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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盼着你来

    第二天,御风队的众人便集结起来。这个院子也在城北,与蹴鞠场分列道观两侧,距道观约有半里地距离。大家平日里懒散惯了,能看得出来精神状态并不好。傅越是这群人的头头,他作为代表向李从心发问

    “李兄弟,咱们该怎么训练呀。您说,我们这伙子人全听您的。”傅越的态度亲切和蔼,让人感到心安。

    李从心笑道:“傅兄,您太过言重了。诶呀,接手这摊子事之前我还担心自己年龄不够资历不够,大家伙不信任我。您开口这一句,让我算是把心放肚子里了。训练这档子事,不瞒着您,我就是个外行人,一切细则您来决定。只要大家伙儿练足了时辰,使足了力气就行。”

    傅越眉头微皱,搂着李从心肩膀来到一边,小声道:“李兄弟,这话怎么说的?你要是没两把刷子,这帮人……”傅越微微向后侧头,“可不会服你啊。”

    “好哥哥。溜须拍马我倒是会,训练队伍就差一些。所以这里的事情还得您多出力。我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向司马家那位公子哥多要点经费……”

    听到有油水可榨,傅越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交给我吧。”

    “训练一事老兄可得上点心。就三少爷和其他几个老板打的那个赌你知道吧。”

    “嗯嗯。”傅越点点头,随即又连连摇头,“你说,你说。”

    “三少爷就赌一个月后御风队能赢过红鹰队,而且赌注很大。所以咱们兄弟务必上心,事后好处少不了的。”

    傅越连连点头,又道:“另外还有一点。实话讲兄弟们这两年确实懈怠不少,一身本事怕是只剩下七八成,就算这一个月努力训练恐怕也很难有什么进展。而红鹰队那帮小伙子年富力强。所以你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对策以保万全?”

    李从心食指横在鼻子下面,猛力吸气:“其他的对策……我现在确实脑子空空。但我有个大致的想法:用钱财买通红鹰队,在比赛里放水。”

    “是个好办法!”傅越称赞道。

    李从心笑道:“好办法?”

    傅越笑道:“好办法!”

    “双管齐下,此消彼长,胜利唾手可得。”李从心左手拉着傅越的手臂,二人看起来十分亲密。

    二人右掌相击,紧紧握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朗声大笑。

    御风队其余众人不明所以——这怎么突然就笑上了?

    ……

    当晚,孔瑞在自家三层土楼楼顶烤鹌鹑。他的视线越过火堆,望向城北:“双管齐下,还他妈此消彼长,都是你的得了。”他向后招招手,一个有些斗鸡眼、精瘦矮小的老奴向前两步,等待吩咐。

    孔瑞道:“最近这段时间盯着这个牙郎。他拉几条屎都要汇报清楚。”

    老奴一对斗鸡眼来回转动:“您的意思,我是否要潜入司马府盯着他?”

    孔瑞踹了他一脚:“还他妈潜入司马府。你疯了?我那是夸张!夸张!”

    ……

    李从心将训练的事情全权交给傅越,自己则每天都跑到蹴鞠场那里观摩红鹰队的训练或者请他们吃饭。而每次走到道观附近,都能看见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画师。

    此人穿着打扮都有一股儒雅气质,只不过长相方头阔脸,满面横肉,不像画师,倒像孟山河那样的屠夫;肤色好似猪肝;身形矮而胖,体宽似孟山河,身高像李从心。

    城北闹市是相当热闹的地方,哪怕并非佳节盛会,也有许多人来消遣散步。因此来摊位前找画师作画的女子或者情侣并不算少。

    但即便如此,画师依旧整日愁眉不展。

    李从心也是实在闲的没事,上去跟人逗哏玩,“先生,您这画画的真漂亮。真叫个笔端生庙宇,胸腹有乾坤。”说这话的时候,正是画师没有生意,在对着道观正门作画。

    虽然是逗哏扯闲,但这句夸赞也是发自真心的,因为这名画师的功底确实不错。

    画师呵呵笑了两声,声音很憨厚。“你坐下。”画师道,“我给你画一幅肖像。”

    “好啊。多少钱,我先付了。”若是以前,李从心是绝不会花钱在这上的。但司马玉衡让刘管家塞给他一个钱袋子,里面银锭、碎银子、铜钱加一起约有白银一百两,用作这些日子的活动经费。

    司马玉衡缺点一大堆,唯一的优点就是对这个唯一的下人足够信任,从不过问李从心每天花了多少钱,花在了哪里。

    “我主动说要给你画,怎么还能要钱呢,那不成了强买强卖?凡事讲评一个缘字。我恰好此时闷得无聊,你恰好此时跟我说话,那便是莫大的缘分。”

    “您是个慷慨随性的人。那我不啰嗦了,您给我画,我一会请您吃饭,您可不能推辞。”

    “那我这有点蹭饭的嫌疑了。”画师笑着摇摇头,“我也不啰嗦,就说好了,一会你请我吃饭。”

    李从心便骑在怂货身上,让画师给画了一幅肖像。

    拿到画以后,李从心十分满意——画像人物细节刻画入微,几乎如将灵魂影印下来一般,虽然缺少名家的意蕴,但好在准确真实。他咧嘴笑道:“甚好,甚好。”

    画师将绘画物品收拾到书箧中,二人便来到一间饭馆里。李从心点了一条河鱼,一盘鸡架,两块酥饼,又自己挑了一碟咸萝卜,叫了一壶花雕酒。画师恭恭敬敬在座位上等候。李从心端着咸萝卜过来,他还一个劲道谢。

    二人举杯对碰,一饮而尽。

    “我叫李从心,是名牙郎,现在司马家三公子玉衡手下做事。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我叫顾淳儒,是陵通城人士。”

    “哦?”

    陵通城位于剑州首府渝颉城之北,在汝河的入海口,是个颇为繁华的大城市。

    李从心问道:“那兄台怎地来净酆小城?”

    顾淳儒自顾自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不怕你笑话。我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

    李从心将酒为他斟满:“既然心中所爱,那女子便是女子,何故前缀青楼二字。”

    顾淳儒听闻此言,眼睛睁大,只感觉胸中淤气消散开来,有天高云阔之感:“好兄弟,今天跟你喝顿酒,此生没白活了。”

    李从心也将酒杯高高举起:“好兄弟,干了。”

    顾淳儒不胜酒力,连干几杯,面颊涨得更红,更接近猪肝颜色,就快能切下来做一道溜三样。他抹了一下嘴唇,道:

    “我是陵通城内一名画师,一个多月前与几位好友约定来净酆城采风,见见南境长城的壮阔景色。到了净酆以后,我们晚上去一家青楼玩乐。那里有一女子,名叫柳莺,她性情贤淑温柔,长相端庄婉约,又懂些词赋绘画,确实是我心之所往。我今年三十有四,仍未婚配。旁人当然说我是,相貌丑陋娶不到媳妇,当然,也许真有这般原因在里面,但更重要的是我一直没遇到心中所爱的女子。

    见到柳莺之后,我觉得我找到了真正想要娶为妻子,爱护一生的人。

    接下来十余日,我每天去找柳莺喝酒、作画、对诗。她对我很好很温柔……”说到这里,顾淳儒停顿了一下,因为他自己也清楚,青楼里的女子,对任何人都是温柔的。

    他继续说道:“我便想着,也许她对我也是有情义的吧。我便想着将她赎出来,与她成婚。老鸨跟我说赎金要白银五百两,并且一定要在一个月内付清。逾期的话柳莺姑娘便被别人赎走了。

    我当时随身所带的盘缠,加上玉佩等物品,总共不过二百两。同行的朋友都劝我,说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和他们大吵了一架。他们几人一共凑了白银一百两给我,免得我一个人在此地吃苦受累,临走时还在劝我要再三思量。将钱给我后,他们便先回陵通城去了。”顾淳儒的神色有些懊悔,当然不是为了给柳莺凑赎金,而是不应该跟这群好朋友吵架。

    李从心拍了拍他的手臂:“在敢爱敢恨这件事上你真是好样的,但对待朋友这件事上,你真是糊涂。这么好的一群兄弟,日后你回到陵通城,一定要好好道个歉的。”

    顾淳儒一脸诚恳,连连点头:“是,是。这些钱加在一起也不过三百两。还差二百两。我托他们给我父亲带个口信,送些银子过来。我家里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是位举人,也做过官,因为看不惯官场的腐败,便隐退在家做个员外郎,平时与陵通里的官员们也是说得上话的。

    父亲听说我要娶青楼女子为妻,大为光火。不仅一文钱没有寄来,还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顾淳儒说完这句,陷入长久地沉默。他望向窗外漂泊的白云,眼眶有些湿润。“我很痛苦,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我想回到陵通城去,跟我的朋友们,跟我的父亲大人道歉。可那样的话,柳莺也许真的会被别人赎走。我留下来卖画赚钱,我在这里没有名气,富人们不认可我;普通人家又不会花太高的价钱,我一幅画只能买到二钱银子。”

    二钱银子一幅画,在陵通城不算多,但在净酆城并不算少。奈何依旧是杯水车薪。照着这个价钱,顾淳儒一个月内得画出上千幅肖像画。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我在这里作画的第五天,等把这一个月时间耗尽,我就走。也算是没辜负我自己。”顾淳儒语气中已经满是失望。

    李从心手指在酒杯上转圈圈,沉思半晌后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但说无妨。我现在还有什么话听不得么。”

    李从心道:“净酆是个小地方。一般来说,想给这里的青楼女子赎身,用不了五百两那么多。所以我觉得。她故意要价这么高,是不是不想跟你走。”

    李从心说完这句话,顾淳儒的脸上没有任何恍然大悟、幡然醒悟、猛然发现之类的表情,只是在方圆大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我也想到过这一层。但人生很多事没有准确的答案,我也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应当就是如此了吧。”

    已是傍晚,天上云霞披彩,美而悲戚。

    顾淳儒望着天上,抿一口花雕酒。其实这酒很难喝,浑浊、杂质多,比不上陵通城家中存的清酒。“真是个让人伤心的城市啊。”

    喝完这一杯,两人一起从酒馆里出来。顾淳儒的住所就在这附近,是个残破荒芜的小院落。院子中遍布杂草。

    顾淳儒手中还有很多钱,他可以住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房子,但他舍不得花钱,舍不得心中最后一点希望。

    李从心告别顾淳儒,回到司马府中。司马玉衡并不在家,他出门去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他可以说是司马府中身份最特殊的一个人,只听命于司马玉衡一个人。

    本来府中的那些老人儿有心思使唤他干些杂役,欺负欺负他这个新来的,但大公子司马玉荫特意让刘管家叮嘱下人——这是三少爷的亲信,谁也不能叨扰他。

    李从心闲的发慌,便出门转转。府外不远处,有一棵大柳树。

    柳树多生于水乡,傍水而生更易粗壮。净酆城气候干旱,柳树并不算多见,但司马临渊为了把自己的家打造成水乡园林的样式,特意在家里挖了一个大池塘。偶尔有缺水的时候就用水车从外面运水进来灌进池塘里。所以司马家附近湿气略重,土壤湿润,这棵柳树也长得极好,约莫三丈高,足有两人合抱之粗。、

    正因为它太粗了,又有无数枝条垂下来遮挡视线,所以李从心一开始没注意到柳树后面有个人。

    “啊!”

    “啊!”

    双方都被吓了一跳。李从心胆子大些,很快稳定心神;对方是个女孩,被吓得不轻,摸着胸口半晌缓不过劲来。

    李从心认得她,也是司马府中的下人。便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女孩一脸娇羞。

    李从心便明白了,她是在等人。早就听府中下人在传她跟一名马车夫的八卦,现在看来是确凿无疑了。

    此时月上柳梢头,李从心问道:“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夕阳刚下山,我没什么工作,便来了。他可能有事耽搁了。他又是剁草料,又是铲马粪,每天忙得很。”

    “等得急了吧。”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盼着他来,又盼着他不来。不来我想他,来了,怕我们的事被主子们发现了,责罚他。你可不许说在这见到我了,一定替我保密。”

    李从心会心一笑,连连点头;“等三少爷回来了,我同他说说情,看看能不能让你们以后光明正大的……”这句话还没说完,李从心脑子里突然闪过女孩的那一句“我盼着他来,又盼着他不来。”

    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浑身颤抖,口中不住地念叨:“我想错了,是我想错了。我是个该死的东西。”说罢拔腿便跑。

    女孩不明所以:“你说什么?诶……你去哪?跟三少爷说情的事还算数吗?”

    李从心一路飞奔,来到顾淳儒的住所,用力拍打着破旧的木门。

    “哪位?哪位?轻点拍,这门坏了我是要赔的。”顾淳儒穿着白色的中衣,披着蓝色外套,鞋都没穿好便急匆匆赶来开门,“李兄弟,怎么是你。”

    “白天……在饭馆里我……我说错了。”李从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柳莺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去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