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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玩把大的

    三叔几个箭步冲了上来,扯着他的公鸭嗓嚷嚷起来;“我就说他在这里,你们骗我!”

    院内的骚乱似乎也平静下来,正欲找我麻烦的长官也在手下的跟随下,到了门口。

    “你是何人,胆敢在城北监狱喧哗!”守卫厉声斥责,举起手中长矛,作戒备的姿态。

    “哎哟,这不是方大人吗?他们非说您不在,您手下这些小的,可真不地道啊。”

    三叔的出现已让我喜出望外,万万没想到,他看起来似乎还认识这位长官,能攀上几句话。

    也许是谎言被揭穿,面子有点挂不住,那长官故作威严,发起火来:“你这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方才有不识趣的越狱,我这忙着呢。”

    三叔跨步向前,一把将怀里掏出的什么东西,塞进了那长官怀里。一边赔笑一边说:“方大人这话说的,谁越狱啦?小的怎么没看见。”

    方大人眼力见也很足,手中一掂量分寸,心里有数。咳了两声,对四下说:“好了,都各就各位,没事了。”

    那守卫也将我放开,方大人向三叔使了个眼色,三叔用手推着我,我们一起又回到了院中。方长官在前面带路,我们穿过院子,不少差役正忙着恢复此前造成的骚乱。

    到了另一个房前,三叔和方长官走了进去,示意我在外面站着等。不一会儿,三叔钻出来了,轻轻带上门,似乎不想让人看见。

    “好了?”

    “完事了,走吧。”

    我正欲按原路返回,三叔低声叫住我:“嘿,走这边。”

    “那边?”

    “这边有后门。”

    我跟过去,心中只觉异样,三叔似乎很熟悉这个监狱?通过七拐八弯的小巷,我们终于从这一片大监区走了出来。眼前似乎是城郊,低矮的屋舍,丛生的草木,向左手边望去,能看到一大片坟地。

    “三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毫不掩饰脸上得意的神情:“我怎么不知道?你叔我有什么不知道?”

    “是佩佩告诉你的吗?”

    “她啊,昨晚一直跟着你,确认你被抬了进去,才走的。这帮孙子,还要骗我,真不是东西。”

    果然是这样,我一个男子汉,一个兄长,怎么总要靠年纪小的妹妹来关照?三叔仍在不停地骂监狱里那帮人,他是骂脏话的行家,可以用不同词句,不同语气,变着花样辱骂一个人两个时辰。

    这本领我在村里时便早已见过,我们目前耽搁不起,于是我向他询问佩佩目前的所在。他不理我,仍旧是骂,一口浓痰吐在泥地上,用脚碾一碾,代表一种讲究。

    “佩佩去哪了?她去参加重试了吗?”

    我走近他,摇动他的手臂,他破烂的麻布衣服上几乎能渗出油渍来。这种表示重视的肢体语言终于奏效。

    “是啊,她去了。”

    “那我们怎么还不走?”

    “走,走去哪里?”

    我看了看周身:“总不该在这里。”

    “嘿,说的对。见过这帮王八,老子要去洗个澡儿,去去晦气。”

    他笑了起来,眉毛和眼睛挤成了平行线,厚厚的嘴唇像两瓣香肠。头发不知多久没有剃过了,但并不乱,黏糊糊得贴在额头上,想是用手捋过。

    “你小子有福,今天带你去好地方。”

    对村里的男人来说,尤其对我的三叔来说,这猥亵的笑容一般只有在提到某个地方时才会出现。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此刻对风月场所提不起一点兴趣。

    “去逛窑子?你哪来的钱?”

    “你怎么知道是逛窑子?”

    “不逛窑子,你会洗澡?”

    他咳了两下,非常刻意,又觉得不够,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你这孩子怕是学坏了!怎么老跟大人顶嘴呢?我下旬回村,一定跟你妈妈讲,让她好好管教管教你!”

    大人就是这一点最无趣,一旦形势于己不利,立马就摆出年长者的姿态来,教训起我这样的后辈。然而这也没有什么不对,至少在黎县每一个村里,无论王庄或李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都这样,那就是一种正确,一种无可置疑的正确。

    “三叔,跟七香楼里的姐儿玩,不要钱吗?”

    “怎会不要钱,你不带钱进去试试,看你不被撵出来。”

    “那你还去,你不是没钱吗?”

    “你这傻小儿,我没有钱,刚刚你怎么出来的?”

    “你有钱?哪来的?”

    “哼哼,爷早告诉过你,我去赌,那是因为我有赢钱的本事。”

    紧接着,他就开始向我描述,所谓赌术、以及庄家的心理,和赢钱的技巧。什么情况下要买大,什么情况下要买小,哪些人一看就是和庄家一伙的等等。但我可全然没有心思听这些话,我始终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去选拔现场。

    “叔,你真厉害,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三叔得意起来,我的称赞让他十分受用。他摸了摸了自己的鼻子,笑容无比灿烂。

    “你要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嘛,啊。哎哟,你这身上是怎么了。”

    他一说,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胳膊与两肋都有淤青和伤口,血已经渗透了衣服,布料跟伤口黏在一起。

    “不去七香楼了。我叫的车夫一会儿就到,咱们去找郎中看看。”

    “那可不成!”我连忙摇头。

    “又怎么了?”

    “我们得去找佩佩。”

    “找她做什么?她比她的,咱们爷们玩自己的。到时候再碰头岂不两全其美?”

    “你就不关心她能不能入选?”

    “嗨呀。”三叔凑到我身前,将头贴近我的头,他一说话,我就能闻到他的口臭。

    “你小子,真以为她有戏吗?告诉你!她昨天之所以表现还可以,那都是庄家操纵的!”

    他这番言论着实让我惊讶,还来不及反驳,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不止她,那个牛街的小无赖,那也是庄家安排好的。这种考试都是世家子弟的秀场,哪里会有你们这些下等人的机会。幼稚!”三叔摆了摆手,一脸故作高深的神态。

    “怎么可能,这可是苍山派主导的选拔,怎会让庄家任意操作?”

    “你啊,苍山派长,苍山派短,你真以为他们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哦,这帮大侠都是圣人,六根清净,一天只知道锄强扶弱?”

    三叔越说越激动,语速也变得很快。

    “天真!我告诉你,就连那宁九歌,宁大宗主,平日里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跟手下女弟子搞起破鞋来,比谁都厉害呢!要说赌博,那也实打实也是一把好手,牌九、骰子、麻将,就没有他不玩的!”

    越说越荒唐了,好似他与宁宗主一起掷过骰子一般。在赌徒眼里,世界上所有都嗜赌,只是有些人是“小人”,喜欢掩饰自己的爱好。有些人是大丈夫,比如三叔就自认傥荡。而“庄家”,在赌徒眼里则是全知全能的存在,这世上简直没有一件事是庄家操控不了的,只要盘口一开,哪怕天上的大罗金仙,也不得不配合。

    只不过,三叔对苍山派的不屑,倒是让我想起了先前杀人如割麦的那位白衣人……

    “叔,我真的有要紧事,必须去选拔现场。”

    嘭,他用力一跺脚,似乎想强调自己的权威。“小孩子别再多嘴,去哪里由大人决定!”

    我已彻底明白,劝说我的叔同意我的意见,是一件不可能之事。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汉怎会将一个二十岁的单身汉放在眼里?但既然他视赌局大过一切,那我总可以……

    “叔,你赢了多少钱。”

    “不少,但也不太多。”

    “够我们玩几次七香楼?”

    “你不是哭着喊着不去吗?小猢狲。”

    “你别管我去不去,我只问你够不够?”

    他果然现出底气不足的样子,上摸下摸,眼睛不住打转。我打小就了解他,三叔从来是吃了上顿不考虑下顿的人,一旦赢钱,必然挥霍。

    点完了身上剩下的银子,他回过神来。

    “嘿,你这小猢狲,我有多少钱,关你什么事?”

    “你想啊,叔,你把钱花了,你是潇洒了,明天怎么办?回去继续做工?”

    一听到“做工”二字,三叔就像是被老鼠咬了屁股一样,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我知道已命中他的软肋,接下来只需乘胜追击。

    “叔,你的赌术这么精湛,轻易把这赌本折了,岂不可惜?”

    “你懂个屁,赌术再高,也要看场子的。昨天那样的场子,可再没有了……”

    三叔唉声叹气起来,仿佛他真的失去了几千两银子。

    氛围已烘托得不错,我做好准备,图穷匕见,拿出杀招来:“我听人说,今天这个重试,还有大庄家要去开盘口,玩的数额可不得了!”

    “胡说!我怎么不知道?”

    “今儿个一早,牢里那个方大人说的,他有公干走不开,早已托了自己小舅子,带上瞒着老婆藏下的所有家当,赢大钱去了!”

    “不可能!”

    “你爱信不信!”

    我撇过头去,故作漠不关心状。我知道此刻已经有一百只猫在他心窝挠痒,他是万万忍不住的。

    三叔提前约的车夫到了,他一来就抱怨这地方太远。

    我们上了这驾破旧的马车,看来这车的年龄和车夫及那匹老马一样年迈。

    “去西四大院,搞快。”

    那老车夫回过头来,他头上的破毡帽上停着一只花苍蝇。

    “不是说好去东城大街吗?”

    “叫你去就去,别放屁了,钱不会少你的。”

    车夫一听,一鞭子抽下去,马车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