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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男人的目光坚定,看上去三十岁,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整个面庞看起来保养的还算不错,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黑色的衬衫,是个好看的男人。

    张川成听不到他们的对话,男人似乎张开了手臂,被垂手而立的林许许拒绝了,男人不再说话,把手放下来。他足够成熟,即便这样,也不会显得尴尬。

    张川成收回视线,一直注视显得不大礼貌。当然,林许许没有和张川成任何交流的情况下离开,显得也不礼貌,但似乎没有理由可以要求她。

    大概五分钟,或者更短一些,林许许回来了,看不出情绪,但显然不再像刚才那样神采奕奕。像是被打败的样子,头发遮住眼睛。她说:“对不起,碰到一个熟人。”

    熟人、路人、家人、爱人,每种定义都富含着不同意义。

    林许许没在看张川成。两个人继续吃着剩下来的食物,她像要吞掉整个餐厅一样。

    “若无其事,好像才是更好的复仇。”张川成说。

    他大概猜出了林许许和男人的关系,并且觉得多问不太礼貌,突然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林许许瞬间停住动作,又大力的咀嚼,眼睛里有可见的雾蒙蒙,要哭的模样,在眼泪即将流出来的时候,她飞快的端起酒杯,大口的灌下。

    张川成默默的吃完,显得淡定。

    那个男人起身离开,看样子并没有吃饭。

    吃饭,可真是一个奇妙的存在,之于情侣,大概这些都是不能缺少的日常,用来展现彼此的口味,甚至能够延伸到人生态度。男人身材很好,脊背挺直,并没有回头看林许许。

    林许许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装作不动声色,但她明明很在意,到门口风铃响起,门应声关上的时候,她的眼睛闭了一下,那关门声音像无比大,足以震动耳膜。

    张川成是一个局外人,在这个餐厅,谁让他如此平凡,又拥有一个秘密。后半程谁也没说话,跟杨一寻一次失恋很像,他叫他去打球,在羽毛球场奋力的挥拍子,大汗淋漓,整一晚一句话没说。

    林许许失恋了,张川成这样想。

    本来是一个局外人,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旁观者,张川成应该感谢林许许,毕竟她没对那个男人泼水,那样的结局才不好收场。

    “好了,我吃饱了。”林许许的情绪好些,声音中少了些沙哑。

    “我也是。”

    “对不起,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像个神经病?”林许许说。

    “没有,还不算很离谱……好像还很合理。”张川成认真的回答。这一天的经历,真是峰回路转,尤其对于张川成这个缺乏日常活动经历的人而言。

    “很烂俗的剧情,下一幕我们是不是该相互的发表一下给对方的好感?”林许许坏模坏样的开玩笑。

    “那要看外面是不是下了雪。”张川成这样回答,望向窗外。

    林许许回头招来服务生,他撅着屁股带着假笑走过来:“王先生已经埋过单了。”

    “王八蛋,谁需要他来埋单。”林许许气坏了,鼓起嘴巴。

    走出餐厅,已经八点多,空气很冷。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林许许脸红扑扑的。“一起走走吧。”她说。

    张川成说好的。

    民国路上面的情侣很多,有的情侣手中牵着氢气球。张川成和林许许缩着脖子,显得垂头丧气,也许是要下雪了,空气变得又湿又凉。林许许突然问:“你为什么没有问我为什么之类的?作为救命恩人。”

    “呃,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应该会告诉我的吧,而且,我算什么救命恩人。”张川成很坦白,毕竟他们没那么熟,更何况,这些理由,对于张川成来说毫无意义,张川成突然想起晚上的药丸,心里有一丝烦闷。

    “他是我前男友。”林许许缓缓地说。

    “嗯,我知道。”

    “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男孩。”林许许伸长了脖子看向张川成,“不过我们的故事也没有那么的狗血,不讲也好。”

    “所以卸掉轮胎的车子是他的?”张川成明知故问,这线索还是比较明显的,而且,男人没有生气,算是比较有涵养的。张川成脑海中闪现出男人去到车库看到自己爱车的样子,大概也许会愤怒一分钟两分钟,而后打电话求助,好的修养帮助了他。他停住心中的那股怒气,今晚来到他们之前经常来的这家餐厅,不知是刻意还是偶遇。

    “其实吧,我觉得这样子有些幼稚,可总要有一个结束的理由吧。”她张开双臂,像要迎向天空。

    张川成的表情有些无辜,用杨一寻的话来说,张川成的日常表情,用文字表达,就是“不是我干的”,大概就是这样。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喝一点,啤酒怎么样?而且刚刚严格意义上不算我请你,那男的请的不算。”她像是来了精神,拉着张川成快步向前走。

    张川成竟然没有拒绝她,左拐右拐钻进一条小巷子里。

    天空开始飘落雪花,有人发出“哇”的声音,有一种非正常天气被人喜欢,那就是雪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下雪就很浪漫,张川成想。

    林许许突然说:“下雪天就很浪漫吗?真奇怪。”

    张川成为他们的同步而感到高兴,心中也有些释然。“到了到了。”林许许指着“半个烧烤屋”的木招牌。

    在闹市里,遮蔽着日常上火的人家,半个烧烤屋,那另外半个是什么?除了招牌都很有艺术感,门面很不起眼,很容易轻易错过。拍掉肩膀上的雪,撩开棉门帘子,里面的光线昏暗且温暖。人挤挤挨挨,坐在矮板凳上,喝着扎啤撸着铁串,有人抽烟,有人唱歌,大声谈笑,店员手持托盘,在矮坐的人群上穿行,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样一个时空中,隔绝室外的冬天和大城市的干冷。

    林许许点了大杯的扎啤,又拿了一个大杯给张川成,张川成很想说,我要开车啊。她却先说话:“明天在开。”很坚定,无法拒绝。

    女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生物,张川成无法理解她们。她们发号施令,却让人无法拒绝,尤其是陪伴着林许许这样子的失恋者,张川成不知道为什么会用陪伴这样的字眼。

    他们开始喝酒,吃肉串鸡胗之类的。林许许大口喝着啤酒,心满意足,“我酒量特别大,大学毕业,我们班的男生,全部被我喝趴下,但我平时又没有办法喝酒,你知道的,我是一名人民警察。”

    “喂?人名警察?”张川成罕见的笑了,觉得她真的是三分钟就可以转换一个职业,不过,那个警察才会称呼自己为人名警察呢?

    “所以,张川成,你开的车穿着衣服都不是你的,你脚上的白球鞋,右侧处是一块新的摩擦痕迹,很新,大概是你第一天开这辆车,其次,你衣服上的香水味和车子里的香水味是一个味道。”她冲着张川成说,手比成手枪的姿势,“所以你穿了别人的衣服开了别人的车,是不是你图财害命,你的后备箱此时是不是躺着一具尸体?”

    旁边年轻人跟着林许许的手指看向张川成,一副不可思议但又非常认同这个逻辑的样子。

    张川成脑海中,竟然呈现出杨一寻出现在后备箱中的画面,不禁又一笑。

    “对阿,你多笑一下,笑起来挺好看的。”林许许伸手弄乱张川成的头发,遗憾的是,或许是酒精麻痹的原因,张川成居然没有躲开。

    她大概有一种让人产生亲切的能力,像是带着朝朝暮暮去宠物店洗澡,店员看着它,它立刻变得安静乖巧起来,等张川成去接它的时候,它干脆露出肚皮给店员,状态很享受,店员说它很乖哦。

    张川成很乖哦……哦……不争气的没有拒绝林许许。

    甚至在初识的晚上跟她喝酒,下雪天的晚上,可以看到那颗被叫作长庚的星星,它一定起着妙不可言的作用。坐在对面的林许许声音沙哑,偶尔发出奇怪的笑声。

    他们喝了四杯,甚至更多。

    她真像一个可以驯服宠物的宠物店员,而张川成和朝朝暮暮一样,乖乖的露出肚皮,眼神伺机而动,等她一声令下。

    “张川成啊,你今天真的有点反常。”张川成代表杨一寻鄙视了自己一下,又对脑海中的他自己嗤之以鼻。

    “你管我,我就不能过平常年轻人的日子吗?”像他们一样,需要刺激,没有负担,反正精力无限,只管酒精下肚,天亮方休,等到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林许许手舞足蹈,些许有点醉意,她指着张川成“你们男人,真的太过于虚假,没担当,最勇敢的时候就是追一个女孩子,是不是?”

    张川成说:“不知道,我这方面还没有经历过。”

    她捂住嘴巴,眼睛里都冒出了不可思议:“天哪,我遭遇了一个处男?”

    张川成指着脑袋,酒精和分为的协同作用下,像是林许许袒露心声一样,突然也想跟林许许说一些什么,但是脑袋中空空如也,除了一个秘密。

    张川成说:“是啊,没有经历过。”然后笑一下。说的是实话,也许在此之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明天一觉醒来今晚的事情一切都会忘记,根本没有必要隐瞒什么,酒精让张川成的身体飘飘的,像是外面的雪花在夜晚飘荡到某处。

    林许许双手托起酒杯。“好吧,”她说,“作为精神科的医生,我告诉你,张川成,爱情是这根手指,压根没作用。”她翘起小拇指,将它伸出,“主要作用没有,起一个辅佐作用,跟个装饰一样,毫无用处。”

    张川成竖起小拇指,仔细端详,再把指头用其余四指捏紧,像是小拇指被其余四指擒获,醉意上头。“的确没用。”张川成低声说。

    “有用。”林许许突然大声说,“抠鼻屎,掏耳朵,用这个,跟爱情的功能差不多,止痒。”

    张川成权当是醉话,觉得根本无法劝解,而且他也没有劝解他人的经验和能力,更何况是一个失恋的女孩子。

    “每天,这个城市里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子吧。”张川成认真的说,心里话是,每个人都缺少爱,害怕被放弃,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不快乐的大概就是如此了。

    “是哦。”林许许眼神开始迷离,“其实还不都是大多数人了,所以很开心认识你。”

    张川成和林许许碰杯,内心有些失落,他们算认识了吗?林许许会不会成为陌生人,张川成不禁想。

    林许许手心张开,醉意正浓:“你看。”

    是那一粒被她揪掉的牛角扣子,仔细看,它带着木质的纹理,豹纹盘旋而上,最终与扣子的顶端会合。她什么时候拿走的,张川成浑然不知。

    林许许在包里翻找,终于找到一条皮绳,把扣子穿进去,在用力的打一个结,变成项链形状。她用手撑开,看着扣子傻傻笑着,示意张川成把脖子伸过去。

    “赶紧的,别废话。”林许许催促道。

    张川成满腹狐疑,把脑袋伸过去。她把扣子的项链直接套进张川成的脖子上,在拍着张川成的肩膀,说,“傻乎乎的,张川成,我认你这个朋友了。”

    她脖子泛红,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张川成脸红,觉得这个一切都有些突兀,以及,这是杨一寻的扣子啊。

    “你是我的了,用给你起个名吗?”她用手轻轻点着扣子,端起酒杯,眼神迷离。

    张川成不知道这算什么,但将一个几乎陌生人的扣子做成项链,还用来跑马圈地,这个女人,真有点疯。

    “你大爷。”隔壁桌子的女孩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啤酒杯叮叮当当,将对面的男人吓了一跳,应该是情侣之间闹别扭。男人显得有点尴尬,呆坐到桌前,见有人朝他们看过去,立刻一脸满不在乎。

    女孩冲出店门,立刻将寒气放入餐厅,张川成不禁打了个寒战,林许许怒视着男人说:“喂,还不快追,你让她一个人就这样跑啊。”

    “我……”男人表情非常无辜。

    “赶紧。”林许许把酒杯哐当放在桌上,眼睛瞪大。

    作为林许许的同伙,觉得大概有强度超过十吨的尴尬,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女人怎么错,都是男人道歉,感觉追。”

    男人被林许许催得站起身,结账出门,找寻女友去了。

    林许许说:“看起来非常强壮,其实都是幼稚鬼,对吧,小孩。”她伸出手想要挠张川成的头发,被瞬间躲开,然后她哐当一声,头趴在了桌子上。嘴里仍在喃喃自语,“我很能喝的,我告诉你……”

    林许许毫无征兆的醉了。

    “喂,你不是喝倒过你们班的男同学吗?”张川成用手轻轻推她的肩膀,她没有任何的反应。

    所以,永远不要去相信一个失恋的女人,她们真的是谎话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