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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常怀千岁忧

    “爷,你先休息会,我再过去瞅瞅,看还有啥要忙的不?”

    他父亲花正声的超市里离不了人,花明德年纪大了,搭不上手,别人都忙前忙后,他家不出个人说不过去。

    过去又帮着劈了一堆柴,出殡之后做饭要用,花满衣身躯长大,这些活他小时候也没少干,肯定是不在话下,甩开膀子劈了一堆木柴,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钟。

    家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他以为爷爷睡了,轻轻推开门,屋里有个红点忽明忽暗的闪烁,花明德歪在床头抽烟。

    “爷,你咋还不睡?”

    “我睡不着,床给你铺好了,忙了一天,赶紧睡觉去吧。”

    “爷,要不我陪你睡吧,小半年不见你,想哩很。”

    在他七八岁时,父母就去了玲珑镇开超市,那时候大姐花想容在县城剧团里学戏,他跟妹妹花满裳两个基本上是爷奶拉扯大的,四年前,奶奶撒手而去,家里就剩花明德一个,跟他最亲近的就是他爷。

    “乖孙,问你个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你爷?”

    花满衣心里咯噔一下,爷爷是知道什么了?

    “没有啊,爷,我能有啥事瞒你?我瞒谁也不会瞒你啊。”

    “你原来那个手机号换了吧?俩月头里,我给你打电话,咋打不通?”

    从陇西回来之后,那段时间没有人联系过他,别说杜丽丽,过去的那些好朋友也没有打过一次电话,失望之下,花满衣狠了狠心,把原来的手机号注销了,又换了个新手机号,除了租房子的苏希雅和他母亲王淑梅,谁也不知道他的新号码。

    不知道爷爷什么意思,他索性沉默以对,花明德接着说道:“个把月头里,你原来带回来过的那女娃来家了一趟,问我你去哪了?我咋会知道你去哪了呢,问她怎么了,也不肯说,就是哭的厉害。最后哭着走了。”

    “恁年轻人的事,按理说我不该过问的,这是恁娘老子的事,我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爷,俺俩分手了。她来找我这事,我也不知道,都好久不联系了。”

    “咋会分手了呢,不是谈了好几年了吗,我听恁爹说,你俩都住一起去了。”

    花满衣心中酸楚,他个性要强不服输,最近几个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一个人也没告诉过,可眼前是最亲自己的爷爷,也没什么保留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花明德。

    听花满衣说起丢工作时,花明德说那不怪人家,咱是给人家扛活的,你在办公室睡觉是不对在先,怨不得人家,活该。

    又听花满衣说去学校打了孙一平,花明德说打的好,这等不忠不义之徒,只嫌打的轻。

    再听杜卫国不让二人继续来往、李慧娟口出恶言的时候,花明德按捺不住,呸了一声,怒骂道:

    “乖孙,你做的对,男子汉就得有骨气,岂能低头求人?你低一次头,以后就抬不起来了,俺孙子长恁排场,还能去求着他不成,俺啥姑娘找不到?俩公母什么玩意儿?”

    当花满衣说到最近几个月辗转求职却不顺利,老头叹了口气,道:“乖孙,这人啊,谁都有不顺的时候,不算什么事。再有一俩月就过年了,你先在家待一阶段,沉淀沉淀,等开了春再说。”

    “远的不说,就说恁二爷,要强了一辈子,也没落个好结果,这人呐,咋过都是一辈子,乖孙,车到山前必有路,爷爷是没用了,恁娘老子可不会缺了你的钱用。”

    在花明德的心里,自己的大孙子是这世界上长的最好看、也是最优秀的孩子,自家的孩子不去疼,还能去疼别人不成,大孙子无论什么选择,在他看来,都是对的。

    他的道理,也不一定都正确。

    爷孙二人说了好一会,花满衣把几个月的委屈诉尽,心里轻松了不少,担心花明德精力不济,老年人睡眠时间长,就不再挑起话题,安然入睡。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到了二爷家,院子里人不少,花五爷正逮着一个粗壮的汉子在骂:“兔孙货,你气死我算了,昨个给你打电话,打了一天电话都没人接,死哪去了?”

    那汉子弯着腰挨骂,垂头丧气,也不吭声。

    “恁亲爷的事你都不露头,唉,恁这一家子呀,咋就没一个知事的。”

    挨骂的是二爷的二孙子,花正坤的二儿子,花满衣的二堂哥,花满良。

    花满衣知道花满良性格暴躁,担心他给五爷犟嘴,上去问道:“五爷,今儿个还有啥要准备的没有?”

    花五爷见是花满衣过来问,怒气稍歇:“你现在跟恁满良哥一起,去城里买明天要用的鸡子跟鱼,这个点去都有点晚了,赶紧去吧,跟恁大娘要钱。”

    又交代道:“你那车装不了货,开恁满良哥的车。”

    看花满良在旁边低着头,气不打一处来,一指头戳到花满良脑门上:“不省心的货,就不能跟小六学学,咦,你还敢看我,赶紧给我滚走。”

    花满良如蒙大赦,不敢多说,赶紧拉着花满衣往外走。

    “满良哥,还没问俺大娘拿钱呢?”

    “拿个屁的钱,不拿了,我兜里有钱,赶紧走,赶紧走。”

    花满良是个极其粗犷的壮汉,一米九的大个子,二百多斤,想想就这么个汉子,刚才在花五爷面前,乖的跟个小猫似的,低头挨骂、一声不吭,花满衣就有些想笑。

    上了面包车,花满良才传了一口大气道:“老头子脾气是真大啊,都不让人说一句话。”

    “满良哥,你说咱五爷脾气大,我还说你心大呢,这么大的事,你当亲孙子的都不在,挨骂都是轻的。”

    花满衣对这个二哥印象还是不错的,二爷生前,花满良比他亲爹花正坤可用心多了,三天两头过去问候,有好吃的从没缺过二爷,虽然是个爱惹事的主儿,但性格大气,也不爱计较,比花正坤、花满仓不知道强了多少去。

    “唉,一言难尽啊,前段时间一直在外面跑着赚钱,俺爷的事我也不知道啊,前儿个在城里喝酒,有个孙子跟我炸翅,一时没忍住就打起来了,昨在派出所过了一天,手机也没电了,今个到家才知道俺爷没了,这怪不了我,手机没电了啊。”

    “二哥,你都多大了,咱这脾气就不能改改?”

    “老六啊,实话告诉你,恁二哥脾气要是改了,那就不是真正的恁二哥了。”

    “你就胡扯吧,我咋就不信呢?”

    “老六,也别抬杠,你仔细想想,恁家俺老爷、俺家恁二爷、咱三爷、四爷、五爷、六爷,哥儿六个,有一个脾气好的不?咱老花家的根儿里带的,就没那个好脾气。”

    花满衣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爷爷那一辈儿亲弟兄六人,就没一个性子和气的,他爷花明德执掌花街权柄三十多年,五爷接任又管了小二十年,好脾气根本压不住。花二爷性格倔强,谁也不服,花三爷年轻时是方圆十几里有名的混不吝、不讲理,四爷膀大腰粗,六爷更不用说,个子不高,两头一般粗,杀猪匠,花街上一代武力天花板,个个都是暴躁的主儿。

    就连他自己,不也是一怒之下打了孙一平?

    进了吴房城,去市场买了五十只鸡、五十条鱼,花五爷是按四十桌准备的,花街人多,怕安排不到,剩下十桌备用,让老板给鸡褪了毛,清洗干净,一股脑都塞到面包车后备箱里,马不停蹄往回赶。

    回到花街,花满衣把买的鸡子、鱼卸下来,发现院子里用土垒了个大灶台,他父亲花正声也回来了,正在那烧锅,跟身边忙前忙后的厨子说着话,那厨子是花正声的拜把子兄弟李得财,急忙过去打招呼。

    “得财叔,你咋今个就过来了,不是明天才待客吗?”

    “还不是恁爹把我喊过来的,他在这逃滑儿,非要拖着我。”

    花满衣怕父亲多问,不敢多说,道:“爸,你俩先聊着,我去问问五爷还有啥要忙的?”

    在花五爷那讨了个巷口发烟的活,有客人来了,就过去让烟。

    丧事第二天最忙,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

    花满衣在巷口发了会烟,远远的看到一辆奥迪A6停了下来,正想着这谁这么牛气,就看到表叔张二毛推门下了车,急忙上去递烟,张二毛接了烟,却不搭腔,拉开后车门,姑爷和姑奶在后排坐着。

    花满衣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急跑几步去大门口给花正坤汇报:“大伯,俺姑奶姑爷来了,俺表叔也来了。”

    花正坤正在门口给来吊孝的客人磕头,身边就是收钱的礼单子,一边磕头一边盘算着这场事儿下来能赚多少钱,听花满衣来报,顿时慌张起来。

    正不知如何是好,几人已是到了跟前,姑奶眼里含着泪,不多言传,上来就在花正坤的瘦脸上给了俩大嘴巴子,一边哭一边骂道:“你这个不孝的畜生,今儿个非打死你不可。”

    花正坤猝不及防吃了两巴掌,老太太力气能有多大,虽然不疼但是丢人啊,也不敢还手,强自解释道:“姑,你这是咋了,我有啥不对的地方,你说就是了,为啥打人呢?”

    “打的就是你这个畜生,恁娘被你活生生拖拉到死,有病不给治,到了恁爹还是这样,我苦命的二哥啊,咋就遭见你这个白眼狼呢?正坤,你还是个人吗?”

    骂完又要上去打,被旁边的客人拉住,姑奶动弹不得,大急道:“张二毛,还等着干啥?还不快上去揍他。”

    张二毛是个孝子,对老娘百依百顺,在路上早就商量好了,今个务必得给花正坤来个深刻的教训,见老娘发话,上去朝肚子上就是一脚,把花正坤踹了个四脚朝天。

    花正坤个子虽高,却是个瘦子,四肢不勤的懒汉,哪里会是张二毛的对手,急忙大喊:“满良,满良。”

    张二毛俯身骑在花正坤身上,握拳就要打,突然胳膊被人一把拉住,挣了挣,没挣开,抬眼望去,一位壮汉立在身前,正是花满良。

    “满良,你松手,今个非得给他记记味儿,给恁爷出口气。”

    “表叔,差不多得了,他再不对,也是俺爹啊。给侄个面子。”

    “放手,你今个是要跟恁表叔较劲是不?”

    “表叔,我不能让你再打了。”

    张二毛一心要给老娘出气,花满良不想再让他爹再挨打,局面一时僵持,花五爷赶了过来,看到他姐在那闹事,上前说道:“姐,你啥时候来的,赶紧进屋看看咱二哥吧。”

    姑奶比他大,哪里会听他的,骂道:“我不进屋,这个不孝的畜生,你们哥几个不管俺二哥,我来管,今天非打死这个不孝子。”

    这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都给我住手。谁再闹一个,就给我滚。”

    花满衣回头一看,他爷花明德也来了,白胡子气的一颤一颤的。

    “都堵着门口干啥呢,都滚,该干啥干啥去。”

    “花毛妮,你都多大了,恁二哥的事上你过来闹,存心让你二哥不安生是不?”

    “大哥,你冤枉我,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姑奶被训斥,心有不甘,小声回道。

    “这个事不是正坤的错,我都没料到恁二哥会走那么急,正坤他也没办法。”

    花明德不想让外人看了花家笑话,他亲兄弟不声不响走了,说不生花正坤的气是不可能的,但这会客人多,一堆人堵着门,连花满仓那孙子也在人群里,笑嘻嘻的看他爹的笑话,心下无奈,不能让他妹子再闹,只能违心的替花正坤开脱。

    “各自是一家人,你一个出门子闺女,管那么多干啥?赶紧进屋,给恁二哥烧纸去。”

    花明德声色俱厉,姑奶不敢再说,花满良跟张二毛都住了手,花正坤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拍着身上的土。

    一场纷争消弭无形,姑奶哭着去堂屋烧纸,花满衣咋舌不已,自己的爷爷好厉害啊,平时都看不出来。

    花正坤挨了顿打,感觉大丢面子,这时门口突然来了个老和尚,手里拿了个木鱼,不紧不慢的敲着,和尚不说话,就要往院里进,花正坤一腔怒火无处发作,拦住和尚吼道:“智空和尚,俺可没请你,你来干啥呢?俺可没钱给你。”

    老和尚智空身着一身破旧的灰色僧衣,闻言也不生气,把木鱼夹到腋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专为超度而来。”

    花正坤大怒:“说人话。”

    和尚笑道:“恁大伯让我来的,不要钱。”

    “真不要钱?”

    “真不要钱!”

    “那你进去吧。”

    白得的法事,不赚白不赚,可惜阵容单薄了点,就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嘻嘻哈哈进去了,到了堂屋,跟花明德点了点头,自己寻了个空地儿,敲着木鱼,念起经来。

    接下来两日再无风波,去吴房城里殡仪馆烧了肉身,取了骨灰,入土安葬。

    花满衣从回来第一刻就不得闲,前后忙碌了几天,父母又都回了玲珑镇,终于闲了下来,他想找爷爷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