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寄物传情

    话说莺莺这边，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忽闻得一人扣门，红娘道：“谁在外面？”

    来人道：“是我，张生的琴童。”

    红娘笑道：“你几时来？可知昨夜灯花报喜，今朝喜鹊噪枝，你就来了！姐姐正烦恼哩！你自来？和张生一处儿来？”

    仆童道：“哥哥得了官也！着我寄书来，刚已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好生欢喜，着我来后堂见小姐。”

    红娘高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对俺姐姐说！”

    红娘高兴地上了妆楼，对莺莺道：“姐姐大喜，大喜！俺姐夫得了官也！”

    莺莺道：“这小妮子见我闷呵，特来哄我！”

    红娘道：“琴童在门首，已见了老夫人，老夫人特叫来见小姐，姐夫有书！”

    莺莺欣喜异常，道：“惭愧，不想我也有今日的盼头！快叫他进来！”

    仆童见了莺莺，莺莺道：“琴童，你几时离的京师？路上可还顺利？那生…我是说你家公子还好吗？”

    琴童道：“姐姐放心，张公子一切都好，我离京已半月余了，哥哥正吃游街棍子呢！”

    莺莺惊喜道：“这厮了不得，状元夸官，游街三日！”

    仆童忙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莺莺倒娇羞起来。

    仆童又从袖口里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哥哥着我给姐姐带的书信。”

    莺莺赶忙接过拆开看了，只见梨白宣纸上，斑痕点点，想着两厢离别多日，也不觉心头一酸，泪光点点，那花笺上写着：“相见时红雨纷纷点绿苔，别离后黄叶萧萧凝暮霭，今日见梅开，别离半载！”

    莺莺读着，已是粉泪盈盈，旧泪和着新泪，盛春光景，愁煞人也！

    后着：“莺莺贤妻：上赖祖宗之荫，下托贤妻之德，举中甲第。即目于招贤馆寄迹，以伺圣旨御笔除授。唯恐老夫人与贤妻忧念，特令琴童奉书驰报，庶几免虑。小生身虽遥而心常迩矣，恨不能鹣鹣比翼，邛邛并驱。重功名而薄恩爱，诚有浅见贪饕之罪，他日必负荆向娘子请罪！后成一绝，以奉清照：玉京仙府探花郎，寄与浦东窈窕娘。指日拜恩衣昼锦，定须休作倚门妆。”

    莺莺读过，心下甚喜，忙对琴童道：“你吃饭不曾？”

    琴童道：“上告老夫人知道，下告小姐，从早晨至今，空立厅前，哪有饭吃！”

    莺莺道：“红娘，你快取饭与他吃！”

    琴童道：“感蒙赏赐，还请夫人写书，哥哥着小人索了夫人回书，至紧！至紧！”

    莺莺道：“这是自然，你先歇息，等你饭吃完了，我这边回书也写好了。”

    琴童自下歇息进食不论。

    莺莺对红娘道：“红娘，拿笔墨来！”对着花笺沉思了半晌，左思右想，却无从下笔，无可表意，索性把笔一搁，对红娘道：“收拾些行装。”

    红娘道：“小姐要些什么？”

    莺莺道：“要那汗衫一领，裹肚一条，袜儿一双，瑶琴一张，斑管一支。”

    红娘道：“姐姐怎么还操这份闲心，如今姐夫中了状元，要什么没有，还着姐姐大老远寄这偌多日常用件去？”

    莺莺道：“你不知道呵！这汗衫，针脚密密，他若是和衣卧，不信他不想我温柔；这裹肚则不要离了前后，守着他左右，紧紧地系在心头；这袜儿拘管着他胡乱行走。”

    红娘道：“这琴，他那里自有，又将去怎么？”

    莺莺道：“这琴，当日五言诗紧趁逐，后因七弦琴成配偶，他怎肯冷落了诗中意，我则怕他有了新弦，生疏了旧弦手。”

    红娘道：“姐夫又不吹笛，将支斑管去做什么？”

    莺莺叹道：“唉！他若有了新弦呵，湘江两岸秋，娥皇虞舜愁，我便似这九嶷山下竹，啼痕湮透，怨慕难收！”

    红娘道：“那痴情的傻角，一根经楞到底，红娘敢打赌，就是湘江水枯，九嶷山崩，他都不见得会变心。”

    莺莺愁叹道：“红娘，你还年轻，世事沉浮，沧桑巨变，知他明日怎地？我这颗心，注定是悬在墙角那株海棠上，不变了。”

    红娘轻拍莺莺的肩膀，安慰道：“小姐，放心吧！”

    这时，琴童也休憩归来，莺莺反复叮嘱道：“琴童，这些东西一件件收拾好，对学士叮咛说缘由，休忘旧！”

    琴童道：“理会得！小姐保重，琴童去也！”

    莺莺又道：“琴童，你见了张生对他说‘他那里为我愁，我这里因他瘦，临别时啜赚人的眼泪，指定归期三月三，不觉已过了阳春时候，到如今悔教夫婿觅封侯！’”

    红娘扶住莺莺，道：“小姐，那厮已中状元，即便就回来了，小姐切莫为了他早早地催磨了心肝！”

    莺莺又到妆楼上坐着，长安望来天际头，倚遍西楼，人不见，水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