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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世上本无事

    人性,是这个世界上最玄妙的东西,写起来简简单单。

    假使你事业顺畅、名车豪宅,感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自以为读懂了人性,实则不然;只有你身无分文、落魄潦倒时,才能尽情享用人性给你带来的酸爽。

    那滋味,鲜辣可口,让你欲罢不能,恭喜你少年人,这时候你又读懂了两个字,辛酸!

    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少年人先别急着走,老祖宗好像还有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无论什么时代,富贵二字都是古国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类的终极梦想,既富又贵,一切唾手可得;贵而不富,这个我不太信;富而不贵,可能会成为砧板上的二师兄,但来这世上一遭也值了不是?不富不贵,连包烟你都买不起,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特么在这碍眼!

    看官老爷别觉得我这话说的刺耳,个中滋味,人生漫长,有的是时间体会!

    二零一四年九月初的某个黄昏,花满衣从报社下班,准备开车回家,这时天边的斜阳掩映在云朵中,绮丽的色彩气象万千,把大河市的街景点染的一片金黄,花满衣先给车透气,然后打开空调,站在车边抽了支烟,开车吃了报社后院,一头扎进大河市的人流中。

    大河市千万人口的大城,正值开学季,道路上人流熙攘,黄昏的街头,闷热的欲望扑面而来。

    一人一世界,花满衣望着川流而过的人群,不知这些忙碌的人儿,背后会有怎样的故事?

    突如其来的就萌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茫茫人海,沧海一粟,要是有一天他落魄了,会是怎么个景况?那些称兄道弟的身边人,会选择拔刀相助还是袖手旁观?

    对于未知,人类的共性是好奇,念头一萌动,就如野草一般滋生,延伸开来,花满衣竭力不让自己多想,开车回到位于大东新区的家里,这套房子是父母在他大一的时买的,毕业之前装修,空置了几个月散尽气味,刚刚入住两个月。

    九月初的傍晚,秋老虎反扑,大河市的夜晚闷热的难以招架,去卫生间胡乱冲了个凉水澡,打开客厅的大空调,躺在沙发上,顺着路上的思绪,浮想联翩。

    花满衣出身于平原省南部的农村,考入省城大河市的农业大学,毕业后在大河市的一家农资报供职,跟女友杜丽丽经过三年的爱情长跑,目前处于正处于谈婚论嫁的关键阶段。

    花满衣家境还是不错的,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他的父亲花正声头脑活泛,耐不住种田辛苦,早在十几年前,就在附近的镇上开了一家综合超市,生意很是红火。

    手里有钱心不慌,他在县城读高中,花正声把房子买到了县城,等他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花正声紧跟着把房子买到省城,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等他毕业之后找好了工作,花正声二话不说,又给他买了辆大众迈腾,二十几万的车,全款付完,毫不拖泥带水。

    对于父母毫无保留的付出,花满衣感激到无话可说。

    他现在每个月工资六千五,在大河市来说算是非常不错了,但是父母担心他谈恋爱花钱不趁手,每个月定时给他援助,房子、车子都是全款,女友杜丽丽家境不凡,性格独立,从不花他的钱,所以他手里平时挺宽裕,而他性格豪爽爱动,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到周末就呼朋唤友,凡是身边朋友磨不开圈向他开口,只要手里有钱,他都会帮。

    工作顺利,还有个漂亮的女朋友,也算是半个成功人士了吧?花满衣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挺满意。

    “如果目前这一切都没有了,身边的朋友会怎么对我?如果我落魄潦倒,这些兄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吧?我对他们够意思,他们应该也会对我够意思。”

    试探人性的欲望蠢蠢欲动,勾着花满衣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这个决定,彻底打乱了平静的生活状态。

    就当自己是个演员,就当演一出戏给自己看,女友杜丽丽今天回了她父母家,偌大的房子除了他再没别人,闲着也是闲着,就是演的不好,也不会有人笑话他。

    花满衣犹豫良久,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或许这个决定让他后悔莫及,或许是初秋的夜晚太闷热,或许是平静的生活太无趣,也或许是其他未知的原因,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踏上了试探人性之旅。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关系最好的同学吴师道,这家伙是个资深蹭饭专家,专蹭花满衣,从大一蹭到大四毕业,大学时周末去网吧玩游戏,网费点卡都是花满衣负责,但这家伙性格开朗不见外,平日里插科打诨、言行无忌,也是酒桌上调节气氛的高手,两个人感情深厚,不折不扣的腻友。

    电话很快就接通,手机话筒里传来的声音热忱饱满:“衣哥,怎么了,这才几天不见就想恁兄弟了?”

    花满衣听了这货的声音差点笑了出来,看来演技还是不过关啊,为了剧情需要,压低了声线,故作沉重:“师道啊,哥给你说个事。”

    “说呗,咱哥俩有啥客套的,你直接说呗。”

    “那我就直说了啊,我这两天有点不顺,工作时出了个纰漏,被老板开了,回来后心情不好,又跟杜丽丽又吵了一架,一怒之下我俩分手了,再过几天就得交这个月的房贷,这会手里有点急,你手里宽绰不,要是宽绰了先给我拿几千,给哥先应个急。”

    他的房子、车子都是家里全款买的,但他懂韬光养晦的道理,太过张扬会让人嫉妒,所以在朋友问起的时候,都是说家人好不容易付了首付,接下来还要辛苦还贷。

    话筒那边一阵沉默,十几秒后声音传来:“衣哥,你这是拐着弯跟兄弟要账呢是不?”

    要账?啥情况?花满衣才想起来,这家伙平时着急时经常三百五百的问他借钱,因为数额不大,两人关系又好,他就没有在意过,不是这会吴师道电话里提起,几乎都忘了这事了。

    “不是这个意思,哥是真的遇到难处了,你说的那钱我都忘完了,我就没想着要,你别误会,哥这会是真的急,再有两天就得还款了,实在撑不住才跟你张嘴。”

    “我的好哥啊,你千万别这么说,你对我的好兄弟都记在心里呢,原来拿你的钱,等我缓过劲来,一分不少都会还你,但我的情况衣哥你最清楚,才上班一年不到,谈女朋友要花钱,租房要花钱,吃饭要花钱,我这点工资根本攒不下啊,哥,你得理解啊。”

    花满衣有些羞恼,平日里照顾备至的兄弟,第一次求到他头上就不涨脸,话里忍不住就带了几分怒意:“师道,我再说一遍,原来那钱真不要了,这会我是真的遇到难处,平时哥没亏待你吧,你就不能借借磨磨?”

    话筒里又是沉默,显然在思考怎么回答,等了一会声音传来:“衣哥,这会真想不出办法啊,我平时急了都是找你帮忙,你这轻易不张口,按理说兄弟是该义不容辞,但这会真的没办法啊。”

    “真没办法?”

    “真没办法!”

    花满衣二话不说挂了电话,气的胸膛一阵起伏,突然忍不住又笑了,心想我这是干啥呢,咋忘了这是在演戏呢,咋演着演着还入戏了?

    稍稍平复了心情,第二个电话准备打给经常在一起吃饭的学长孙一平,孙学长敦厚儒雅,颇有长者之风,接人待物和气的很,宛如春风拂面,对花满衣的生活、工作都非常关心,平时相聚时学长也是多次叮嘱,让他有事了别怕麻烦,一定得告诉他,这会“工作也丢了”,“女友也分了”,算得上情况紧急了吧,想来孙学长肯定不会推脱,自信的拨通了学长的手机。

    未几,话筒里传来学长温润磁性的声音:“小花啊,我这吃饭呢,有点吵,你稍等一下,我出去给你讲。”

    花满衣耐心的等待。

    “这会好了,小花,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有啥事啊?”

    想着平日里孙一平的殷殷嘱咐,花满衣也不矫情,直接开门见山:“一平哥,兄弟这两天出了点事,上班时跟老板怼起来了,我一恼之下辞职不干了,结果回去杜丽丽又给我脸色看,我俩大吵了一架,现在分手了。再有两天该交房贷了,兄弟手里有点吃紧,想找一平哥救济个几千,下个月还你。”

    花满衣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叭叭叭一口气说完,静等回复。

    “你跟杜丽丽分手了?假的吧?绝对不可能,她那么喜欢你。”电话另一边的孙一平不相信。

    “骗你干啥,分了,真分了,唉,一言难尽啊。”花满衣故作沉痛,入戏很深,模仿出生无可恋的语气。

    “好好哄哄呗,又不是啥大事,小年轻床头吵架床尾和,至于吗小花?”

    “唉,这回吵的的有点狠,估计是哄不好了。一平哥,你宽裕了先给我拿几千,让我先度过眼下这个难关,兄弟感激不尽。”

    “小花啊,你是不知道哥的难处,哥哥我是看起来光鲜,明面上是跟着导师搞课题,实际上我就是个跑腿的,好处落不着一点,最辛苦的事都是我去办,最多也就混个温饱。你要是让想哥哥帮你找关系疏通人脉,那肯定没啥话说,这方面哥还算有点优势,但你要用钱,哥实在是无能为力啊,我这腰包里,真的是囊中羞涩。”

    “不会吧,一平哥,几千都拿不出来?兄弟实在是过不了这一关啊,想想办法帮帮忙吧。”

    “小花,对不住啊,哥哥实在是手里吃紧,这回真的帮不上你。”

    “唉,打扰你了一平哥,连你都帮不上忙,真不知道该找谁了,我先挂了啊。”

    “哎,小花你先别挂,听我多说两句,你说你这家伙,咋就这么爱赌气呢,工作丢了可以再找,那么好的女朋友分手了你上哪再找?听哥的,回去好好哄哄,你俩谈了那么多年,感情那么深,吵几句嘴就闹分手,太不成熟了,丽丽是个好女孩,错过了你会后悔的。”

    钱没借到,又挨了一顿教训,失望的挂断电话,找个人帮忙就这么难吗?

    也可能这两人是真的手里不宽绰呢,终究是心有不甘,振作精神,一口气给几个老同学都打了电话,在大河市,跟他有交情的也只有这些老同学了。

    一通电话下来,几乎是一无所获,自以为关系不错的几个同学都表示无能为力,唯一的例外来自于同宿舍的黑大个王超,接完他的电话,二话不说就转过来三千块钱,还说手里就这些,你要是不急,明天我再帮你借点,花满衣忙说够了。

    晚上十点钟,花满衣终结了这次荒唐的人性试探之旅,王超转来的三千块钱,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伪装的落魄,试探出的结果让他心寒不已,曾经不分彼此的好友、温文尔雅的学长、情谊深厚的同学,嘴脸开始变的陌生。

    而平时并不太亲密的王超,却出乎意料的伸出援手,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我真心错付?

    想了半天也想不通,跑到厨房煮了包泡面填饱了肚子,感觉有些憋闷,打开阳台的窗户透气,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一阵清凉的风吹过,分外舒适,索性关了空调,拉开了阳台上的窗帘,让外面的风吹进来,顺便吹去心头的意难平。

    赤着脚关掉家里所有的灯,斜倚在沙发上,花满衣看着小区里稀稀落落的灯火,静静的发呆。

    仔细回想刚才打电话的过程,突然发现一个惊悚的细节,除了借钱给他的王超没有任何犹豫,其余所有的人,在听到他说丢了工作、跟女友分手时,无一例外的都沉默了一段时间,现在想起来,这短短的沉默,是不是都是在心里权衡,权衡他花满衣是否还值得帮助?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的这些同学,不愧是大学教育出来的人尖子,能在十几秒内做出决断,肯定会觉得他失了势,今后要一蹶不振了吧?

    心下一阵阵的发凉,想着平时聚会时自己抢着付账的样子,这些人怕不是一边沾沾自喜、一边在吐槽这是个傻子吧?

    吃饭喝酒唱歌时,大家都嘻嘻哈哈,花满衣从未注重过这些细节,现在细想起来,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大家之所以捧着他,恐怕跟他的女朋友杜丽丽也脱不了关系,因为杜丽丽的父亲在大河市身居高位、人脉强横。

    他跟杜丽丽大三时认识,当时平原农大的篮球联赛刚刚开打,他带领着农学系大战植保系,一人独得三十五分,大展神威,仿佛天神下凡,将对方斩落马下。正好杜丽丽来农大访友,全程目睹了花满衣的封神之战,惊为天人,时不时跟她那位农大的好友打探花满衣的消息,她得那位好友瞧出她的心意,从中牵线,两人成了正式的恋人,到现在已经谈了三年,三年来两人感情融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花满衣一米八三的大个子,身形修长匀称,面目俊朗,远看玉树临风,近看临风玉树,生的一副好皮囊,杜丽丽敢自信倒追花满衣,相貌也不差,她得性格独立自主,不爱粘人,两人走到一起,在农大传为一时佳话,花满衣在学校风头很盛,有关他的议论自然不少,有人说是天作之合,也有人说杜丽丽命好,当然这都是建立在对杜丽丽家境不了解的基础上。

    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有人南下追梦,有人继续考研深造,但还是以留在大河市发展的居多,花满衣爱凑热闹,时常喊着留在大河市的同学聚会,偶尔也会带着杜丽丽出席,慢慢就有同学知道了杜丽丽的家境,羡慕他好运气,不吭不哈就攀上了高枝。

    他过去常听爷爷说,外出交友须留三分底细,日久才能见人心,初出家门的他哪里听得进去,平时对人都是一腔热诚,不想今日一验证却大受打击,沮丧之下懒得动弹,躺在沙发上辗转翻滚,难以入眠,折腾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感觉头有点疼,夜里贪图吹风凉快,居然忘了关阳台上的窗户,雨水从外面淋进来,把阳台浇的湿透,一片狼藉。量了下体温,三十八度六,一向身体强壮的他居然发烧了,身子有些沉重,关上窗户,拿拖把清理好阳台上的水,又在家里找了点消炎药吃过之后,打伞外出上班。

    大河市是人口大市,每逢下雨必须堵车,花满衣不想尝试堵车的快感,撑着雨伞去赶公交,到了报社之后发现身上热的厉害,他晚上没睡好,头疼的厉害,勉力支撑了小半天,最终是忍不住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花满衣,大早上的在这打瞌睡,你特么能好好上班不?不想干了就赶紧滚!”

    “是谁在吼?谁在叫我?”恍惚中,花满衣听到了阵阵怒吼,好像有人扯他的肩膀。

    “别碰我,难受,让我睡一会。”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在笑,花满衣昏昏沉沉,不想从睡梦中醒来。

    “睡,我让你睡,让你睡!”

    “扑通”一声,连人带办公椅被推倒在地,桌上的资料也撒了一地,花满衣揉揉眼睛,从睡梦中惊醒,看到报社老总李卫平站在面前,怒睁双眼,状若噬人,急忙解释道:“李总,我有点不舒服,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不用不好意思,抓紧时间赶紧滚蛋,报社是你睡觉的地方?你的职业操守呢?我花着钱是让你来睡觉的?”

    “李总,真的很抱歉,给我个机会,下次不会了。”

    “下次,你想的倒美,你觉得还可能有下次吗?”

    “李总,你瞅小花这脸色有点不对劲啊,可能真的生病了,你原谅他一次吧,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

    旁边一位男同事见花满衣满脸酡红,赶紧替花满衣说好话,一边给花满衣打眼色,示意他赶紧给李总道歉。

    “李总,对不起,给次机会吧,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花满衣忍着头痛,郑重给李卫平鞠了个躬,自己犯错在先,也不能怪人家发脾气,拿人家的工资,就得服人家的管。

    “不可能,别做梦了,收拾下你的东西滚吧,去找财务结算清楚,明天你别来了。”

    脑袋仿佛要爆炸,思路也不像平时那么清晰,花满衣有些怒意上涌,不想再低三下四的求人,把倒在地上的办公椅扶起来,默不作声的把洒在地上的东西整理好,其实除了一个水杯和两支笔,其他办公用品包括电脑,全都是报社的,把水杯和笔胡乱塞到包里。

    李卫平哼了一声出了办公室,花满衣没有追上去继续求情,刚才帮着说好话的同事还待再劝,花满衣向他道了声谢,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报社,雨仍未停,直到雨水打湿了衣服,才想起把雨伞忘办公室了,想要回头去取,又怕被人取笑,花满衣摇头叹了一声,冲入茫茫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