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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临睡前,给林许许发了“晚安”二字。

    手机没有再响。

    说是睡,只是躺在床上,盯着杨一寻的豹纹墙壁发呆。它们变成了一个一个瞳孔,带着呼吸,争相看着床上的张川成,扑到面前,仔细嗅,好像张川成才是这个房间的奇怪之物。

    当夜刮起了大风,像是要把城市里不需要的东西全部带走,包括孤单,相聚,离愁,大风之下,没有多余的情绪。张川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刚刚过去的整个白天,被切割成一幅幅高清图片,在张川成脑中次第播放。第一个不吃药的夜晚,必须与习惯作战的张川成,将多余的记忆在脑袋中做出整理,,只留下林许许相关的。此时的张川成很像检查自己大脑的医生本时,格外认真。

    本时医生说:“因为短时记忆储存的位置有误,不吃药除了记忆存储过量,还会让你睡眠变得特别差,超忆症患者不会有做梦的时候,因为记忆过于清晰,无法启动潜意识。”他解释说,眉心少许的汗珠,“而且,其实你根本不需要睡觉,因为并不存在头脑休息的问题,是存储位置不同造成的。”

    “如果我没有持续吃药会怎样?”张川成这样问。

    “大概整个记忆系统会失去效力,可能连你到目前的记忆都无法保存,气球会爆炸。”本时医生叹口气,又使用他的专业口吻:“但我们对大脑知之甚少,所以,存储量的问题目前并没有精密的计算。”

    “大概多长时间?”张川成强调。

    “三个月,至少一个月,或者更短一些。”本时医生并无把握,但皱了一下眉,显然并不同意张川成这样的问法,“保守的方法,还是持续每晚的药物治疗,所以,生活受到影响是肯定的,但千万不要尝试不去吃,痛苦你是知道的。”

    痛苦,张川成当然是知道,何况,张川成现在正慢慢感受着,大概有一种类似带有齿痕的刀具,在脑子里来回拉扯,将记忆切成数块,在择其一,摆成可切的方向,再一刀下去,如此循环。

    服药的数年之间,张川成不曾做梦,到凌晨应该会有两个小时的睡眠。梦见林许许与自己坐着过山车,天降大雪,她的声音古怪,但笑得很开心,眼神有力温柔。

    早上七点,张川成在闹钟声中醒来,坐起来发呆,头不再疼,奇怪的是也并无困意,比之前睡足八小时的时候更清醒一些。张川成不用适应自己是谁,摄影师小哥张川成,不用熟记自己的特征,朋友杨一寻正住在隔壁“我家。”

    “我”的概念如此清晰,张川成只是在心理上完成了一次睡觉,如本时医生所言,睡觉于张川成并不需要。或者,短暂的睡眠只是服务大脑之外的其他器官。

    张川成在地上俯卧撑五十次,起来的时候觉得全身被血充满,再到洗手间洗澡,镜中的自己,头发梳起,不是之前张川成的模样。

    拿起手机,给林许许发了一条短信。“早。”再去衣柜找衣服,杨一寻的品味,只能尽量打扮的像自己,张川成到门口时,身体已经微微出汗,镜子中,黑色短皮衣,圆领毛衣,牛仔裤,白色球鞋,当然是限量版,尴尬也在于此,他球鞋的梆部有一条荧光粉色的logo,让张川成觉得很难为情,但比起那些尖头皮鞋,这算是常规的。

    张川成将头发放在额前,又觉得不妥,到浴室找到发泥,将它们抓到脑后,整个额头也就全部漏出来了,鼻梁立刻显得挺拔。背着双肩包出门的时候,张川成觉得自己是一个轻快的年轻人。

    到地铁站张川成拿着一张当日的报纸,平时从不看,今天却兴致颇高,甚至在地铁站旁的星巴克里买了一杯咖啡。

    等待咖啡的时候,张川成大概浏览了一下店内的留言册。它本土化之后,也会有供人涂画的大本子,比如有人在上面示爱,或者生日快乐。张川成的阅读很快,到中间时,发现一篇说,焦糖的真甜啊,但放海盐才真够刺激。

    下边留的名字是林许许。然后,另外蓝色的笔在旁边回复说,是哦。再看签名被涂抹掉了,可以辨别有“耀”的字样。

    张川成不禁发出声音,一是原来林许许曾离他这么近,二是张川成自行脑补的画面,林许许和他在这家店等咖啡,正是爱情最好的时候。她写字的时候,耀的男人用手搂住她,又或者用嘴在她的耳边呵气,她笑着躲着百般无赖的写下焦糖加海盐这样的话,他也拿来笔签上名字。然后咖啡来了,林许许小鸟儿般欢快的去取,男人目光温柔,看着她的背影,再用笔划去名字。

    张川成拿起笔,把耀字完全划去,再一笔一画,写上“是哦,”又留下“张川成”二字。

    “先生,您的咖啡。”张川成恢复神采,变成一个轻快无比的年轻人。

    地铁上,张川成了解了整个城市的地铁线路,它属于基本常识,此刻更是印在张川成的脑中。

    坐地铁到万达广场,店铺开门的时候,张川成成为第一个来买手机的顾客。银行卡被刷去一笔钱,手机卡被店员换成另一种小卡,然后他又想想起什么,抱歉地说:“先生,刚才忘记提醒您,您那部手机款式过老,删掉卡的时候,可能部分短信无法恢复进入新卡。”

    张川成并不在意,如有必要,依靠着回忆便可立刻搜寻出它,甚至一并想起,阅读它们时的心情,风速,温度等。等待换卡的时候,张川成已经熟读手机说明书,等店员把全新手机交到张川成手中,张川成把外包装通通给了店员,只留下耳机和充电器,店员说:“先生,说明书和保修卡您不留着吗?”

    “不留。”张川成对自己的决断表示满意,更何况已经全部记下,而东西了坏了是无法阻止的。张川成没在和店员说,他现在看起来无比轻快,甚至有点潇洒。

    为了避免迟到,张川成加快步子,到万达地铁站正赶上写字楼人群开始上班时段。他们穿着黑色灰色西装,手拎着提包,拿着咖啡或者早餐,急匆匆又不发出声音的前行,像巨大血管里默默按照逻辑行进的细胞,或者在下雨前,必须成群结队修建堤坝的蚂蚁。张川成抬头看向万达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它倒映出街上人群,像是悬在空中的一片湖泊。

    张川成掏出手机拍照,以便测试手机拍摄功能,这并无意义。街面上的广告牌和店铺,他们迅速高清化,进入张川成的脑海中,张川成用力晃着脑袋,觉得这样存储有点浪费。

    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甚至今天坐地铁的张川成闭上了眼睛,不再用随意观察其他人,这种存储会让张川成头疼。早十分钟到达景区,顾北来的时候张川成正在摆弄新手机,他说:“哇,新手机,张川成,你这两天怎么回事?”

    不仅如此,张川成今天还没有带便当,心里默默回应着,最终还是只给了顾北一个微笑。

    “你盯一会儿,我要去补一觉,昨天晚上通宵看一部纪录片,太累了。”顾北打着哈欠,把小屋内的两把椅子摆齐,用张川成的背包枕头,尽可能摆平身体,看样子是要大睡一场。

    张川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张川成对世界保持克制的方法,或者与这些不喜欢的东西保持距离的方法是不被它们左右,即便再爱看的书,到规定睡觉的时间也会合上它。

    张川成想起这些,大概这就是之前的他,想起昨夜的辗转反侧,觉得顾北如此也不无可爱的话,就迅速把它看完,不像自己,越珍贵的越要留着,好像后边能派上用场似的。

    而现在,张川成似乎要换另一种方法看待问题。

    “叮铃。”手机发出清脆声,“早啊。”是林许许,“我在披头散发地在去上班的路上。”

    “是哪里啊?”张川成脑中有张地图,下意识打字竟然发出这样的问话。

    “万达广场。”林许许回。

    “啊,刚才我也在那里,那边的人潮太吓人了。”

    “是吗?那我们怎么没遇上。”林许许应该在走路,高跟鞋咔咔作响,身上的大衣质量考究,头发被精心的梳理过,脸上的妆细致美好,看不出破绽。表面她早已经不是这个城市的异乡人,和她身边走过斑马线的人毫无分别,用同样的时间,一个青春换一个并不知晓结局的未来。

    她说:“是,高跟鞋被踩了,脚很疼。”

    张川成突然想起她在万达广场上班,刚才耸立的高楼和店招牌,她或许就在当时的人群中,而张川成正拿着新手机对着幕墙拍摄。张川成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搜寻当时的境况,然后在一幅画面的左上角,发现了那张生动有力的脸,将画面再放大一些,她更加清晰,只是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