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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每天闭园声后,我会花五分钟检查好工作区域的卫生以及打印照片房间门锁,之后花三分钟把相机装备存放在宣传部,打完卡之后步行三分钟走到大门,乘坐二号线回家。

    临行上地铁前我会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一瓶热牛奶。便利店值班的大古,身高一米九,说话声音很大,他可以叫出我的名字,每次都会调侃我:“下班了摄影大师?”

    大部分时间张川成不会回答他,他也不会再说话。

    牛奶喝掉,坐上地铁到家,这一天基本上算过去了。

    今天。

    张川成到宣传部打卡放设备足足用了十分钟,到园门口再到便利店,共花费八分钟,因为他后背上趴着已经醉倒不省人事的律师……额,或者是女高音家。虽然她不算重,可背上十几二十分钟还是很累的,更何况,需要单手扶住她的同时,还要拿着她那双硕大无比的高跟鞋。

    习惯被打破,让所有人都像是第一天遇到张川成,包括门卫老刘,都在此刻的门卫亭的暖气中醒过来,好奇地问,这谁?

    张川成像是一个刚刚杀完人运送尸体的凶手,羞红了脸只能说是一个朋友。

    哇!!!

    连川成都有朋友了。老刘点起一根烟意味深长的笑着。

    “难怪都下雪了。”保安老刘吐着烟圈补充道。

    果然。天空稀稀拉拉的飘起了雪花,很大很大一片的贴在脸上落在地面。路灯的昏黄的光影之下,像是一朵朵金色的花瓣,呈现出一种浪漫的现象。

    如果不是背着一个人的话。

    女高音并未发出声音,她的手在张川成的胸口前交叉,又被宽大的大衣袖口挡住。

    她是在说“完蛋了”这句话之后倒下的,好在没躺进冰冷的湖水里。

    她好像是完成了今天所有的任务,才轰然倒下的,可这与张川成又有何干?

    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大古说完“欢迎光临”之后,满脸狐疑的看着进门的张川成,略显狼狈,但习惯保持没有表情的张川成没说话。

    “摄影师小张先生,您下班了?”

    张川成支吾着没说话,伸手去拿牛奶,迟疑着说“要两瓶。”

    大古露出邪恶的笑容,给了张川成两瓶热牛奶,又贴心的从柜台内走,把它们放在大衣的外口袋内。

    牛奶在张川成的口袋内发出不一般的碰撞,节奏奇怪且贴切。张川成背着女高音小姐很迷茫,如果她依旧不省人事,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说处理好像也不太对,虽然她此刻状如尸体,但仍旧是个大活人。

    路面上已经有着一层很薄的积雪,有着浅浅脚印通向地铁站。路人没有侧目,他们对于公园走出的情侣没有太大的兴趣,不管他们用何种方式出来,不论他们是否是真的的情侣。

    坐上地铁,张川成尽量把她竭力摆成正常样子,但还是放的有些重,可能是戳到了她的尾骨,她咕哝嘴巴,证明她活着。她从这个角度上看长得蛮漂亮,嘴唇略厚,睡着的样子带着怒意,有股子倔强。

    可能因为之前哭过的原因,被眼泪冲刷后的面容更加清晰,反而亲切,只是眉毛皱在一起,看起来梦里面不算美好。或者她真的是一个律师,刚打完一场不算轻松的官司?或者她今天刚刚参加了一个比赛,一个被淘汰掉的女高音小姐?总之,张川成断定她今天一定经历了些不太开心的事情,才会在这么个日子,有这些个奇怪的动作。

    “前方即将到站西七里塘。”

    报站声响起,她突然睁开眼睛,定眼看着正在观察她的张川成,丝毫不羞怯和不好意思。她整理好大衣,又捋了下头发,穿上高跟鞋,站起身向张川成点头,再用因感冒而沙哑的嗓子说:“谢谢你,白龙马。刚才实在走不动了。”然后龇牙笑了起来,俯下身从张川成的口袋内摸出一瓶热牛奶。

    被她的装醉骗了,张川成想是这样的。

    “还是热的,谢谢你,不过,这算是你的补偿吧。”地铁停在东七里塘站,她转身下车,动作灵活,毫无醉意而言。

    “呃,貌似声音有些沙哑了,不过没关系,我是一个魔术师,只要魔法还在我就无所不能。”她说。

    “张川成,谢谢你啊。”她站在车门外挥舞着双臂。用手指着手中牛奶,狡黠一笑。

    地铁的门应声而关闭。将她沙哑的声音阻断在外。“你怎么知道我叫……”张川成的话只说出了半句。

    嗯,她在装醉,捉弄人的女孩,并且善于收集情报,或许她真是一个律师。每天都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人吧,张川成看着穿梭中地铁镜子中的自己想到。

    今天就要结束了。

    从幸福坝下车,步行五分钟到家,住在一个叫苹果家园的公寓中,领居是他的唯一好朋友杨一寻。父母远在他方定居,也是因为这个城市有杨一寻的存在,才任由张川成生活下来。

    因为有个秘密不能告诉他们,所以张川成与父母相处见面的机会少而又少。

    牛奶的纸盒会和什么物体发出碰撞,像是在提醒张川成赶紧喝掉,不然就会凉掉。他对于声音和空气格外的敏感,这算是特长,貌似这个特长也毫无用处。即便可以清晰的听到相机内部机械的运作,以及每一个经过人身上特有的香水气味,以此判断相机的运转和每个人的爱干净程度。

    但这不仅毫无意义,还很浪费时间。

    口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枚橘子味的水果糖。

    雪还在下,路上看不到一个人,此刻张川成独自享受这个冬天带来的宁静。还真是一个身手敏捷的女孩子,以至于张川成对她的职业产生兴趣,律师?女高音家?还是魔术师?

    走到公寓门口的时候,张川成才从记忆中发现,他的人生轨迹里似乎没有关于其他任何职业的相关存储。好朋友杨一寻是一个典型的富二代,从他老爸手里接管着房地产生意,每天过着花天酒地混吃等死的逍遥日子。他的上班就是在展示他的穿衣品味,下班不是在泡妞就是在泡妞的路上,不然,他的人生就只有酒吧。

    巨大的轰鸣声在张川成的左边停下。杨一寻从车窗内探出头,头发根根分明,上面不知涂了多少东西:“机器人,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张川成紧紧握住口袋里的橘子味糖果,像怕被杨一寻识破一样。“没什么,你,这个点出门?”

    “这个嘛?有点意外了,确实,遭遇了一次人生滑铁卢,约了三次,都没成功,这不今晚稳稳拿下了呗。”他挑起眉毛,跟英雄一般的讲述着他的英勇事迹。那股子邪恶的笑容耐人寻味。

    “记得吃药,记得哦。”杨一寻说完,开着他那改装过的银色奔驰扬长而去。

    张川成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成为好朋友。

    到家后,便当盒放在固定的位置,大衣脱掉放进衣柜的排列在第二的衣架上,用酒精喷雾喷几下关上柜门,然后给朝朝暮暮的猫砂处理掉,换水喂食。

    张川成有一只猫,名叫朝朝暮暮。也是一个下雪的冬天,当时刚刚满两个月,是一只被遗弃的病猫,随时可能死掉。杨一寻说,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好了,还要养一只猫,杨一寻很是嫌弃,但又禁不止的可怜它。

    “下雪了,不能够与你雪中牵手走,但愿你我能朝朝暮暮也好。”杨一寻的情话总是多的数不胜数。

    “就叫它朝朝暮暮吧。”

    于是,一只四个字名字的猫咪彻底走进张川成的生活。

    沙发上喝掉还算温热的牛奶,拿起厚重的笔记本在上面记录。

    2020113

    朝朝暮暮把脑袋靠在张川成的大腿上,斜着眼睛思考着什么。

    似乎没有什么课记录的,张川成只是写下一句话:

    下雪了,很冷,很累。

    然后慢慢的洗漱,换上柜子里排列在第二的那件灰色睡衣。

    卧室东西少的可怜,冷冷清清。杨一寻说这是性冷淡风,一张床两个柜子一张桌子。

    拿出药盒,一粒,白色的药丸,平凡无奇,却力量巨大。

    吞掉药丸,关上落地灯,躺上床,药效很快到来,张川成非常适应这些。

    突然,张川成起身下床,摸着黑从排列第二的大衣口袋摸出那颗橘子味糖果。

    药效来临,整个大脑猛然间被钳子钳住,发出断断续续的短暂疼痛。

    这世界有无数的符号、图像、气味、人的面孔、人与人之间发生的故事,为了方便存储人类统称之记忆。

    曾经,张川成对着空气问那些存储的记忆去了哪里?

    杨一寻无法回答,一个个文档被当成垃圾回收,就好像一张张废弃的A4纸,被一次次的揉搓撕烂,一次性丢掉垃圾桶,随之消失不见。

    张川成大可不必惊慌,这个世界上远不止他一个人如此。

    在编号日期的笔记本上扉页这样写过:每天,都要服用一次药物,以便清除多余的记忆,它们并不重要。

    “学名超忆症。”

    医学上是这样解释,超忆症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医学异象,属于无选择记忆的分支,临床表现为大脑拥有的自动记忆系统。有超忆症的人利用左额叶(通常这个区域是用来处理语言的)和大脑后方的后头区(通常用来储存图片记忆)储存长期记忆。所以这些似乎都是潜意识下发生的。具有超忆症的人没有遗忘的能力。能把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能具体到每一个细节。他们对气味,时间,空气,细节,尤其的敏感清晰。

    “试着清理它们也不痛苦,当然,你的损失就是失去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这样你就是一个从表面上看上去的普通人。”

    “或者,它只是你不可多得的特征,区别于他们的一个隐藏秘密。”

    张川成看着那颗散发出橘子味的糖果,即使被包装纸包裹住,它也会逐渐变得模糊,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嗯,或许,律师小姐,女高音家,魔术师,应该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