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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司马府

    净酆是个小城,内城纵、横跨度皆不过二里。李从心跟着司马玉衡慢悠悠来到了城中心的司马府。

    一道生漆朱门横亘李从心眼前,一会推门进去,便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活。

    门前两尊雕像并非石狮,而是背生双翼、抬起前肢的黑豹。能看得出来,司马家的兽爪标志便是从这黑豹的爪子简化得来。

    司马玉衡解释道:“司马家先祖曾被妖族黑豹赐予兽血,所以在门前放置雕像以示尊敬。”

    妖,是一个绵延数千年的历史问题。

    在人们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话中,丰饶宜居的九州之上共存着自称为“华族”的人类群体和被称为“妖族”的其他生物群体。当然,由于妖族更为强大的生命力,它们的生存范围要更加广泛,九州之外,凶险难测的无垠南荒中也可以窥见它们的足迹。

    不知什么原因,人类与妖族进行了漫长的战争。最终,修行上限更高的人类将平均战力更强的妖族逐出九州,赶至无垠南荒。人类修筑了南境长城,并设置辟邪司镇守南境。妖族虽有心夺回九州,但人间修真门派日渐强盛,加之妖族内部几大种族貌合神离,所以数千年来,“踏平九州,诛灭人族”便成了空喊的口号。

    一百多年前,本朝开国国君赵甫在统帅起义军时,遭到前朝军队追杀,逃至无垠南荒,被心善的妖族拯救。后来赵甫登基为帝,定国号为“靖”,开国后第一条诏令便是与南荒妖族修好。为表诚意,他亲自与妖族和谈,废除了镇守南境的辟邪司,邀请妖族来人间求学、经商……

    尽管妖族内仍有相当大的势力对人类还心存恨意或是芥蒂,但双方确确实实维持了一百余年的和平。

    而司马家先祖也就是在这和平的一百年中,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豹神赐予兽血,成为净酆这个边境小城的土皇帝。

    李从心把目光从石像转到大门两侧的对联上。

    上联:驱魔斩鬼,净酆城真校尉

    下联:护城卫乡,南剑州玉司马

    这副对联用金漆写在两块桃木之上,是净酆知县亲手所书。所谓“净酆真校尉”一说,是因为司马临渊担任净酆城驱傩校尉一职。

    驱傩、正仪、辟邪三司,隶属于钦天监,是历朝历代传承下来的正统术法机构。

    辟邪司的构成和作用与边境守军类似,负责戒备南荒妖族,但在本朝伊始便已废除。

    正仪司负责皇城、州府、重要机构等地方的阵法设置与维持机构。

    驱傩司负责管辖区内法术犯罪的调查与追捕。

    三司人员大多由正统修真宗门门下弟子组成。但类似净酆这样地方,地处偏远又无关紧要,驱傩、正仪二司形同虚设。但偏偏也是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法术犯罪频发。地方长官便自行寻找能人异士担任驱傩校尉,提交文书,将姓名、档案挂靠在驱傩司。

    似司马临渊这种驱傩校尉,明面上的收入极为微薄可怜,除遇到大案要案、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惊天巨案外也几乎没有晋升途径。而司马临渊之所以愿意承担这个职位,当然不是为了造福百姓,而是为了这个官方身份。

    有了这个官方身份,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就变得合理,很多不方便做的事情就变得方便。

    在司马临渊成为驱傩校尉后,净酆城内的怨灵恶鬼、流浪妖族、阴怀不轨的修行者全被他收入麾下。“驱傩校尉”四个字成了司马临渊横行乡里的通行证,司马临渊成了净酆城最可怕的术法罪犯。

    无人追捕,无人稽查。

    李从心将那副对联念了几遍。

    司马玉衡很惊奇地问道:“你还认字?”

    “无聊时会翻一些书看,有时遇到读书人也会求他们指点一番,久而久之也就积累了一些。”做牙郎生意,卖方少不得给李从心一些样品,布帛、吃食甚至毒药无所不有,其中当然不乏一些书籍。并且家里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秀才父亲”留下的一些书籍狗供他阅读。所以李从心的文化水平并不低。

    “那更好,识几个字做起事来更方便。家里那些下人都是瞎眼睛猪脑子,让他们干点什么能急死人。你随我进来吧,那头驴子就驱赶走或者一会找厨房的人杀了吧,我给你安排一匹马——你是我的人,待遇当然要好一点。”

    司马玉衡终于有了一个“自己人”,比光棍汉子娶了媳妇还开心,恨不得给他最好的一切,让他成为下人里最光彩的一个。

    当然,我们无从得知,司马玉衡得知这个“自己人”真正的目的后是否还能这样开心。

    李从心赶紧将“怂货”护在身后:“这头驴是三年前我自己找到工作时我娘送给我的礼物。这几年风吹日晒都是它陪着我,已经通了人性。更何况我身材瘦小体格羸弱,你给我一匹马我也骑不上去。”

    司马玉衡问:“三年前你便出来工作了?那时你多大?”

    “十二岁。”

    司马玉衡叫开大门,吩咐下人把乌骢马和驴子牵走,好生侍弄。

    下人一反常态,没有出声回应,只是连连点头。司马玉衡见他神色慌张,心觉不对,也察觉到院中一股肃杀之气。他想了想,当即便明了事情缘由,回头对李从心道:“你胆子大不大?”

    李从心想到:应该挺大了,都敢跟你进司马府伺机报仇。于是便点点头。

    司马玉衡示意他不要出声,拉着他往院里走。

    司马家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剑州南部气候干旱,房屋风格也大多依据气候特点搭建。但司马府却打造得像是水乡园林。院中有池塘、假山、九转回廊,中间夹以柳树、青竹点缀其中。这些柳树青竹死亡率很高,要从很远地方运送过来进行移植。

    李从心一面跟着往里走,一面暗中思忖:这来回运送树木,恐怕中间也有不少油水可捞。

    走出九转回廊,李从心看到后院一处形似佛堂的建筑。

    堂内已被鲜血染遍,地上躺着几具尸体,人、妖都有。一只双手被缚的猴妖正惊惧地倚在门边,口中发出吱吱怪叫。

    一位身材高大,身上紫色绸缎长袍被血迹浸染出数片黑斑的老者,正一步一步走向猴妖。李从心见过他,正是净酆城驱傩校尉司马临渊。

    司马玉衡一脸兴奋,压低声音道:“咱们没来太晚,还能赶上最后一个。”

    司马临渊左手手掌裹着一片黑芒,像是沥青或者某种黑色胶体,随手挥出,猴妖的天灵盖便被斩掉。

    而猴妖还没反应过来,吱吱怪叫声非但没随着生命终止而停歇,反而变本加厉,更为凄惨诡异。司马临渊伸出右手,将其猴脑捧将出来,吃进口中。

    猴脑比豆腐更嫩更易碎,所以司马临渊嘴边沾满猴脑的残渣和血丝。

    猴妖眼睁睁看着这人吃掉了自己的脑子,瞪大双眼,似乎这才醒悟自己已经死了,登时气绝。

    司马临渊左手点破猴妖眉心,运起体内真气,猴妖体内精血与真气便汇聚眉心,顺着司马临渊的手指涌向他体内。

    但因为刚刚被斩了天灵盖,所以也有大量精血上涌时直接冲出来,飞溅到佛堂内与司马临渊脸上。

    司马临渊拿出手帕擦擦脸,自言自语:“下次先吸菁血再吃猴脑?可那样猴脑就不新鲜了。”

    说罢,司马临渊迈出佛堂。佛堂门前有一只拳头大小的铜铃,司马临渊摇动铜铃后便去浴室洗澡。

    片刻后,一队下人便带着扫帚、拖布、水桶等工具来将佛堂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尸体被带走移交官府,算作净酆城驱傩校尉、劳苦功高的司马先生大功一件。

    李从心在自己眉心点了一下:“这个动作有什么用处?”

    “说是能增长功力,我不修行,对这里的事情说不清楚。”

    “那生吃猴脑也长功力?”

    “那不能,存粹个人爱好。”

    李从心想起杂市上的大蛤蟆和卖糖老头。大蛤蟆背上经常生出脓疮,臭气熏天;卖糖老头从来不洗澡,用手干搓。自己经常笑话他们恶心,但跟司马临渊一比,实在不算什么。

    司马玉衡把李从心交给管家去做一个登记,自己等待司马临渊洗完澡,和他汇报今天杂市上当众杀人的事情。

    别看司马玉衡一路上若无其事,但这种当街杀人的案子还是得运作一番,否则搅乱当地治安、惊动上面州府,司马家的覆灭也在旦夕之间。

    司马临渊走出浴室,一边用浴巾擦拭头发,一边听着司马玉衡的汇报。他不但没有责怪儿子,反而夸赞小儿子终于跟自己有了万分之一的相似。“他妈的,你再不给我惹点事,我真以为当年你妈背着我跟别人偷腥了。”

    难得听到父亲的夸赞,司马玉衡心花怒放,表示自己一定再接再厉。

    司马临渊连忙阻拦道:“你愚笨鲁莽,不像你大哥二哥,先收敛一些。这件事我还要去官府运作一番,看看是把那个老乞丐定成操弄术法的妖人还是逃亡多年的山贼。如果事情顺利,也许官府还能给你一些表彰或是小的职位,到时候你出来做事也方便一些。”

    说道这,司马临渊又对着满脸兴奋的小儿子摇了摇头:“可你这么废物,又能做好什么事呢?”

    司马玉衡的脸色从兴奋喜悦转变为落寞失意,但他不敢再父亲面前表现出一丝不满,于是强撑着笑容说道:“父亲教训的是。”

    一名下人推着轮椅进入房间,轮椅上坐着一个双腿残疾不能行走,但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俊朗男子。此人是司马临渊的长子司马玉荫,聪慧绝伦,温润儒雅,因为行动不便,所以一直在府中帮司马临渊打理家族内部事物。

    见到大哥,司马玉衡的心情稍有缓和。整个家中,也只有大哥对他算得上尊重。

    “你今天独自出门太危险了,以后要多带几个下人。”司马家在净酆内外树敌无数,司马玉衡又只会一些拳脚功夫,法术修真一窍不通,所以单独出门是很容易遇到危险。

    “嗯嗯。”司马玉衡见大哥关心自己,喜不自胜。“我以后出门,就可以带自己的下人了。”

    两人听得一头雾水:打出生起司马玉衡便有下人随身照顾,他现在这个说法是什么意思。

    司马玉衡解释道:“今日在杂市中,有个卖糖的小男孩,说是仰慕咱们司马家,想来我身边伺候。我见他聪明伶俐,便收下带了回来。此时正随着刘管家做登记。”

    司马临渊听罢,怒目圆睁,张嘴便要痛骂儿子。原因无他:司马家见不得光的事情太多,所有打手、仆从都要经过仔细核验才能准许入职。如今司马玉衡草率带进来一个人,万一是个别有用心的探子,那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司马玉荫看父亲将要发火,连忙阻止:“三弟已经成年,有自己做点什么事业的雄心壮志也是好事情。我嘱咐刘管家把那人的身份好好查验一番,没什么异常的话让他留在三弟身边好了。”

    司马临渊拂袖转身,不再说话。

    司马玉荫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将纸交给推轮椅的仆人。

    仆人快步找到刘管家,将纸条交给他,一语不发。

    这仆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心思活络,在司马玉荫身边比会说话的人还好用。

    刘管家把李从心带到管事房后便一直置之不理,因为他清楚在这个家中三少爷没权利往家里带人,但又不好意思驳了他的面子,便晾在一边。此时司马玉荫派人送了条子过来,上面指示清晰明了:探查此人信息,确认没有异常后留予三少爷。

    刘管家把条子给身边二人看了一眼,手一挥,二人便大步走出管事房。

    净酆虽然是个小城,但城内人口也有万余,辖内的乡、村人口累计起来更有四万上下,要是一户一户查起来,累死这两个人也没有结果。但司马家早把净酆城内的户籍信息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翻阅卷宗,再稍加走访,便能把李从心查个清楚。

    两人走后,刘管家便安静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李从心等了大半天,连个动静都没有,不知是哪里出了意外,怯生生问道:“这么半天您就问了我姓名和住址,我什么时候登记呀?”

    “等一等。”

    “可这是三少爷交代的事。”

    “我让你等一等。”刘管家长得白胖圆润,按理说是个富态和蔼的面相,但不知道为什么,给人感觉从毛孔往外透着一股寒意。

    李从心打了个冷战,不敢再问。

    这时候,那两个出去的下人跑了回来,手里拿着几张纸。

    刘管家看了纸上内容,说道:“不用等了。”

    “诶。”李从心笑呵呵站起来,打算在合同契约上签字。

    刘管家眼睛直直盯着李从心:“跟我详细讲讲,你大哥孟山河的身世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