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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伶俐鬼儿

    顾淳儒和柳莺的婚期已定,五百两赎金也由老鸨之手交给了舒玉楼幕后的朱老板,这两天便在刘元和舒玉楼众人的帮助下在筹办婚礼,李从心也在这中间讨了一份差事——采买。

    顾淳儒本来的打算是:自己身居外地,没什么亲朋好友,柳莺又无父无母,所以婚礼仪式要有,但其中细节一切从简。

    这话说完,顾淳儒差点没被舒玉楼的一众姐妹和刘元刘老板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死。

    刘老板是个儒雅和蔼的人,除了为情落泪之外,很少见他跟人脸红脖子粗。这次他扯着嗓子喊道:“顾淳儒,放你娘的狗臭屁。什么叫没什么亲朋好友?我刘元不算人了么。”

    此话说完,得到舒玉楼一众姐妹的呼应。柳莺在舒玉楼里待了快二十年,把老板都熬死了两个,跟这些姐妹就和亲人别无二致。听闻柳莺要出家,这群姑娘都哭得梨花带雨,三成是好姐姐要嫁去远方心中不舍,七成是为柳莺得到如意郎君喜极而泣。

    顾淳儒连连笑脸赔罪,这才平息众人怒火。

    既然要操办起来,那婚礼用的各项东西就需要精心准备,从吃食材料,到装饰用品,极为精细。非得心思活络的人不可,这份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李从心头上。

    采买的地点多在城南,李从心也得到一个回家的机会。这几天他都住在司马府中,没空回家看看老娘,一晃也有半个月了。

    李从心骑着怂货,又来到自家的黑色后门前,叩响门扉:“娘!小儿子回家啦,来开门呀。”

    过了好一会,李刘氏才推门出来。

    见到母亲,李从心有些惊讶,有些慌乱:

    半个月前从告别母亲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是一副衰老模样。但身子骨还相当硬朗,那一个巴掌扇在脸上可谓是铿锵有力。

    半个月后再见到母亲,明显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进去,显得整个人极为憔悴孱弱。

    是肉吃得少了?是生病了?是大哥二哥惹娘不高兴了?

    李从心一边往屋里进,一边关切的询问:“娘,你怎么憔悴这么多?”

    李刘氏没听见。她的耳背愈发严重。她自顾自地往前院喊:“老大啊,小子回来了。”

    孟山河在前院忙碌,听不到。

    李刘氏踱着小碎步往前跑几步,依着前后院间的拱门道:“老大啊,小子回来了。”

    “诶!”前院传来一个憨厚似牛的声音。

    过了一会,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秃头,满脸横肉的男人出现在李从心眼前,油腻的双手还不断在身前的皮革围裙上擦拭,正是孟山河。他一把抱起李从心,瓮声瓮气道:“老三,你可回来了。”

    李刘氏层层叠叠的皱纹间绽放开一朵笑意,“你们哥俩待着,我去给你煲碗汤喝。老大啊,一会儿拿几块排骨过来。”说罢便进厨房去了。

    天下母亲似乎都一个样,子女从外面回来,不管子女吃没吃,都要给做一顿饭。

    孟山河放下李从心,道:“离家好几天,也不知道来个信。净酆城也不大,你弄得自己跟去了天涯海角一样。”

    李从心笑道:“平时我跑生意,不也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也没见你们这么担心。”

    “你就会说没良心的话。那司马府跟别处能一样?”想到司马府,孟山河背后的掌印还隐隐作痛。

    “是我考虑不周了。”

    “你是不知道,你刚去那天晚上,我跟你二哥我俩,在司马府门口守到天亮。一旦里面有动静,我们立马就会冲进去。天亮后,你二哥说,你是个有心计的孩子。这晚没动手,便是想找个万全的时机,我们俩这才回来了。”

    李从心一怔。他不知道那晚竟然有两个哥哥在府外守着自己。

    难怪去那的第一晚就睡得那么踏实香甜。

    二人到前院取了几块排骨送到厨房,随后便坐在前院看摊闲聊。

    李从心将这几日的经历一股脑全说了,包括与孔瑞的赌约、帮顾淳儒卖画、以及看到司马临渊宰杀妖族。

    孟山河听到司马临渊的事情,皱眉道:“这老东西又再搞什么幺蛾子?司马家虽然是一窝畜生,但长久以来修行的功法都是正道,其先祖得到豹神兽血传承,更是人族与妖族间的一段佳话。他怎地又修起这杀人吸血的邪门功法来?”

    “那咱们也无从得知。对了大哥,当年你潜入司马府中,是偷什么东西去了?可是司马玉衡手中那柄精诚宝剑?”

    “那柄精诚剑的确是上品。但我当年却不是为了他。反而是为了一件很不起眼的东西。

    原本我们是一群盗贼,共有七人,游荡于剑州南部。十六年前,一个白袍客来到我们藏身之所,给我们黄金五十两,要我们去司马府偷一套铜娃娃。

    我们平素做的都是大买卖,这五十两黄金还真没太放在心上,但一是我们挥霍无度,当时正巧手头有点紧;二是白袍客再三承诺此行极为简单。

    司马临渊的能耐我是窥见过的。比我高出不少,但我们七人联手,也足以压他一头。而且干我们这一行讲究的是“盗”,而不是硬碰硬。司马临渊能耐再大,司马府的防备还是照其他地方差远了,我们快来快走,人去无痕便是了。于是便接下了这桩买卖。

    我们当晚行动时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不知怎么还是惊动了司马临渊。他扑将出来和我们七人对敌。正当我们取得上风,想趁机溜走之时。司马临渊忽然催动了体内的兽血。这时我才知道,之前见到的司马临渊并非真正实力,我也才知道,这兽血之力多么强悍。

    司马临渊的功力暴涨十倍不止,我的两名兄弟顷刻毙命。另外四人也都被他陆续杀死,只有我侥幸逃了出来,被咱娘救了下来。”

    “那白袍客说的一套铜娃娃呢?你们见到了没?”

    “见到了,在后院佛堂壁龛的暗格里。我当时已经将铜娃娃捧在手中。司马临渊突然窜出来,将铜娃娃打落地上。”

    “那铜娃娃有什么奇怪之处么。”

    “情况紧急,哪里顾得上看这些。”说罢孟山河叹了口气,“可怜我这群兄弟,头一天晚上还捉野鸡、分浊酒,第二天夜里就阴阳永隔了。这一晃过去十六年了。所以,老三,你孤身潜入司马府,我是真的担心你。”

    李从心点点头:“我让家里人担心了。”

    “嗐,其实也无可厚非。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日后是要闯荡天下的,小小一个净酆城,巴掌大的地方。对了,你今天怎么突然回来?”

    “啊。差点把正事忘了。我这次回来是要定些猪肉,提前跟你说一声。之前提到的顾淳儒和柳莺,过些日子就要结婚了。你记得留足了。到时候你和咱娘还有二哥,都去捧场吧。他们二人一个无父无母,一个家住外地,没太多亲人在这边,婚礼的场面别冷落了。”

    这时候,一个身着藏青色道袍、倒握桃木剑的邋遢道士恰好来到肉铺前,“给我来半斤猪梅肉,切成三寸见方的厚片。”

    李从心抬头一看,正是陆厌。“陆前辈。”

    陆厌也刚认出李从心,但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你啊。睡男人床的小子。”

    李从心:“……”

    “我姓李,名从心,是个牙郎。”李从心自我介绍道。

    “啊,从心,从心。那晚走得急,没顾得上问你们都叫什么。”

    孟山河手脚麻利,片刻功夫就将猪梅肉切好了,用荷叶包上,再将用绳子系紧。

    陆厌拿起猪肉就走。

    李从心唤道:“前辈,你还没给钱呢。”

    “给钱?”陆厌茫然道,“咱俩不是认识么。好朋友还给什么钱。”

    李从心手撑台面,灵巧地翻出来,一把拉住陆厌的道袍:“认识也得给钱啊。认识就不给钱,我大哥得把头发都赔没了。再说咱们才见过两面,算什么好朋友。”

    “相识一场就是莫大的缘分,你怎么说话冷冰冰的?你这个人,没什么道缘。你别扯我道袍,你手刚蹭了台子,上都是油。”

    李从心松开手:“你这道袍也干净得有限。”

    刚说完这句话,陆厌便突然化作一只麻雀,飞走了。

    “诶!”李从心伸手一抓,却扑了个空。他看着远去的麻雀,若有所思。

    陆厌带着一包猪肉,又买了一只收拾干净的整鸡以及一些蔬菜和佐料,往城外走。

    净酆城往南走二十里地,便能见到那座横卧此处几千年的南境长城。

    青灰色的墙体上遍布粗犷风沙精心雕琢出的斑驳与残缺,漫长战争在其上留下的印记还在隐隐嘶鸣。

    这里游人太多,陆厌没有在这里停留。又顺着墙体往东走了十余里。到了一处他满意的地方,顺着墙根盘膝而坐,生了一堆火。将削了几根木棍,将整鸡贯穿,又把猪梅肉与蔬菜穿成串,撒上佐料,在火上烤起来。

    猪油被火灼出来,滋啦啦滴在火堆上,混着孜然、胡椒的香味直冲鼻孔。

    陆厌身边一阵白芒闪过,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出现在他面前,闻到香味,便快走两步赶过来。

    陆厌递一串到它嘴边,狐狸张嘴咬下去。

    陡然间,狐狸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发出人语:“烫!你姥姥!”

    “你倒是吹吹啊。你这么大岁数都活狗肚子去了吗?”

    狐狸化成人形,是个男孩模样的,跟人类比较的话约莫十岁。男孩用手接过竹棍,边吹边吃,“还是人形方便,有这双手真是好。”大概是能化人形的缘故,九尾狐族与人类文化最为接近。其他妖族有名无姓,狐族则有姓氏传承。这条九尾狐名叫白月,已经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了,但按照狐族动辄三四百岁的寿命来算,确实还是个孩子。

    白月边吃边问:“距离你上次来,有二十年了吧。”

    “有了。正好二十年。”

    “这次来又是发现了什么危害天下苍生的东西?让我猜猜,是妖族的某个部落又出来闹事了?是九大神器中的一个突然现世?还是人类的修真者走火入魔……”

    “都不是,为我自己。”

    “为你自己?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白月沉默半晌,道,“你知道吗,我很担心你现在的精神状态。”

    “我的精神状态向来让人担心。”

    “是的,从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如此。”

    “我活了一百二十多年了,一直如此。白月,你现在感觉我的境界实力怎么样?”

    白月:“……我怎么说得清楚,你的境界比我高那么一大截。”白月伸出两只手,努力拉远距离。

    “也许,再花些时间,你就能感受到了。”

    “什么意思。”

    “我的境界在跌落。”

    白泽瞪大眼睛。他的眼睛很大,圆溜溜的很漂亮,“你受伤了?谁能伤到你?道德清净宗的天师?寒庐书院的守藏人?还是十方寺的方丈?”除了三大宗门的领袖,白泽很难想象还有谁能让陆厌受伤,以至于境界跌落。

    “不是,是我自己选择的。二十年前,我与你分别,离开南境长城回到罗山的时候,就感应到了无为清净天的召唤。但我突然觉得,长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从来不喜欢做无聊的事。”

    “你的确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努力压制自己的境界,让自己的境界不断跌落。”

    “你真是个天才。”

    “大家都这么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要在这停留一段日子。因为过几天有件值得高兴的事。这件事过去我就走。继续四处闲逛。”

    “那你会经常来找我玩吗?”

    “这几天,我会经常来的。”

    ……

    陆厌告别白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往城里走,往人间走,将明月抛在身后。

    净酆城的城门已经关闭。他捏了个诀,化作一只麻雀,飞到舒玉楼的楼顶。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楼顶已经有一个人了,正是那个叫李从心的小子。

    李从心站在瓦片上,对这只麻雀伸出手,道:“半斤猪梅肉,十五文。”

    陆厌化成人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天你跳下楼去就不见了踪影。我趴在窗边,看见一只麻雀往上飞。当时我没想太多,但今天见你在我眼前化作麻雀飞走后,便有了个猜想。所以下午我就搬着梯子来看看。屋顶的尘埃告诉我,这里确实有人来过的痕迹。我就试着等在这里。碰碰运气。”

    陆厌无奈道:“你真是个伶俐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