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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张川成简直要为自己的记忆兴奋一下,但这景象又让人有点吃惊。

    这个林许许,和昨日的林许许完全不一样。她是素面朝天,嘴唇微厚,鼻梁挺直坚定,上边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疲惫,连头发都没有精心打理,变成一个无精打采的马尾。她穿深蓝色帽衫,牛仔裤,脚下一双运动鞋,手里拿着保温杯。她似乎刻意低调,要掩盖她明亮的眼睛,或者只是在辛苦赶路,显得匆忙,整个人目不斜视的,消失在玻璃幕墙的一角。

    为什么?这个昨日的林许许判若两人。张川成打开手机,寻找照片,希望借此能判断是否记错。但玻璃幕墙的照片一片模糊,蓝色的帽衫似乎隐约可见,但人却难辨面目。

    上午的公园景点空寂无人,冬天已经大规模的进驻城市,开始有肃杀之气。时间到了十一月十五日,距离热闹的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换装的小丑路过,向张川成招手致意,张川成回应他们,不禁露出笑容。张川成在阳光下长长吐气,又试着伸展身体,想象林许许正在伏案工作,偶尔喝一口热水,不过,其实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这很不像张川成,竟然长久思虑一个人,当然,说长久也有点过分,他们也只是认识两天而已。

    而之前,张川成大概只想尽力减少与这世界的关系,保持独立和冷静,让一切恢复如初,现在原状让人很枯燥,因为不花很多时间,张川成已经完全熟悉所在的地方。张川成突然理解顾北和他每天不停唠叨,大概是因为固有,毫无新意。

    顾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念叨了一句真冷,他搓搓手臂站起来,尽力走到阳光里,他有点自说自话:“梦到下大雪,北海道的雪也很大了。”他看着张川成,又无限神往的看着天,“但那边的雪,不像我们这边这么短,它们可以下一整天,街上的雪堆起来,也不迅速化掉,一人多高。”张川成想象那种场景,觉得这个城市的冬天寡淡无味。

    “去吃饭喽。”顾北招招手,转身走开。顾北不喜欢带便当,觉得任何食物盛进饭盒立刻失去灵魂,哪怕是一碗米饭,张川成却没同意过他,当然一日一忘,根本也不觉得吃重复的便当有什么问题。

    “呃,等等我,一起去吃饭吧。”张川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了。

    顾北回头看,表情有些愕然,他点头说“好啊。”

    也不要挂什么暂停服务什么的牌子,张川成直接就转身赶上顾北。似乎惊喜于张川成的变化,顾北有点兴奋,算是冷静无聊的张川成,竟然主动要求一起吃饭,何况还破天荒的束起头发,大概他有无数问题要问张川成,“朋友来借住,有点不方便做饭。”

    他们并肩走着,嘴里发出嘶嘶的响动,似乎此时可以御寒。顾北的小眼睛小而细长,笑起来像两道弯月。

    他们到公园边上的餐厅吃饭,顾北显得郑重其事,甚至问了张川成有没有忌口,等菜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查看机票,张川成好奇的问:“准备出发了吗?”

    “没有,但习惯看看,就像立刻就要动身一样,只是我的乐趣罢了。”顾北略显羞涩地笑了一下。

    “像恋爱的人想象见到自己的情人。”顾北接着说,“呃,你可能没体会过。”

    张川成心里想着林许许,点头表示认同。

    张川成发现并没有认真的和顾北沟通过,更别说要了解他有什么想法。

    吃饭的时候,和顾北聊了很多关于旅行的往事,但受记忆的影响,张川成只能讲出更早时候的旅行,包括在某一个名胜古迹与家人走散靠着大声哭喊来吸引人来围观的热闹场面,发现丢掉的那个孩子是张川成的故事。顾北听了大笑,又交换了一个他当背包客,找不到厕所,后来又解不开冲锋裤,结果把屎拉在裤子里的秘密。张川成哈哈大笑,劝他压低声音,因为故事被他描述的一波三折,非常有趣,但觉得在餐厅聊这些实在不雅。

    回去的路上,顾北说:“川成,今天我们说的话,大概比你在这里两年还要多。”

    张川成沉默无语,想起和林许许的交流,觉得自己荒废了很多时间,而且她在做什么呢?她吃过午饭了吗?

    大概这是一种叫作想念的东西,像……顾北对待自己的旅行计划一样。

    与顾北的交流让张川成兴奋,但也不难想通,每个看似平淡毫不出奇的人,都与看上去的大不相同。这也让张川成觉得惊惶,张川成认识但只认识了两天的林许许,到底跟想象的有什么出入?

    下午不忙的时候,张川成就打开手机,看些新闻网站,这些从不在关注范围内的资讯,突然变得极其有趣。顾北土建给张川成一个摄影应用,除了用极其净赚简要的语言描述照片的背景,还标注了张川成所在地与新闻发生地的距离。距离7736千米外的布莱特湖,一只天鹅正在休息,印度立交桥坍塌事故的现场发生在3273千米的地带,救援人员正在紧张地搜索幸存者,4284千米处,俄罗斯叶卡捷琳堡动物园,两个月的树袋熊幼崽和妈妈一起亮相,7744千米之外的冰岛熔岩区,绿色的青苔正将岩石完全覆盖……

    此时,超忆症患者张川成,正在杏花公园的一处,惊喜地发现自己变成和世界有联系的一个标记点。

    而他与林许许的距离七站地铁,这真是手机的妙用。

    “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张川成发出短信的时候,像和对面的人打了一个招呼,但看不到对方的情绪。

    定眼看着手机屏幕等待回复,直到顶端出现“……”的图形,如若没记错,大意是对方正在回复,然后这个字符忽隐忽现,一直未有完整语句发送回来。日后,如果有机会记录所谓煎熬的意味,大概这便是其中的一种,张川成这样想。

    林许许似乎欲言又止,又或者写了再删除的样子,到最后,“……”干脆消失。

    她没有回复张川成。

    张川成按灭手机,心像被沉入水底。

    隔五分钟再去看,依然没有回复。新闻应用里,人们在讨论着千奇百怪的八卦以及世界各地此时此刻发生的奇闻趣事。

    这是张川成这么多年来第一觉得孤单,无法自得其乐,像急切等待水烧开的口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