲哥哥。这天,崔氏夫妇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只见崔护一身凤池紫袍,金钩玉带,一顶双翅乌纱官帽。

    郑纨一边为老爷整理服饰,一边说道:“老爷,自家表亲相聚,不必如此铺张庄严!”

    “那怎么行呢!虽是表亲,老夫与郑尚书二人多年未见,如今同朝为官,共同为吾皇效力,怎可怠慢!”说罢,令郑夫人穿赭红色暗花缎绣鸾凤锦袍,头戴累丝嵌宝凤金钗,又备了些绫罗珍玩厚礼。本不欲带莺莺去的,郑纨想着莺莺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舅舅,便请示了老爷,一同带去了。

    三顶官轿从崔府出发,前往东街的郑府。郑府的管家早已在门口等侯,见来人,赶紧着人进去通报,郑荣和其夫人王氏亲自出门迎接,郎舅二人见面异常高兴,郑纨和王氏也亲热地道着家常,内府早已摆好了酒菜。话说这郑尚书夫妇二人仅育有一子,名郑恒,直到酒宴快开始才出来见客,各自参拜行礼落座,郑恒总有意无意拿眼瞟莺莺,此时的莺莺又比儿时平添了几分妩媚的姿色,出落得如同仙子一般,王夫人看出了儿子的心思,故意开口道:“不知姑舅家飞来了这么个标致的嫦娥,敢问令千金年方几何?”

    郑夫人忙回道:“嫂夫人谬赞了,小女年方十四,少不更事,不知丁董。我看贵公子容貌俊秀,材高知深,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

    “女妹休要抬举他,犬儿今年十六,鄙薄顽野,文章、武功略知一点,射、御、书、数均有涉猎,比不得贾谧长恭,逮及孟尝无差,你我姑嫂二人多年未见,以后要常来往,多多联络感情才是!”说着亲自给莺莺和郑夫人布菜。

    莺莺忙起身谢过,偷觑了一眼郑恒,只见这人长了一双吊梢眼,两行粗短眉,偌大的鼻头,宽瘪的薄嘴,白煞了那身月白绸缎翠竹锦袍,顿时,觉得这玉盘珍羞也不香了。

    三人归府后,与郑家多有函往,崔护的官也越做越大,唐贞元八年,赐封宰相。这日,郑恒身着墨色缎袍,手持玉竹折扇,去东市的秦楼楚馆、勾栏瓦肆混迹吃喝后,悠哉悠哉来到崔府,径直进去,崔护上朝还未归来,只有姑母郑氏在,

    “我儿,打哪儿来?”郑纨亲切问到。

    “姑母,家严着小儿去东街办事,路过贵府,特意进来看望姑父、姑母”,说着拿出在东市买的一包西湖龙井明前茶,一盒八珍水晶糕。

    “我儿,姑母命中无子,恒儿常来看望姑父母,姑母已经很高兴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姑母言重了,晚辈孝敬长辈是应该的,况还有那懂事乖巧的莺莺小姐,何苦又做那无儿之叹,姑母以后就把郑恒当做您的亲生儿子,恒儿会和莺莺小姐好好侍奉您二老的。”说着往内房觑了觑,“莺莺在吗?”

    “在的”

    “做甚么?”

    “平日里只做些针黹女工,偶览诗书,援琴诉怨,烦闷得很!”

    “哦!小侄去望莺莺小姐,与她开开心!”

    “去吧,在后院坐着呢。”

    郑恒穿过亭台楼阁,雕栏水榭,见莺莺在一处荷花池馆独坐,已是衰草连天,残荷遍地,秋水潦静,西风紧,郑恒在一树干枯的柳枝后,站了会儿,见莺莺既不放罗帐,又不解珠帘,只是独自枯坐,黯然神伤,郑恒摇着玉竹折扇穿过曲栏,来到莺莺身后,猛然用手一拍莺莺肩膀,莺莺吓得一颤,轻惊一声,

    “呀!”转身一看,

    “原来是表哥来了!好生惊吓奴家!”

    “表妹一个人在这儿思索些什么,愣得出神!”

    “没什么,只是见这池碧荷长夏时节还红蕖冉冉,风送清香,不过一月光景,再见时,已这般衰残不堪!”

    “表妹既不喜欢看,明日我叫姑父着人拔去即可。”

    “千万别!卷舒开合任自然,况留得残荷听雨声,也未必不是一种情趣。”

    听到“情趣”二字,郑恒来了兴致,摇着折扇道:“这枯草残荷的情趣哪有那风花雪月、桃花流水来得好!”说着关了折扇,从袖口中拿出一只牡丹嵌红宝石金钗,悄悄插在莺莺的鸦髻上,莺莺惊了一跳,

    “表哥,这是干什么!”急忙拔下钗子,起身退步到石桌后,“望表哥自重!”

    “莺莺何必这么紧张,你我既有姑表之亲,这几年又青梅竹马般一块儿长大,互相了解,况姑父无儿,家父无女,你我这段姻缘更是天赐之和,板上钉钉的事,何必这么急着拒绝!”

    “表哥说得对,这几年莺莺蒙表哥照顾,早已把表哥当做亲哥哥,绝无非分之想!”

    郑恒听言,知是莺莺不肯,顿时拉下脸子,“你既这么说,咱们走着瞧!我这就回府,请高堂定亲!到时候明媒正娶,光明正大娶你过门,再为你描眉簪发!”说罢露出狡黠一笑,“哼”得一声便转身离去!恰巧碰上换茶水归来的红娘,撞得茶水洒了一地。

    “哎!这人是怎么了,走路也不看道,这样气冲冲的!”

    红娘收拾完茶盘回到荷馆中,见莺莺正在掩面啜泣,赶紧放下茶盘慌张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郑公子欺负你了?”说着一只手轻拍莺莺的背安慰。

    莺莺听到,哭得更伤心了,断断续续把郑恒刚才的行径大致说了一遍,红娘听了怒气冲天,“这个畜生,我惯看他就不像个好东西,整日里打扮得人模狗样,就会在老爷夫人面前卖乖!果然心里打着这鬼主意!红娘立刻就去禀报老爷夫人,以后不准小畜生进家门!”

    莺莺听罢,赶紧阻止,“红娘切莫冲动,这几年,两府之间多有来往,那厮在老爷夫人心中,早已是孝悌廉洁的君子形象…”

    “我呸!就那抠搜龌龊汉,还君子,白污了君子的名号,我看他是小人浊民!”

    “况还有一层官中关系,老爷怎肯轻易撕破了脸皮!自古闺门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得过自由?”莺莺望着那碧霄上一排南飞的大雁,

    “来世我宁愿做那北去南归的大雁,和同伴们自由翱翔!”

    “哎!我可怜的小姐!”

    话说这郑恒一回到自家府中,就和父母撒泼,“人人都有未婚妻,那魏尚书的公子,李侍郎的麟儿都已成婚了,就我都十八了,连门亲事都没有!”说罢哇哇大哭起来,王夫人赶紧给儿子拭泪安慰道:“我儿莫急,不是有莺莺吗?两家之间,都已是心知肚明的事!”

    “又不曾牵羊邀媒,行聘之礼,知他明日怎地!若这桩亲事再不成,犬儿真要孤独终老了!”说罢又哇哇哭起来。

    郑尚书赶忙道:“我儿道得是,明日为父就邀崔丞相共议此事,他的丞相之位,老夫虽无定鼎之功,亦有犬马之劳,谅他不敢拒绝!”

    郑恒听罢,才改为小声啜泣,扑在王母怀里。

    不久,金银珠宝、玉帛俪皮,鸳鸯胶漆,成挑成担地送往崔府,崔氏夫妇自然乐得合不拢嘴,派小丫鬟到莺莺房中道喜,莺莺平静得并未做出什么回应,只在小丫环离开后,冷冷地对红娘道:“红娘,我说怎地!”

    红娘也循着桌子,踱着步子,沉思起来,半晌,聚着双眉道:“自古以来,有那娥皇女英寻夫泣江皋,孟姜女悲夫哭长城,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红拂女侠义出逃李靖,梁鸿孟光举案齐眉,陈完懿女鸾凤和鸣,就连那《诗》中,窈窕淑女、殊娈静女、桃之夭夭、燕燕于飞、青青子衿、女曰鸡鸣、出其东门、宜室宜家,哪一篇不是对爱情的歌颂!我只愿那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

    “你这小妮子,何时练得这经世之才,惯会引经据典!”

    “红娘本不爱这些,只因咱小姐,一天不是绣就是摸书,红娘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依得与小姐相伴多年的情分,也算是耳濡目染、爱屋及乌了!况古有郑玄家婢吟诗,红娘又有个这么文采斐然的小姐,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本就郁闷的莺莺倒被红娘这番话给逗笑了,“小妮子嘴是越来越厉害了!”不久又凝神敛思起来。

    红娘继续道:“只盼哪日小姐得个多情公子,风流贵婿,别被那肮脏臭汉、恶肚流氓给玷污了!”

    莺莺又叹了口气,觑着那黄花道:“我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