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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陈年往事

    不知道为什么,张帅心里有些好笑,“说话要就事论事,有些事我本不想说的,说了你心里又不好受,既然你们这么在乎别人说闲话,为什么以前就不在乎呢。”

    “你说,你说清楚,以前是么时候。”

    “我四五岁的时候,你们把我丢在大伯家,然后又送去了外婆家,其中又在毛姑家,小姨家呆过,他们就没话说吗,都说你们太不负责任了,生的孩子又不管,只顾自己快活,难道这些闲话,你们就没听到过吗。”

    赵金花抬头看了看对面,如同老僧入定的张天亮一眼,脸色很难看,“那时候屋里太穷了,冇得办法啊,不出去打工,连饭都冇得吃的。”

    张帅说,“是的,那个年代都是这个情况,但别人家的大人出去打工,都会留一个人在家带孩子,那你们了,我从小没有奶奶,你跟大娘关系又不好,还把我放在她家,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外婆家也有几个孩,还有两个彪悍的舅妈,你们把我丢在那里安心吗。”

    赵金花居然笑了,“我就说撒,你现在心里总是想着小时候的事,总怪我们对你不好,怪不得总是这个态度。”

    张帅摇了摇头,有些话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要说恨吧,小时候真的很恨他们,但现在真的没什么感觉了,在他最需要关爱的时候,他们不在身边,然后现在习惯了孤独的时候,他们又跑过来装作很关心他的样子。

    他们自以为很关心他,但他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却还要反过来质问他,为什么要拒绝接受他们的爱。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天亮,这时开口了,“既然你这么会说,我就跟你说个事吧,有些事,我不说,你是不晓得的,不是说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不心疼自己的孩了,只是当时确是冇得办法。”

    “我十四岁高中毕业,回来在村里小学教书,你妈就是我的学生,我们十六岁结的婚,十八岁生的你姐,你姐几个月大的时候得了病,冇得钱看,活活的病死了,二十岁生的你,你小时候也经常得病,但你命大,保住了。”

    “那个时候都搞不到么事钱,教书也没什么钱,小学的校长是你灯华哥(俊杰的爸爸),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快过年了,我还没搞到肉,过年前的一天刚好你灯华哥杀猪,我赶快跑去跟他说赊一两斤肉给我,开年了给他钱,还特意去帮他拉了猪尾子。”

    “杀猪佬是你灯亮哥(俊嘉的爸爸),他在剁肉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边上说,把前脚缝的肉剁两斤我,一斤也可以,他连忙剁给我了,你灯华哥跑过来一把抢走了,说冇得钱还吃么事肉啊。”

    “你妈当时抱着两岁多的你在边上,一看到这情况就哭了,你也跟着哭起来,边上看的人都劝你灯华哥,说他不该,他就把那块肉丢在你妈脚跟前,说拿去吃起死啊”

    “大年三十的夜里,你妈就炒了这碗肉,我边吃边流泪,当时就发了狠,一定要去搞钱,让那些人看得起我,第二年开春,我就没去学校教书,跑到大治去挖煤,一天七块钱。”

    “那年回来过年,我杀了两头猪,把所有亲房的人都请过来,吃了两天肉,出了口恶气。”

    “那个时候太穷了,我跟你大伯虽然分了家,但还是挤在一座三列的破瓦屋里,一人一列,共用一个大堂,你爷爷跟你大伯,还有你大娘,你堂哥,你喇叭姐,你毛姑,人太多没地方睡,你妈就天天跟你大娘吵嘴。”

    “实在是冇得法子,在挖了两年煤后,我就把你妈带出去打工了,一是为了搞钱,二也是为了让个地方出来给他们睡觉。”

    “并不是说不想管你,确是管不了,以前就那条件,我们心里也清楚,小时候是亏欠了你,你心里不舒服也是正常的,现在生活好了,我们也是想多关心一下你,你莫总搞得像个外人一样。”

    张帅默默的听着,他跟老头子平时没什么话说,老头子也没跟他说过这些事,事情虽然过去了那么久,但心里还是有些异样,不知道是为了他爸受到的屈辱,还是他自己那些年所受到的委曲。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认可老头子的做法,你要争口气是你的事,但你作为一个父亲却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教而不善,没有一条是他做到的。

    他无聊的时候算过一笔账,五岁到十岁这几年里,他们回来过了三次年,每次回来在家大概呆了半个月,那就是说在这几年里,他们只相处了一个半月左右。

    十岁那年,他们回来建房子,大概呆了三个月,十岁到十五岁这几年里,又回来过了三个年,总共大概一个半月,等于是说他五岁到十五岁的这些年里,他们跟他只相处了六个月左右。

    这是一个小孩最需要关爱的成长期,青春期,但他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关心。

    小姨常跟他说,他很小的时候特招人喜欢,小嘴甜得很,见人就叫,现在却像个木头一样。

    很小是多小,他不知道,他只记得自他记事以来,就不喜欢说话,身边的人和同学叫他“僵尸”叫他“雕像”,大概意思就是说他这个人,除了手和脚能机械的动一下,其它地方都不动的。

    五岁到十岁的那几年里,他通常是大伯家呆一年,外婆家呆一年,选择权并不在他手上,在大伯家除了爷爷其它人都当他是空气,他每吃一口饭夹一口菜都先要看一下桌上所有人的脸色。

    他爷爷看不过去了,就把他送到外婆家。

    外婆也很为难,每次他跟几个老表有什么争吵,舅妈就会破口大骂,骂老表们是不是犯贱,自己几个不能玩,非要跟他这个野孩子玩,正眼没瞧他一下,口水却滋了他一脸。

    外婆没办法,只好不停的去讨好他们,故意当着面大声的骂他,背后没人的时候就搂着他抹眼泪,实在撑不住了,又把他送回大伯家,他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撞得失去了知觉。

    十岁那年建好了房子,两边都说房子做得这么好,孩子也大了,要不让他自己在家吧,反正就给自己做口饭吃。

    他是没意见的,他爸妈也没意见,为了怕他孤单还把六岁的妹妹送了回来,给他做个伴。

    那年他上小学四年级,妹妹张婷上学前班,他每天睁开眼就想着,今天该吃什么,能吃什么,除了一个土灶台,他爸妈并没有给他准备什么,也不是没有,留了一些钱放在爷爷那里。

    每个周末他和妹妹推着那台他爸妈结婚时买的二八大杠,去十里外的集市买回一周的米和菜,柴火只得每天放学回家去山上砍,不管怎么精打细算,钱总是不够花的,只得想办法省。

    比如说,吃它一个月的面条,再比如说,煮上一大锅饭,吃它几天的炒饭,又省时间又省钱,吃是难吃了点,只要饿不死,难吃又怎么了。

    有段时间他经常头晕,手脚发软,砍柴挥不动刀,走路站不稳,爷爷带他去卫生所看了一下,吊了两瓶葡萄糖,爷爷问得了什么病,医生说没有病,回去搞点好吃的。

    那段时间,他走在路上,老远就能闻到哪家炒了鸡蛋,哪家炒了猪肉,是前腿肉还是后腿肉,爷爷说他爸好久都没寄钱回去。

    据后来他老妈的说法,因为爷爷还跟着大伯,寄了好多钱回去,都帮大伯家送了礼,所以干脆就少寄或不寄,爷爷骂她胡说八道,那些礼是帮他家送的,人虽然不在家,礼却是跑不掉的。

    张帅看着他们在那里相互扯皮,心里默默的问了一句,那我呢。

    十五岁的孩子一般处在叛逆期,他没有,他甚至不知道叛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只是有一天,他突然说,这个书我不读了吧,他妈高兴的说,好啊,你这么大了可以出来跟我们一起赚钱。

    他爸没有吭声,不说话就等于默认,那年正月初八出门的,再过几个月就是中考。

    他跟着爸妈还有一些亲戚在工地上搬了半年多的合板,门板一样大的合板,一块三四十斤,他做得很不开心,不是他身体受不了,是他心里受不了。

    以前他很渴望跟他们在一起,如今在一起了,却又活得很累,爸妈每天跟他说,要这样不能那样,要那样不能这样,以前一个人那么多年活得好好的,现在连呼吸都是错的。

    我认为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我觉得你该怎么做,你就该怎么做,你稍一有迟疑,就是不听话,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他们的事,他是真懂不了,后来小姨看不下去了,就把他带到另一个工地。

    自此以后,他再也没跟他们在一起,相互探望的时候,彼此也客客气气。

    这种状况一直保持到现在,现在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突然就想到,呃,我是不是还有个儿子啊,我儿子在哪里,怎么能不在我身边,万一哪天有个什么意外,都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