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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强效鸾凤

    话说张生这边,第二日,相府中,摆了家宴,庆祝司马丞相喜得贵婿,沁儿小姐寻得贵夫。又是觥筹交错,酒肉欢娱。张生在席上始终一言不发,司马丞相道:“这小子似乎有些不识好歹!”

    沁儿小姐道:“爹,人家刚来京师,既得新科状元,又结了亲,自然有些难以适应,您得给人家时间呀,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老奸巨猾啊!”

    司马丞相气得胡子瞪上了天,指着孙夫人道:“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有了夫婿就忘了爹,这还没成亲呢,真正成了亲,怕娘家门在哪儿都摸不着了!”

    沁儿小姐道:“爹,不是你总嚷嚷着要把我嫁出去嘛!看我快刀斩乱麻,给你找了个多优秀的女婿啊,让你既风光,又体面!”说罢嘻嘻笑了起来。

    司马楚材道:“俺小妹真是的呵!前些天还像只猴儿上蹿下跳,这会子倒做起护夫的淑女来了!”说罢嘻嘻地偷笑。

    司马沁儿羞得芙蓉面立马绯红起来,道:“谁像猴儿啦!要不明日叫爹爹也给你寻门亲事,或者你也去街上接个绣球啊?”

    司马楚材白了他一眼。

    孙夫人忙道:“你俩休闹了,有客人在,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可别带坏了斯斯文文的新科状元。”

    司马楚材和司马沁儿齐做了个鬼脸。

    司马丞相斜着眼觑张生道:“状元爷,还不快奉酒,莫不是要在我这相府里摆谱,着我们大家都先敬你不成?”

    张生实在听不下去了,知道误会不能越积越深,便自斟了一杯酒,起身敬司马丞相和小姐道:“多谢司马丞相抬爱!多谢司马小姐垂青!”

    司马丞相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谁知张生接着说道:“但是我不能做贵府的女婿。”

    司马丞相吓得一激灵,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道:“什么?你小子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别不知好歹!如今朝堂上下,只有当今圣上可以违抗我的旨意,况且爱女的婚姻还是当今圣上御赐的,你竟敢抗旨!”

    说得张生连忙跪在地上,道:“小生无意违抗圣意,只是小生上京之前,已有婚约在先,希望圣上和丞相谅解,不要逼小生做始乱终弃,不守信义之人。”说着便拜。

    司马丞相道:“是哪家小姐?说来听听。”

    张生道:“是故相崔丞相之女崔莺莺。”

    不料司马丞相当即变了颜色,哼得一声道:“原来是那个不仁不义、奸诈狡猾的油头粉夫的女儿,有其父必有其女,看他父亲是这样,想必他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和我女儿的艳丽娇姿相比!我看你这个小生眉清目秀、骨骼清奇,没想到眼光这么差!”司马丞相站起身,甩着袖子,哼得一声,便离了席。

    留得个张生尬跪在原地,心想,这又是唱的哪出?一出比一出惊奇,弄得我个文弱书生里外不是人!

    司马楚材道:“小生,你先起来。”

    张生呆呆地站起,入了席,沁儿小姐已经眼圈儿红红的,委屈得要哭了,孙夫人赶忙安慰道:“我儿,别哭,兴许,张公子只是气话呢!再者,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呢?”

    沁儿小姐,一听这个,就来了气,道:“张生,我是哪点配不上你,是模样配不上你,还是家私配不上你?你既不给我做夫婿,那日又为何站在我的绣楼底下,笑意盈盈,又为何接了我的绣球?”

    张生道:“我…”

    沁儿继续道:“你既接了我的绣球,为何不能给我做夫婿,违抗皇上旨意,贻误我终生!”说罢也离席而去。

    说得个张生目瞪口呆,心想,平生不曾见得这样嘴快嘴利的女子。

    司马楚材道:“仁兄别理她,小妹就这个脾气,家里谁也治不了她,让她发泄发泄就好了。”

    孙夫人只得道:“张公子就先住下吧!”说着也离了席。

    张生回到厢房内,想今天发生了什么,我又得罪了谁,捅了谁的马蜂窝?怎么事事不如意,事事都不按常理走呢?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和衣睡了。

    孙夫人先去安抚了老爷,又到沁儿小姐房中,道:“沁儿,开门啊!”沁儿嘤嘤地哭泣,将房内的瓷器古董,摔了个粉碎,房内的丫环吓了一跳,道:“小姐,别动气啊,要不,还是开门吧,夫人在门外等了半天了。”

    沁儿道:“你们谁敢开门,我打烂你们的腿!”一众丫环默默静立着,吓得瑟瑟发抖。司马丞相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会儿听得瓷器叮叮砰砰的声音,更觉心烦,道:“都说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点我赞同夫子,案牍劳形不似这陈芝麻烂谷子心烦!”说罢,着小厮备轿,借口去官中办事躲清静去了。司马楚材则借口要见几个朋友,去西市中鬼混了。

    孙夫人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房内渐渐没了动静,原来是沁儿小姐又哭又闹,累了,睡着了。丫环悄悄把门打开,述说里面的情形,说自己不敢开门,还望夫人责罚。自己养的女儿自己还不知道么!责罚什么?再责罚怕是没人来伺候小姐了!

    孙夫人用绣帕轻擦着女儿脸上的泪,心疼地道:“沁儿,你这又是何苦呢?”守在女儿的床边,直到天都黑了,老爷和公子回府用晚膳,孙夫人摆摆手让他们先吃。司马丞相气呼呼地开了席,司马楚材道:“怎么小妹还没好啊?看来这回是动了真情罗!女人心,真是海底针,捉摸不透。”说着向司马丞相打探着小道消息,道:“爹,当年,你是怎么追到我娘的?”

    司马丞相白了一眼道:“小孩子家,瞎打探些什么?你那功课怎么样了?”

    司马楚材立马噎住,道:“得!当我没说。”随即夹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整顿饭再无话,吃完各自离席。

    孙夫人着人熬了些银耳莲子汤,又拣了几样沁儿爱吃的糕点,一口口喂沁儿吃了,沁儿小姐边吃边哽咽,一把扑在母亲怀里哭了,撒娇道:“娘!”孙夫人听得这一声,心都酥了,忙应道:“诶!想你和楚材小时候也是这样在娘怀里撒娇的,只是现在你们都大了,有些事娘也管不了你们了。”说着,泪眼扑漱漱落下来。

    沁儿道:“娘,别哭,我和哥哥还和小时候一样,陪在娘身边。”

    孙夫人道:“沁儿,你和娘说实话,对那个张公子,你怎么看呢?”

    沁儿小姐听了又有些羞,又有些怒,看女儿这情态,孙夫人明白了,便也不过多追问,只是道:“你是娘生的,娘当然明白你的心意,只是那张公子,毕竟有婚约在先啊,不管咱家是何等名门望族,于情于理,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况你和那张公子只是初见面,或许有些面见的情分,但也不深,现在割舍还来得及,听娘一句话,女孩子家,要找个懂得爱惜自己,疼惜自己的丈夫,休拿自己的一生开玩笑。”

    司马沁儿道:“就像你和爹这样的吗?”

    一说到自己的丈夫,孙夫人脸上像花儿一样漾开了幸福,道:“别看我和你爹时常吵吵闹闹的,他私下里心细着呢,他的责任和担当,让我时常觉得他伟岸,是坚实的依靠,他背地里对我的爱护和疼惜,让我一生都依恋着他,嫁给你爹,娘觉得幸福。”说罢脸上又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眼睛里含着点点星光。

    沁儿道:“好啦,女儿知道啦,娘,我累了,想休息了。”

    孙夫人的道:“好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说罢,转身离去。

    见老爷吃罢晚饭,正在房中习书法,孙夫人悄然到老爷身旁,给他披上披风,道:“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这么晚了,不知道加件衣服。”

    司马丞相道:“沁儿怎么样了?”

    孙夫人道:“老爷放心吧,那孩子只是性子急,平日里又被我俩骄纵惯了,给她点时间,会想明白的。”

    老爷放心地点了点头,道:“还好有夫人这个贤内助。”

    孙夫人道:“老爷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好话,惯会抬举人了。”说罢嗤嗤笑起来。

    司马丞相被噎地故意气道:“都老夫老妻了,夫人还拿我取笑。”

    孙夫人噗地一声又笑了,道:“你这个老顽固,也知害羞。”

    司马丞相也只不好意思地笑笑。

    孙夫人接着道:“说真的,老爷对沁儿的婚事怎么看呢?那个张公子…”

    孙夫人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妾身知道老爷和故相崔丞相有过节,但那都是政治上的公事,切勿将女儿的终身幸福牵扯其中啊!”

    司马丞相道:“你当我这么糊涂啊,我才不似那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将儿女的终身大事,做政治交易,你,我是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你取进门的吗?难道不是在长安街上碰巧见了你,才求取的?”

    孙夫人一想起过往,就一脸的蜜意,道:“都过去了,老爷怎么又提起当年了!”

    司马丞相道:“那小子虽话不多,但凭老夫多年来识人的经验,那小子是个心性实诚的孩子,沁儿真有我当年几分风采,遗传得这识人术,万里挑一的人才被她这么一上午就给带回来了。”

    孙夫人道:“你当我看不出那生的好处来,起码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可比你当年帅多了。”

    司马丞相道:“你!”说罢又吹胡子瞪眼了。

    孙夫人继续道:“只是人家毕竟有婚约在先,老爷身居要职,也不能行这霸道之事啊!”

    司马丞相道:“夫人有所不知啊,宁失千贯财,莫错一良人啊,夫人莫道这世间男子千千万,可真正称得上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的又有几个呢?还要咱沁儿看上眼的,就更少啦!你看沁儿自小跟着他哥在王孙公子里混,几时见得她这般?这就叫缘分!”

    孙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可…”

    司马丞相道:“睡吧,时候不早了。”

    司马小姐也彻夜未眠,她辗转反侧,满脑子里都是那生美玉般的模样。

    “难道我是真的爱上那生啦?”

    “那也太快了吧,难道这就是爱情?”

    她反反复复,欲进无门,欲罢不能,最后怒得腾地一下坐起,想我司马沁儿何时犹豫纠结似这般,既然这般放不下,说什么也要赌一把!好不容易下了决定,随即又心急火燎的,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捱着,眼见着鸡鸣了三巡,天空翻出了鱼肚白,才昏昏沉沉睡去了,孙夫人也不叫她,直到日上三竿了,才睡饱憩足起床,吃罢孙夫人留的早膳,便去厢房内看望张生。

    那生正在书桌前呆坐着,沁儿小姐扣了扣门,张生开门连忙拱手作揖,道:“司马小姐!”

    沁儿小姐有些不好意思道:“张公子,我可以进来坐坐吗?”

    张生道:“司马小姐请便。”

    沁儿小姐道:“我叫司马沁儿,你叫我沁儿就好!”

    张生低着头道:“这不太好吧!”

    沁儿小姐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你我…不必客气!”

    张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沁儿小姐”

    沁儿抿了抿嘴道:“好吧!”

    随即又问道:“张公子,来府中也有几日了,可还习惯?”

    张生道:“承蒙夫人、小姐照顾,一切都还习惯。”

    沁儿道:“那就好!”随即也不知说些什么了,慌忙退了出来,想:男女之事可真麻烦,男人可比我想的麻烦呢!

    随后几日,将孙夫人教她打扮的花样一一试了一遍,将陈年积箱底的锦绣丝绦,全拿出来配了一番,身旁的丫环都看呆了,心想:俺小姐这又是什么操作?

    不过,还真别说,这沁儿小姐仔细一打扮,明艳秀丽,如那盛春里的花朵恣意绚烂,不比那承载雨露的娇媚莺莺差。

    孙夫人看了也心生欢喜,司马丞相直道:“我女儿长大了!”司马楚材惊呼:“天哪!这是九天仙女下凡啦!”

    沁儿不好意思地嗔到:“娘!你看他们!”

    孙夫人道:“我女儿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这稍加一打扮啊,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艳非凡!”

    沁儿脸上又一阵羞红。

    这日,沁儿小姐着丫环约张生商量事宜,丫环引张生寻去,沁儿小姐已在赏心亭中等待,张生远远望得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心下正想着,这是谁?丫环引张生穿过曲栏,来到水榭,见沁儿小姐这明艳大气的装扮,不觉把张生也看呆了,暗想:此等明媚直爽的女子,也是世间少有!楞了几秒才行礼道:“沁儿小姐!”

    沁儿见张公子看呆了,心下不免有几分骄傲和自满,心想:真有我司马沁儿拿不下的男子么?我司马沁儿认真打扮起来不比那闺阁中的纤弱脂粉强?

    着他坐。张生道:“不知沁儿小姐叫张生来商议何事?”

    沁儿着丫环斟酒,道:“闻说张公子才高八斗,名动京师,沁儿最近读诗,有几句不解,特来请教公子。”

    张生道:“小姐请讲。”

    沁儿道:“诗本《诗经》,自春秋战国,汉魏六朝而降,至隋唐,战略家中我最喜曹孟德,昔时孟德青梅煮酒论英雄,今有君瑞、司马沁儿把酒痛饮。”

    张生心想:爽快!接过盏,一饮而尽!望着咫尺天边,朝飞暮卷,不禁吟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沁儿小姐又叫丫环把盏,两人对饮一杯,接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张生回过神来,顿了顿,道:“可见曹孟德求贤若渴!”

    沁儿小姐道:“是,孟德才不及子建,德不及玄德,貌不及仲谋,但我唯独敬爱孟德惜才的态度。”

    张生道:“沁儿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对历史颇多见地。”

    沁儿小姐道:“先生谬赞了,我一女儿家,哪谈得上什么见地,不过将心比心,以闺门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张生道:“何以此说?”

    沁儿小姐吟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日兮!”

    说得个张生面目绯红,忙用手遮掩道:“别说了,别说了,沁儿小姐别说了!”

    沁儿小姐哪里肯听!一双脉脉含情桃花眼仿佛含着千尺深情,又仿佛诉说着万缕相思,凝眸觑着张生,张生更被盯得面红耳赤,直呼:“小生不胜酒力,告退!告退!”

    沁儿小姐着丫环扶张生回去歇息。

    张生回到厢房中,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不知是酒力作祟,还是…翻来覆去,内心像火烧,胃里翻江倒海,浑身不痛快。丫环端来醒酒汤,张生急喝了一碗,一觉过去,才好些了。心想,这个小姐可不能随便惹,于是,一连几天闭门不出,沁儿小姐着人来请,就道“小生身子不快,却请了!”

    一连好几天过去,内心才颇为平静,闲时览书闲读,偶发诗兴,也着丹青,日子一长,他又想起和莺莺在普救寺的日子,也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了,琴童的书信应该送到了吧。不觉铺纸研墨,绘就一幅湖山石芭蕉美人图,杏脸粉腮,口含朱丹一点红,眉若远山淡淡,着轻纱锦绣,手纸纨扇,似有淡淡春愁,望着湖山翠景,仪态万千。

    张生越绘,越觉得念想莺莺,焦急难耐,愁肠满肚,在画上题:意深爱笃,天教艳质为眷属,似蝶恋花,凤栖梧,鸾停竹。

    沁儿这边也越来越焦急难耐,心想那厮定力也不过如此,不过一首《诗经》就引逗得他方寸大乱,不敢明面较量,躲在厢房里当缩头乌龟,十余日不见人,越想越气,索性径直来到那生厢房外,扣门,张生还以为是丫环送日常茶水过来了,却不想是沁儿小姐,慌地低了头,行礼道:“沁儿小姐”

    沁儿小姐道:“先生是读书人,又不是修道士,须见春光无限好,怎么尽守着方寸之地?”

    张生道:“小生近来偶感风寒,身子不畅快,怡静养,不宜踏春。”

    沁儿小姐道:“哦!那看来我得到先生厢房中来与先生散心了!”

    张生迟疑了一会儿道:“小姐请便”

    沁儿小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书桌上那一幅芭蕉美人图,忙走近观赏,拍手称妙道:“好一幅芭蕉美人图,都说张公子才华横溢,果真不假,就连丹青也炉火纯青!不知这是哪一位小姐,有幸入公子画中?”

    张生支支吾吾道:“是…这是小生一日庄周梦蝶,南海观音入梦来!”

    沁儿小姐道:“哦!原来是那水月观音下凡来,落在这湖山水畔,凑成这芭蕉美人图。”又见得画旁蝇头小楷,心中大震,“不想这厮对那小姐用情已如此之深!”

    不知不觉道:“那梦中佳人是不是叫莺莺?”

    张生一听,惊慌失色,顿觉一把利剑戳中五脏六腑,失魂落魄道:“是,我与莺莺不仅明面定亲,也于花下盟誓,相濡以沫,比翼齐飞!”

    沁儿小姐听了,心下已然憔悴,仍故作逞强道:“既然张公子妙手丹青,不如替妾身也画一幅吧?”

    张生道:“小生笔力不堪,需胸有成竹才能下笔,心中无人,无神。”

    沁儿小姐听了,已心肝摧残,不再勉强,便退了出来。

    回到闺房,兀自哭泣,第一次体会到心碎的感觉,她想,难道这就是爱情吗?为什么这么难!这样教人伤心!

    孙夫人见女儿好不容易好了十天半月,怎么又是老样子了,就知道他俩发展不顺利,果然,爱情这东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古人说“强扭的瓜不甜”,一点没错。去闺房中安慰沁儿。

    沁儿哭得梨花带雨道:“娘,这十几天来,我变着法儿,想尽办法,讨那生欢心,表明我的心意,为什么一点回响也没有,为什么还是不行?”说着哇哇大哭。

    孙夫人道:“我儿,爱情这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得两厢情愿,一个巴掌拍不响。”

    沁儿道:“我是才华不如他,还是样貌配不上?那厮的心像顽石般不可撼动!”

    孙夫人道:“我儿,那是他心里有人了,心门已经关上了,爱情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沁儿道:“关上的门,总有锁,我会找到那把钥匙!”

    孙夫人叹口气道:“唉!我的儿,早些歇息吧,睡一觉,明天什么事都没有了。”

    沁儿小姐在孙夫人怀中和泪睡去,孙夫人给沁儿盖好被子,来到佛堂下,拈香跪拜:“我佛慈悲,愿小女沁儿得遇良人,今生今世一双人!”随即敲鱼禅坐,潜心礼忏。

    沁儿小姐想着自己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不想就比不过那杏脸桃腮,淡淡春眉!于是心生一计,着丫环叫张生到庭院中研讨丹青,张生本不欲去,自知那日伤小姐太深,心有愧疚,况总逃避也不是办法,于是跟着丫环穿过荼蘼花径,看到一飞檐角亭,两栏芍药盛开,牡丹吐蕊,彩蝶纷飞,好一派繁华气象!亭中女子皓腕凝眉,脂粉生香,张生不觉惊怔了,仿佛到了另一番天地。丫环卷起珠帘,挽起绡帐,亭内瑞烟浮动,小姐肤如凝脂,欠坐在云石凳上,软软地道一句:“有劳先生了!”

    一个丫环研磨,一个丫环展宣,看着这繁花似锦,云屏翠轩,不觉情灵飞荡,魂醉神摇,想来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了!走笔龙蛇,飞毫泼墨,不一会儿就成就一幅牡丹美人图,题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沁儿小姐见了,羞得面飞云霞,又正值晚春,落霞与孤鹜齐飞,春水共长天一色,雨后初晴,一轮虹桥悬挂天空,不禁赞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张生羞得脸刬地一下就红了,回到厢房,又闷闷不乐起来,才知休道梵王宫苦,游丝飞絮惹情牵,何止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到如今书生亦难过美人关,辗转反侧,又一夜无眠。

    这边琴童亦寄书归来,到招贤馆中怎么也找不着公子的身影,旅舍中亦没有,一打听才知给当今丞相做了女婿,摇头叹到:旧夫人的话真没错,月有阴晴圆缺,人世上悲欢离合,从来不定!真是天上才半日,世上已千年,小人才去这月余光景,一切竟然已变了天!这偌多相思物件怎地?想那公子如今有了新欢,睹物思人,送去也是平添烦恼,索性一一丢弃,亏得小人一路宝贝似的捧着,见着太阳怕晒了,逢着雨水怕湿了,宿着怕皱了,带着怕污了。不过这三千脚力夫,失了信物,总是失信于人,想着便来到了相府,在门口徘徊。

    门口小厮见一琴童大包小包在门口抓耳挠腮留连了半日,主动上前询问道:“仆童找谁?”

    琴童道:“俺是你们新女婿的家仆,家中托我带一些家物。”

    小厮道:“你可是找当今新科状元张官人?”

    琴童道:“正是!”

    小厮道:“你稍等会儿,我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小厮领琴童进去,穿庭过廊,来到一处厢房,张生已在房中急不可耐,见琴童进来,一把拉住琴童道:“莺莺可好?寺中可一切都好?路途还顺利吗?”

    琴童丧气道:“公子还记得萧寺,记得寺中的娘子就好,小人不牢公子挂念!”

    张生道:“这是怎么了,你我自小一块儿,走山串水的,怎么如今相见,愈发生疏了?”

    琴童道:“我们只道公子此行,蟾宫折桂去了,不想还顺带娶了嫦娥,公子若是有了这嫦娥,休要霸着观音!”

    张生叹着气道:“这其中偌多曲折,琴童有所不知啊!”

    琴童道:“公子那莺莺燕燕,俺是不知,撇了故相,攀了新相!”

    张生气道:“你!”

    琴童指了指旁边的一包袱物件道:“呐!俺只是个跑腿脚力夫,受人之托,如今信件也送到了。”

    张生打开包袱,见一件件包裹地牢实,一层层拆开,已不觉心下颤动,情动六腑,又羞又愧,见瑶琴一张,斑管一支,裹肚一条,汗衫一领,袜儿一双。

    琴童欲道:“小夫人临行前诸多叮嘱…”

    张生止住,道:“你莫说!我替她说:‘阑干倚遍盼才郎,莫恋蒲州黄四娘。病里得书知中甲,窗前览镜试新妆。’”

    想着和莺莺偌多坎坷,终成佳偶,如今在这蓬莱仙境中醉心、犯浑,甚觉不应该,泪水早浸了斑竹。

    琴童见自家公子这泪眼邹搜样,道:“临了,莺莺小姐还有一话着俺带给你。”

    张生道:“什么话?”

    琴童道:“春日凝妆上翠楼,悔教夫婿觅封侯!”

    张生听了,已不觉五脏六腑催损,仿佛痴魔了一般,反复吟着:“悔教夫婿觅封侯!悔教夫婿觅封侯!好一个悔教夫婿觅封侯啊!”

    琴童有些被吓住了,道:“公子,你还好吧?”

    张生道:“琴童,研磨!”

    琴童“诶”得一声,欢快去了。

    张生看着花白的宣纸,笔未动,泪先滴,不一会儿,和泪写下:“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随即往信笺里封了,对琴童说道:“好兄弟,再为我走一遭吧!”

    琴童别扭道:“又叫我传书信,我不去!”

    张生道:“好兄弟怎地?”

    琴童道:“这山高水远不说,你若在这洞天里喜成佳偶,着我跋山涉水,叫那旧夫人翘首企盼,我倒成了个‘误传圣旨’的了!”

    一想到这,张生直楞楞坐倒在榆木椅上,泪水浸湿了青衫。

    琴童道:“公子,不是小人不帮你,实在是小人有难处,若是旧夫人问起你在京师的近况,小人可要怎么答?”

    张生用宽袖揾了揾眼泪,道:“你莫管,这边的事宜,我自会处理,你只管将书去罢,道我在这一切安好,等着圣上授官,即日便归。”

    琴童道:“那好吧,公子谨记,可别叫我做了个误传假信儿的使者!”

    张生默不言语,又给了他几两银钱做路费。从此便闭门不出,朝思暮想,几日里睡卧不宁,饮食少进,风淅淅,雨丝丝,春愁惟有落花知,细梦回时,多少伤心事!浪子官人,风流学士,那时春风桃李花开夜,今宵雨零风细花褪时。不觉拿出定情物在孤冷冷清灯下,照了又照,这裹肚,手中一叶绵,灯下几回思,表出腹中愁,裹却心间事,这针黹,人间少有!这鞋袜儿,针脚儿细似虮子,绢帛儿腻如鹅脂,则愿小生之礼不胡行;这斑管,霜枝曾栖凤凰,泪点渍胭脂,当时舜帝恸娥皇,今日淑女思君子;这琴,当时月下听琴诉衷肠,她教我闭门学禁指,留意谱声诗,洗荡巢由耳,调养圣贤心。此一时,彼一时,佳人才思,俺莺莺世间无二,从此闭门深思,将这几物件儿,做经咒般持,符箓般使,天高地厚情,海枯石烂时!

    沁儿小姐再约,则曰“病了!”

    沁儿想:“怎么又病了?”

    派太医给那厮看病,那厮关门应也不应。他又怎知,俺这病儿,向心头横着个莺莺,卢扁也医不得!

    沁儿也无法,只由得那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