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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邋遢道人

    顾淳儒怔怔看着眼前刚刚认识的小兄弟,突然笑出声来:“我以为是我不胜酒力,没想到你醉得更厉害。”

    李从心没有理会他的话:“净酆城里一位青楼女子的赎金,一二百两足以。老鸨却向你索要白银五百两。我一开始以为她们欺负你是个外地人,坐地起价。可我现在想明白了,倘若真是坐地起价,为什么又给你个时限?

    难道一个月筹不到五百两,柳莺真会被人用一二百两赎走?那舒玉楼岂不反倒赔了?你现在手里就有白银三百两啊。”

    顾淳儒被李从心说懵了,但隐约间他感到一丝希望的光芒。他内心呈现出一丝喜悦,但越是这个时候人越会谨慎,本能地对这丝希望保持怀疑。一旦希望破灭了,他们也能拍着胸脯说:还好,我当时就没信这回事。

    顾淳儒问道:“那也许是她,压根就不想和我走。”

    李从心靠近顾淳儒,盯着他的眼睛,“可按照你的家世,五百两白银并不算天文数字。她出这个价钱,保证不了把你拒之门外啊。”

    顾淳儒被绕迷糊了:“那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李从心着急地围着顾淳儒跳了一圈,边跳边说:“因为她内心复杂,因为她内心焦虑,她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盼着你来,又盼着你不来。

    我想,她内心是喜欢你的,想跟你去陵通城定居,想跟你过平常夫妻的日子;但她又因为自己青楼女子的身份而自卑,知道你家是书香门第,知道跟你在一起会对你的名声造成影响。

    所以她想出“赎金五百两,限时一个月”这样的馊主意。哈哈。”李从心几乎要笑出眼泪来,“虽然是个馊主意,但我想,她是真正爱着你啊!”

    顾淳儒长舒一口气,眼泪和鼻涕一起顺着那张肥脸滑落,模样看起来颇为滑稽。他仰头看向天上的那弯新月:“明月不负世人,我亦不负柳莺。”他握紧双拳,坚定地说:“我这就去筹银子,这就去筹银子……”想到这,顾淳儒又泄了气,“该去哪里弄这笔银子呢?”

    李从心手头便有一百两,过段日子三少爷回来,李从心再借一百两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现在有个更妙的法子:

    “顾兄,小弟我也算是个生意人。所谓生意,无非就是生出一些发财的主意。你现在给人绘像,一张不过二钱银子。咱们稍微想想办法,一张画卖他一两银子怎么样。”

    顾淳儒笑道:“即便在陵通城,也轻易卖不上这个价钱。得是有些的画师才行。”

    “你别急。我在净酆城认识一家裁缝铺老板。这老板爱好手工制作各种衣服,譬如各种鸟儿羽毛编织成的百鸟服、以银饰装点的瓶州苗族服饰、戏剧舞台上的刀马旦行头、仿造玄素门修真女子所穿的仙气飘飘的白色纱衣……他这些衣服造价昂贵,产量又低。买家舍不得买,他又舍不得卖,只能留作自己收藏。

    我在你们二人中间撮合一下,让他将这些衣服租给你。女孩们穿上这样的衣服再由你给她们画像。能出得起二钱银子的人,一两银子咬咬牙也出得起,就看得到的东西值不值这个价钱。”

    顾淳儒没什么经商头脑,也不知道这个方法可不可行,只觉被李从心说得气血上涌。

    第二天一早,李从心就带着顾淳儒去找那家裁缝铺老板。

    这位老板姓刘,单名一个元字。也是个恋爱脑,十几年前爱上了一只从南荒出来的九尾狐。狐族擅长幻化,她化作一位曼妙女子来人间游历,恰好来这间裁缝铺买衣服。刘元一眼就爱上了她。可人家只是出来游玩,很快又回到南荒去了。刘元精心设计这些华美的服装,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再次相见,能给对方一个惊喜。

    刘元本来不想出租这些衣服的,担心被人弄坏了。可他听说了顾淳儒的爱情故事之后,一种恰逢知己得遇知音的感觉涌上心头,当即决定将衣服借给顾淳儒,并且分文不取。

    当天下午,顾淳儒便带着衣服来到城北老地方。刘元还亲自带了两个丫鬟来,便于帮助顾客换衣服以及维护服装。

    画像依据服装而有不同价格,最便宜的玄素门款式白色纱衣要价一两,最贵的百鸟服要价十两。

    价钱翻了几番,但找顾淳儒作画的人却是络绎不绝。倘若不是画画实在费功夫,一个人忙不过来,恐怕一天就赚来二百两白银。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孔瑞耳朵里,孔瑞笑道:“妈的,这小子经商倒是个人才,跟着司马老三白瞎了。可是,该死的,这跟蹴鞠赛有什么关系?司马老三这是被人诓了吧。”

    到了晚上,二人清点账目,这一日便赚了二十五两。顾淳儒再也不必为钱的事发愁。他们收拾好画摊上的东西,送别刘元,便去柳莺所在的舒玉楼。

    舒玉楼算是净酆城里一座不错的青楼,幕后出资人便是四通酒楼的朱老板。舒玉楼高三层,有地字号客房二十四间,天字号客房八间,这个客房数量比陵通、渝颉这样的大城市里的青楼还多。但并不是舒玉楼有多么豪华,而是小城市地皮不值钱,青楼也没有几家,不像大城市里一条街上都是青楼,挤着挨着,寸土寸金。

    二人进入一楼大厅,老鸨识得顾淳儒,带着笑脸迎上来:“顾先生,您可有些日子不来了。怎地,在别处另寻新欢了。”

    “您说哪里的话,已经定下一月之约,我自然是努力筹钱去了。”

    老鸨那张涂脂抹粉亦难掩饰衰老的脸上露出微妙神情,似笑非笑:“您有心了。您往家里去封书信,让老爷子把钱送来也就是了。”

    顾淳儒张张嘴,他想说我爹不让我娶风尘女子,但这话不礼貌。便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便要上楼。

    老鸨在前面领路。

    柳莺长相只算端庄婉约,并非那种明媚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年纪又大了,虽然粗通诗词歌赋,但也只分配了间地字号的房间。

    走到柳莺门口,里面鼾声如雷。

    李从心暗道:“这柳莺打呼噜这么响么?”

    老鸨却慌了神,忙解释道:“顾先生,一月之约仍未到期,我并未安排柳莺接客,这……这里面……这里面是谁我也不知。”

    顾淳儒思量片刻,道:“我信得过柳莺的。”说罢便推门进去。

    门开,屋内并无其他青楼女子房间那种香气传来,柳莺并不喜欢那浓烈、刻意的香气。

    但却有股酒味。

    柳莺就坐在凳子上,就着油灯的光亮读书。

    鼾声和酒气从床上传来。

    柳莺侧脸看见顾淳儒,很是高兴,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迎接:“你来了。”

    顾淳儒点点头:“我来了,还有个好消息跟你说。”

    老鸨被晾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眼前二人好生和睦,可床上的酒气和鼾声也实在太煞风景了。

    李从心伸头往床上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醉汉道士打扮,身穿一件皱皱巴巴的藏青色道袍,床边还立着一柄桃木剑。

    众人进门的动静把道士也吵醒了。他伸了个懒腰,自丹田到胸腔再到口腔发出一声悠长而响亮的哈欠声,像晴天霹雳、野兽咆哮。他下床来,睁开睡眼:“诶呀。被人发现了,那我是不是该走了?”

    此人模样还算英俊,四十岁上下的样子,高鼻梁、大眼睛、粗眉毛,可惜目光中尽是疲惫慵懒,脸颊和下巴上布满青色胡茬,就连站姿也不甚端正。他自己问自己:“我是该从门这出去,还是该跳窗户?”

    李从心看他这副流氓样子,料想不是什么好人,挟持了柳莺也说不定:“你是出家修行的人,怎么睡在女人床上?”

    “照你这腌臜思想,”道士眨眨眼,“我睡男人床上岂不是更说不过去?”

    顾淳儒问:“这是你的朋友?”

    柳莺道:“救命恩人”柳莺为大家介绍,“这是罗山剑派的前辈,陆厌陆真人。二十年前曾在妖怪手下救我性命。”

    二十年前,柳莺所在的村庄遇到一伙仇视人族的妖怪,柳莺的父母均命丧妖腹。陆厌云游四海途径此地,便除了妖怪救下柳莺。二十年后陆厌再次来到净酆城,身无分文风餐露宿。柳莺前日在街上偶遇到他,见他可怜,便将他偷偷安置在自己房间里。依着陆厌的身手,小小的舒玉楼自然是来去自如,所以老鸨才没察觉,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听到罗山剑派,顾淳儒与李从心面面相觑:人间的修真宗门,以道德清净宗、寒庐书院、十方寺三家为首。再往下数便是瓶州的罗山剑派等势力。而且三大宗门只是势力分布广,影响力更大。单论门派里的高手大能,罗山剑派未必便输了。看陆厌的年龄四十岁上下,正是门派里的中坚力量,其术法本领,应当是深不可测。

    柳莺对老鸨说道:“妈妈,这件事瞒着您实在不好意思。陆真人这几日的房钱,我代替他付给您。不,我给您双倍。您心里别责怪与我就是。”

    老鸨点头。其实有一月之期的约定,本来柳莺也不能接客,她房中有什么人,只要顾淳儒没有异议,那边跟自己无关。

    陆厌挠挠头,道:“看来,我碍事了。”说罢走到窗边,一个翻身跳了下去。

    老鸨、李从心、顾淳儒都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还跳楼了?

    李从心快步赶到窗边,已经不见人影,只有被惊吓的麻雀向上飞去。

    “他去哪里睡?”李从心问。

    柳莺摇摇头:“不清楚,陆真人向来踪迹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

    顾淳儒道:“看他自信的样子,应该有地方睡吧。”

    老鸨见没自己什么事,便识趣地退下。

    柳莺问顾淳儒:“你不是说有好消息要跟我讲么。”

    顾淳儒招呼李从心坐下来:“那还得从我认识这位小兄弟讲起。”接着便介绍起了李从心以及二人如何将画卖出高价。

    “虽然还差一百多两,但按照这个速度,将你赎走也是指日可待。”顾淳儒总结道。

    听完这话,柳莺欲言又止,想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淳儒。我是风尘女子,你是书香门第。倘若日后你愿意,是有机会做官的。即便不做官,你结交的也是读书人。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妻,对你有太多妨碍。

    我是盼着你带我走,我也渴慕一份温暖的爱情和一个安稳的家。可你对我越好,对我越是付出真心,我越觉得对不起你、配不上你。所以……所以……你还是回陵通去吧。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回来看看。十天半月、三年五载,只要你不嫌弃我人老珠黄,我都在这等着你。”

    顾淳儒握着柳莺的手,“莺莺,你不必说这么多,也不用犹豫什么。我是个无能懦弱的人,如果不是李兄弟点醒我,我还浑浑噩噩虚度时光。现在我想明白了,既然你钟意于我,我便绝不负你。我对天上明月发誓,我顾淳儒一定娶柳莺为妻,一生一世呵护你,照顾你。倘若我有负于你,便叫我万劫……”

    柳莺赶紧捂住他的嘴。

    李从心有些后悔,没跟老鸨一起退出去。他笑道:“柳姐姐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你们二人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不如同老鸨商量一番,将赎金从五百两改成三百两。那样的话你们俩明天便能启程回陵通。”

    柳莺连连点头:“是,是。”可略一思索便皱起眉头来,“妈妈对我像亲女儿一样好,本来她只打算要二百两白银。是,是我出的这个馊主意。”柳莺咬着嘴唇,有些懊悔。

    这事不能全怪到柳莺头上。她当时思绪颇乱,盼着顾淳儒带她走,又怕耽误顾淳儒前途,犹豫之下造成这么一种境况。

    她继续道:“现在妈妈已经把这价钱报给舒玉楼的朱老板。那是出了名的吝啬鬼、守财奴,要再改价钱,就不容易了。”

    顾淳儒抚着她的手背,安慰道:“不碍事的。我再画几天画,很快便能赚到这个数目。这还多亏了李兄弟”

    舒玉楼的屋顶,陆厌懒洋洋躺在上面,小声嘀咕:“年轻真好,讲究为爱献身,不顾一切。不像我,一百多岁了,什么兴致都提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