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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昼短苦夜长

    午后的花街有些空旷,收了秋到过年的这段时间,是农村人外出打工的黄金时间,街上几乎见不到年轻人,因为仅凭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最多只能混个温饱,不打工就没钱花。

    平原省是人力输出大省,年轻人大多选择去南方的大城市进厂打工,稍微上点年纪,就不好进厂了,这部分人大都会选择建筑行业,平原的农民工全国知名,天南海北跑的到处都是。

    花街村跟平原的大部分乡村一样,街面上见不到年轻人,都是三三两两的老人蹲在门口晒暖,女人倒是不少。平原省的女人应该是全国最幸福的,男人外出打工赚钱,女人在家守着老人孩子,孩子小了还辛苦些,等孩子上了初中或者是高中,女人们就完全解脱了。

    一年的农忙就两季,机械发展的越发便利,收割庄稼简单的很,外出打工的男人大多都会在农忙季节回来,三五天就把地里的庄稼收完,然后继续外出挣钱,而女人们闲着没事,一堆一堆的聚在一起,打个麻将、斗个地主,日子过的很是逍遥。

    而像花满衣这样悠哉悠哉的在街上闲逛的年轻人,一个都看不到。

    花二爷丧事过后,他去玲珑镇的超市给父母帮了几天忙,超市里本来就有两个雇工,花三爷家的二儿子花正群和一个玲珑镇本地的,花满衣去了之后,忙没帮上多少,反而打乱了节奏,花正声大手一摆,让他回家了。

    再这么歇下去,就成了“二流子”了。

    趁着阳光温暖,花满衣想找爷爷好好谈一谈,吃了午饭,他去厨房洗碗,结果一转头,爷爷就不见了踪影。

    街上迎面走来两个人,手牵着手很是亲密,身边跟着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是他三爷家的大儿子、二伯花正全,另一个是他二大娘李梅。

    “遛狗呢,二伯、二大娘?”

    “嗯,是小六啊,吃饭了没?”

    “吃过了,二伯,恁俩见俺爷没有?”

    “恁爷在周老头家门口下棋呢,对了,小六,你不是在大河上班吗,咋还搁家呢?”

    花满衣最怕的就是这个话题,二伯问起来了,又不能不答。

    “我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在家里歇几天。”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工作不能太拼命,俺家你满树哥,前几天打电话说上司给他压的担子很重,说的996啥的也听不懂,他天天累的头疼。”

    “恁这些大学生,跟俺卖力气的不一样,俺们是出力,你们是费脑子。”

    花正全说起来滔滔不绝,一副很有发言权的模样,他跟李梅两口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年轻时过的很苦,但花正全和李梅确实能干,省吃俭用,不仅交了超生罚款,还硬生生供出了三个大学生。

    对于这个二伯,花满衣不仅喜欢而且佩服。花正全脾气好,爱说笑,还有有一手好木工手艺,前些年一直跟着同乡人干建筑,他是木工,待遇比小工高的多,靠着狠干,供养出了三个大学生。

    花正全觉得自己年龄不算大,孩子都是才工作不久,他不想花孩子的钱,还想出去干活挣钱。他那几个孩子也孝顺,打电话一商量都回来了,摆事实、讲道理,死活不让他再外出挣钱,这才歇了下来。

    “二伯,你现在是苦尽甘来,俺四哥五哥都争气,俺二大娘恁俩就等着享福吧。”

    “小六啊,还是读书才有出路,我看咱老花家,将来还是数你最出息,长哩还排场。”

    花满衣听了这话,顿时惭愧,我出息啥呀,在家都闲成二流子了。

    不敢多说,笑着告别了二伯两口子,向周老头家走去。

    走在故乡的大街上,打量着生活了多年的花街,花满衣感觉既是熟悉、又有些陌生,从小在这里长大,花街的一草一木仿佛如旧,发生变化的是街道两旁的房子,盖的越来越气派。

    变化是悄无声息的,手里有些闲钱的,都把家里的旧房翻盖了一遍,临街的两边,多了不少门面,新添了几家商店,也有卖吃食的,顾客不多,但也怡然自得。

    花街的街面很长,自东向西,绵延有二里来地,周老头家在花街的最西边,离着水库不远。

    过去正看到周老头在那皱眉苦思,爷爷花明德捻着白胡子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旁边还坐着个脏兮兮的和尚,伸出手去要给周老头支棋,周老头不耐烦的阻止了。

    跟周老头对弈的,是一个道士,花满衣没有见过。道士看起来岁数比花明德几人要年轻些,下颌上几缕黑须,很有风度。

    道士面带微笑,一派从容,显然已是胜券在握。

    “智空和尚,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不懂吗?在这瞎伸什么手。”

    眼看老将被逼到了死角,周老头回天乏术,只能弃子认输,心有不甘,埋怨着旁边的和尚。

    两个老头、一僧一道,下棋下的认真,观棋的也是全神贯注,对花满衣的到来恍若未闻。

    他只能大声提醒道:“周爷爷,恁几个在这下棋呢?”

    “哎呀,大孙子回来啦?啥时候回来的?”

    “都回来十几天了。”

    “回来的正好,来,大孙子,你跟这老道下一盘,给恁爷俺仨出口气。”

    花明德爱下象棋,在花街是出了名的,棋瘾很大,花满衣从小就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下象棋,爷孙俩平时就经常切磋,但到花满衣到了高中之后,花明德就再也不跟他下棋了。

    第一个原因是高中学业繁重,他不想耽误孙子学习。

    第二个原因更简单,下不过了,年轻人脑子思考的快,他跟不上节奏,正上高中的花满衣年轻气盛,也不懂得相让,花明德屡战屡败,觉得无趣,再也不缠着他下棋。

    但放在整个花街老年团里,花明德的棋艺还是很能打的,除了周老头可堪一战,其余再无对手。

    从玲珑山来的王道士,刚刚上演了三英战吕布,大败智空和尚、花明德二人,周老头大怒,要替两个老友报仇,慨然上前挑战,花满衣过来的时候,正赶上周老头落败。

    周老头知道自己的水平跟花明德不分上下,但花明德下不过他孙子他也知道,见花满衣到来,顿时大喜,拉着花满衣坐下,让他跟王道士下。

    “我水平不行,怎能是这位道长的对手?”花满衣找爷爷有事,不想下棋,嘴里敷衍道。

    “下一盘吧。”花明德三英战吕布,却都败在王道士手里,输的窝火,见大孙子来了,精神一振。

    爷爷都发话了,花满衣不敢违抗,搬了个板凳坐在道士对面,王道士连胜三人,志得意满,见花满衣年轻,不以为意,二人凝神对局。

    不到五分钟,花满衣一记双重炮将军,将王道士的老将逼死。

    “大意了,大意了,再来一局。”王道士风度依旧。

    第二局、第三局,二人下的快棋,落子如飞,不一会花满衣连胜三局,王道士气急败坏,面色涨红,再无刚才的气定神闲,旁边老和尚跟两个老头哈哈大笑,大仇得报,畅快的很。

    “小伙子不简单啊,接下来老道要使出真本事了。”王道士还是不服。

    “老道尽会吹大气,好像你刚才让着俺孙子似的。”花明德有了奚落王道士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王道士也不答话,面色凝重,花满衣自家人知自家事,老道的棋力很高,刚才下的三盘,第一盘老道吃了轻敌的亏,接下来的两盘老道有点羞恼,心绪不宁,棋又下的快,落败在所难免,见老道认真起来,不敢怠慢,沉着以对。

    又下了五盘,两人的风格类似,都是大开大合的棋风,旁边三个老头看的如痴如醉,花满衣三胜两负,王道士扳回了两盘,棋逢对手,大呼过瘾,不肯放手,拉着还要继续下。

    下午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这时花满衣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他二哥花满良打来的电话。

    “二哥,有事?”

    “老六,俺老爷呢?俺爹跟咱大哥又吵起来了,我劝不住,你快让俺老爷过来。”

    “咱五爷呢?”

    “咱五爷去镇里办事去了,没搁家,你赶紧让俺老爷过来吧,我看就要打起来。”

    挂了电话,花满衣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花明德,花满良是个大嗓门,刚说的话,旁边几个人听的一清二楚。

    “我不去,俩狗屁玩意儿,天天就没个安生,羞先人啊。”老花家狗屁倒灶的事被几个老友听了个精光,花明德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年纪大了,家族里的事都是由花五爷处理。

    见爷爷不肯去,花满衣不知道该怎么给花满良回复。

    “乖孙,你去瞅瞅吧,别让他俩打起来就行。”花明德叹道,老花家这一大家子,他是老大,针头线脑的事都来找他。

    花满衣没有办法,到了大伯花正坤家,远远就听到喧嚣声。

    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花满衣穿过人群,正看到花正坤跟花满仓剑拔弩张,斗鸡似的互不相让。

    花满良呆在一旁,一脸的无可奈何,一个是他亲爹,一个是个亲哥,打不得,骂不得,他块头虽大,也是无可奈何。

    见花满衣走进院子,急忙凑了过来,低声问道:“老六啊,咋没见俺老爷啊?”

    “俺爷不过来,让我过来看看。”说完快步上前问道:“大伯,满仓哥,恁俩这是吵啥呢?”

    花正坤前些天办丧事时,被老姑抽了俩耳光,表弟张二毛也揪着他要打,这事让他在花街名声扫地,心里正恼着,花二爷才刚过了头七,他的大儿子又来找事,更是让他恼怒不已。

    “吵啥,别,别问我,问恁,恁大哥这,这个畜生。”

    “咱,咱俩,谁,谁是畜生还不,不知道呢?把我,我的钱还给我。”

    花正坤跟花满仓都是结巴舌头,但都结巴的不是很厉害,正常交流的时候都没妨碍,花正坤更好一点,平时说话跟正常人差不多。

    但这结巴,最怕的就是情绪激动,越激动越是说不出来,俩结巴吵架,肯定不像是普通人吵架那样惊天动地。

    花正坤跟花满仓此刻都义愤填膺,吵的却不热闹,憋的脸红脖子粗,想要把肚子里的污言秽语完整无碍的表达出来,那是千难万难。

    旁边围观的乡亲看的兴致勃勃,正常人吵架到处都能见到,俩结巴吵架可不多见,见花正坤爷俩目红耳赤,却说不出来,纷纷称赞这才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花满衣听了半晌,才大概清楚了二人吵架的原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来是在花二爷的丧事上,花满仓有几个朋友过来祭奠,随礼的时候,来的匆忙,没有私下里把钱给他,而是交给门口记礼单子那了,前几日忙,他也不好讨要,等过了头七,这才过来寻他爹花正坤,张口要这个钱。

    花正坤哪里肯给,他的理由是把花满仓从小养到大,花满仓没有回报过一分钱,到他手里的钱岂能再给出去,花满仓不服,他认为自己小学都没上完,老早就出去打工,再没花过花正坤一分钱,自己从家里分家出去,结婚、生子,他爹花正坤都没有管过一点,而他的朋友过来随礼,这些人情他以后都是要还的,花正坤不给他钱,那是不可能的。

    各说各的理,花满衣头大的很,也理解了花满良的尴尬,夹在中间,向着谁都不是。

    好言把俩人都拽到屋里,让花满良也进了屋,一旁瞧热闹的乡邻没了热闹可看,纷纷散去。

    “满仓哥,一共是多少钱?”花满衣问道。

    “俺四,四个朋友过来,一人随,随了二百,一共是八百。”

    “那这样吧,我给你拿八百,平时我在家待的少,也没给俺侄子、侄女买过好吃的,这钱啊,就当是我给孩子们花的,你就别问俺大伯要了。”

    “老六,这不,不是俺的钱,俺,俺不能要。”

    见花满衣要出钱,花正坤喜形于色。

    花满衣心下鄙夷,不动声色,力劝花满仓收下,这件事两人互不相让,肯定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且他也确实认为自己在家待的时间少,对子侄辈少了关爱。

    交好了几个哥哥,自己不在家,父母在玲珑镇,爷爷万一有事他们也能帮衬着点。

    “这不,不好吧,老六,俺不好接,接你的钱。”花满仓意有所动,有些忸怩。

    花满衣不待他推脱,把钱塞到他兜里,一锤定音:“好了,别多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花满衣出了钱,事情迎刃而解,花正坤也是高兴的很,出言挽留花满衣吃饭,花满衣不肯留,刚出了门,二哥花满良跟了出来。

    “小六,等等我,走,咱喝酒去,这几天只顾忙,咱哥俩还没坐过呢。”

    “二哥,等会我还得给俺爷做饭,不去了吧?”

    “瞅你婆婆妈妈的,哥轻易不请你吃饭,你还能不给脸了?在家里看见俺老子的脸我就不舒服,咱这就走吧。”

    “那中,不跟你客气,不过等会我来请。”

    “滚蛋,打恁哥的脸呢?咱街没啥好吃的,我带你出去吃,别磨叽了,我的面包车开着不带劲,开你的车,走。”

    “中,我先过去给俺爷说一声。”

    他的车就在家门口放着,离的不远,取了车,到周老头家门口给花明德交代了一声,说不在家吃了,花明德也没多问,几个老头继续下棋。

    “满良哥,咱去哪吃?”

    “景区东门那新开了几家馆子,我吃过几次,味道不赖,咱去那吃。”

    “还喊着满仓哥不?”

    “喊他干啥,谁都不喊,就咱哥俩好好喷会,你下车,我来开。”

    六七里的路程,加个油就到了玲珑山东门,东门原来是景区的正门,后来玲珑山被评为5A景区之后,吴房县里觉得东门太小太局促,重新修建了大气恢弘的南门,又增建了停车场,但东门是最早的大门,做生意的也多。

    花满良安排的是一家兔肉馆,刚进屋,老板就上来热情的打招呼。

    “老板,先焖个兔子,再弄个两荤两素,来瓶仰韶大曲。”

    “满良哥,不喝酒了,咱开的有车,不能一个人喝啊。”

    “没事,你别管,等会有人送。”

    二人坐了个单间,他俩来的早,这会客人不多,不一会菜端了上来,酒过三巡,花满良开口说道:“老六啊,其实哥这回找你,是有事要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