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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天籁树下的少女(2)

    “可恶的小黄精剑。”方飞瞅着脚下昏黄的剑光,这把剑难用得要命,让人纳闷的是天素居然用它飞了一年,“羽化”考试还得了个满分。

    一想到天素的态度,他就感觉出离的愤怒,生平第一份工作,居然没有拿到一分钱的薪水。冰山女根本就是嫉恨他闯过了四神关,所以趁机报复,对他斩尽杀绝。所谓包吃,吃得全是顾客剩下的食物;所谓包住,住的是地下厨房的杂物间,室友是一群鹦鹉,可怕鸟屎味儿能让人做噩梦。每天晚上,他宁可坐在广场上看星星,也不想返回极乐塔睡觉。

    宁柔然谢幕离开,观众开始散场。方飞拎着垃圾袋飞向观众席,用“搬运符”把遍地的垃圾装进口袋,刚收起一个酒瓶,忽听吆喝大作,扫眼望去,十几个醉醺醺的歌迷向他冲了过来。

    极乐塔龙蛇混杂,许多无赖专门捉弄侍者取乐。侍者囿于规定不能反击,只能凭借飞行术摆脱对方,有时为送一杯饮料,需要穿越重重拦截,稍不留意,饮料不翼而飞,人也要吃大亏。

    老板北野王是个吝啬鬼,遇上这种损失,都是侍者自掏腰包。刚来的时候,方飞没有少吃苦头,比起五行磴上的学生,极乐塔的无赖更加了得。起初几天,他每晚都要丢七八瓶酒、十多盘食物,薪水扣了不少,还要忍受天素的奚落和北野王的臭骂。同来应聘的二十多人,试用期过后只剩他一个,并非方飞吃苦耐劳,只是因为无处可去。

    “辞职的都是废物,留下来的都是蠢货,”正式录用他的时候,北野王阴阳怪气地总结,“不管怎么说,当蠢货总比当废物强得多。”

    “老混蛋!”想到北野王,方飞一肚皮火气,恨不得砸烂他的玄武面具。可他不得不承认,经过两个多月的磨炼,他的飞行术突飞猛进,便用最差的飞剑,也能应对最坏的局面。任何狭小的空间,他都能随心所欲地出入;任何狭窄的缝隙,他也能够想方设法地通过。

    面对冲来的歌迷,方飞驾轻就熟,忽东忽西地把他们分化成几拨,随后放慢速度,假装无路可走,等到他们兴高采烈地包围上来,突然向上蹿升,毫厘之差钻过人群。醉鬼们收势不住,拍面撞在一起,保龄球似的东倒西歪,酒也醒了大半,相互叫骂扭打,闹得不可开交。

    方飞升到高处,得心应手。他转过身子,继续收拾会场,目光扫过退场的人群,忽然像被闪电劈中,呆柯柯望着一个素白的身影。

    燕眉?那是燕眉!尽管只见侧影,方飞也有十足的把握。女孩脚下的飞剑红光喷薄,那是“丹离剑”特有的颜色,世上红色的飞剑千千万,可是没有一把拥有这样的神采。

    他激动万分,高叫一声“燕眉”,俯身冲向塔门。女孩似乎听见,掉头望来,看见她的面孔,方飞的心跳快了一倍。千真万确,那就是燕眉,她还是那么漂亮,灵动的眼睛四处搜寻,目光扫过方飞,一刻不停地挪开。

    “她不认得我了?”方飞心头一凉,旋即醒悟过来,“我戴了面具!”忽然银光闪动,冰蝶鸟拦住去路:“龙雀,你去哪儿?”

    “帮我拿一下,”方飞把垃圾袋塞给女孩:“我去去就来!”

    “咦,你竟敢……”冰蝶鸟正要呵斥,方飞急匆匆把她绕过,定眼望去,心往下沉,燕眉不知去向,人群接踵摩肩,飞行器五光十色,结成斑斓的溪流向外流淌。

    他冲出塔门,广场上乱成一团,歌迷各奔东西,就像是夏夜的萤火。方飞忍不住摘下面具,绕着广场飞了一圈,也没发现女孩的影子。他焦躁起来,落到一处屋顶,把小黄精剑换成尺木,再一挥笔,又把侍应生的制服变回夹克长裤,心里打定主意——找不到燕眉就不回去。

    脚下的房屋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欢声笑语断断续续,像是轻柔的羽毛在他心头撩拨,不过没有带来慰藉,反而让他更加难受。方飞来自异乡、无亲无故,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极乐塔的喧嚣让他忘掉了现实,一旦离开那儿,就像退潮后的礁石,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

    背后传来一丝异样,仿佛有人暗中窥视。他心头一跳,扭脸望去,身后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谁?”方飞下意识握紧笔杆。可是无人回应,被人窥视的感觉却更加浓烈。龙潭一战之后,他对元神的感悟更进一步,元神的感觉越发敏锐,道书上把这种感觉叫做神识,也就是三神七识的简称。相比实质化的元气,神识更能体现元神的精神属性,能够感受到时空的微妙变化,好比远近、大小,快慢……现在他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元神却能感应到某个东西正在接近,对方来者不善,带着强烈的敌意。

    “星火流焰!”他发出一道“烈火符”,火球爆裂,照亮十米方圆,跟着嗖的一声,火球无影无踪,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方飞心头一沉,掉头疾走,看似往左,忽然加速往右,嗤,一道符光从他左边掠过,击中屋瓦,绿光迸溅。

    昏迷符!对方想要击昏方飞,男孩想也不想,纵身跳上尺木,咻的一声向前蹿出,飞行中回头观望,还是不见有人,突然间,他冒出一个念头,不觉头皮发炸,背脊渗出冷汗。

    “隐身术!”方飞脱口而出。

    “隐身术”是紫微里最高深的法术之一,它不是通用的法术,学会它需要特殊的天赋。方飞在天渊馆读到过“隐身术”的记载,可是如何应付隐身者,那本书里压根儿没提。

    他如芒在背,剑路弯弯曲曲,方向高速变换,两边的楼宇一闪而过,迎面飞来许多符灯,结成一条绚烂的光带,远远连接天上的银河。

    尽管看不见敌人,但能感觉身后的风声,隐身者的飞行带起一股气流,如同冰冷的牙齿噬咬裸露的肌肤。方飞一阵虚脱,高速变幻的飞行正在掏空他的元气。

    水气拍面涌来,“心源渠”就在前方,水面平静无波,渠底的鱼龙发出迷人的荧光。

    方飞忽然有了主意,按住尺木向下俯冲,但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冲开密层层的符灯,一头扎进光闪闪的水渠。渠里的水怪惊慌四散,胆大的停在远处,望着男孩沉向水底。

    “分江辟海!”方飞写出“辟水符”,流水分开,空气涌来,他缓过一口气,拧转腰身,面朝上方,右手握紧笔杆,两眼盯着水面。

    无声无息,水面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如果没有神识,根本无法感知。紧跟着,一个巨大的水泡凭空出现,有头有脸,手脚俱全……这是一个人形的水泡,也是隐身者本身,他做梦也没想到,方飞没有逃走,反而潜伏水底,两人的处境颠倒过来——猎物藏在暗处,猎人却来到明处。

    “水凝雪坚!”方飞笔尖一送,符光照亮渠水,“水泡”微微一震,四周开始飞快地结冰。

    “玄冰符”冻住了敌人。方飞来不及高兴,水泡里亮起一点绿光,狂暴的力量向他涌来。

    男孩飘然后退,写出一道“金盾符”,金闪闪的光盾跳出笔尖。

    嗤,光盾忽闪一下,方飞的胸膛传来剧痛,他低头看去,龙蛛羽衣变回了混沌的白气,温热的液体一涌而出,变成红色的花朵在他眼前怒放。方飞直觉自己被劈成两半,对方的符咒不依不饶,仿佛顶住胸口的鲨鱼,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后推送。

    嚓,“水泡”四周冰层碎裂,隐身者正在破冰而出。

    方飞咬紧牙关,一口气冲出水面,空气灌进胸膛,左胸嘶嘶嘶地向外喷涌血泡。他失去了力气,一头栽了下来,摔在水渠岸边,差点儿拗断了膝盖。

    哗啦,水花溅起,隐身者也冲了出来。方飞收起尺木,捂着伤口向前奔跑。跑了二十来步,忽见一栋小楼,暖融融的灯光从窗口泄露出来。他冲上去拍门,发出嘶哑的叫喊:“救命……”

    窗口人影晃动,有人向外窥探。方飞抬头又叫:“救命……”人影消失了,飒的一声拉上窗帘。

    人情淡薄,方飞不胜绝望,他回头直面来路,月光在路上涂上一层白霜。忽然间,路面上出现了两行潮湿的脚印,一步一顿地向他走来。

    方飞咽下唾沫,涩声问道:“你是谁?”对方一声不响,虚空里亮起惨绿的符光。方飞抖动毛笔,笔头沉寂,没有元气流出。他闭上眼睛,只觉无比窝囊,死到临头,他连凶手是谁也不知道。

    “噫……”天上传来一声鸟叫,洪亮,高昂,让人魂悸魄动。

    方飞睁开双眼,忽见前方的绿光跳起,变成惨绿火焰,一分二、二为四……结成老大一群,啾啾啾鬼叫连声,一窝蜂地冲向天空。

    砰,绿焰撞上了一团金红色的大火。

    “噫!”鸟叫声再次响起,红火暴涨十倍,席卷长空,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不断把绿火卷了进去,绿火啾啾悲鸣,很快消失在金红色的火球里。

    狂风迎面吹来,看不见的东西冲向方飞。男孩想要躲闪,可是浑身乏力,他感觉隐身人近在咫尺,想象得出对方尖锐的指甲。

    头顶响起急促的拍翅声,眼前红通通强光刺眼,金红色的火球落在方飞头顶,火势笼罩很广,可是并不灼热,绕过男孩,向外奔流,很快在他身边结成一个火圈。方飞忍不住看向火球,透过翻腾的烈焰,隐约可以看见一只大鸟的影子。

    红火舔舐、缠绕,翻滚向前;惨绿色的光芒也在不停地闪烁,阴冷的力量像是毒蛇的呼吸,所过火焰熄灭,露出金黄色的爪子和毛羽,一闪即逝,火焰向前暴涌——隐身者想要摆脱“火鸟”,可是没能如愿,“火鸟”寸步不离,把他死死缠住。

    “隐身术失效了?”方飞睁大眼睛,满心疑惑,“这团火的主人看得见隐身者吗?”

    火焰到处乱飞,点燃花花草草,方飞身后的楼房也陷入火海,一对男女惊叫着冲了出来,黑暗里看不清年纪,男子忽然趔趄一下,上半身向后掉落,下半身向前猛冲,女子抱着尸体号哭,才哭两声,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无头的尸体杵在那而,看上去就像一尊雕塑,。

    轰隆,燃烧的房屋拔地而起,凶猛地砸向火鸟,可是还没靠近,忽又粉身碎骨,残骸火雨一样洒向方飞,男孩想要躲闪,可是有心无力。

    忽听一声清啸,素白的人影飞泻落下,掀起猛烈的狂风,扫开漫天的火雨。

    红火和白影交替晃动,这样的景象十分眼熟。方飞试图回想,脑子却像锈蚀的马达,体内多了一个窟窿,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

    “小裸虫!”有人叫喊一声,男孩抬头望去,火焰里冉冉走出一个女孩,衣裙雪白,长发乌黑,美丽的面孔焕发明亮的光辉。

    “燕眉……”方飞虚弱地出声,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女孩伸出右手,红火落在手心,变成一只大鸟,昂首挺胸,傲气十足,浑身的羽毛灿如黄金,就连瞳仁也是深沉的暗金色。

    “别死呀,方飞……”女孩的声音若有若无,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燕眉……”方飞两眼发黑,终于失去了知觉。

    喧嚣声听不见了,前面的隧洞昏暗悠长。洞壁上有什么东西曾经爬过,留下黏糊糊的液体,黑暗里闪烁星星黄光。

    韩决伸出食指,沾了些粘液,凑近鼻孔闻了闻。

    “乌有蛇。”他马上明白了黏液的主人是谁。

    乌有蛇会把一切化为乌有,韩决深感头痛,几乎想要掉头回去。按规矩,遇上这样重大的线索,他应该立刻上报,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巫史决不会兴师动众。

    “可恶!”一想到“阴暗星”的马脸,韩决便觉心烦意乱。

    三年前,他从八非学宫毕业,进入白虎厅担任虎探。韩决在斗廷无亲无故,毫无优势可言,可在短短三年之间,他脱颖而出,成为了白虎厅最高效的虎探。他是追踪的天才,总能从蛛丝马迹里发现罪犯的行踪,然后不屈不挠、不眠不休地追踪下去。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一个典型的玄武人,顽固坚韧,耐力超人。

    韩决取出通灵镜,想了想,又把镜子收了起来。如果对方拥有影魔那样的“通灵判官”,可以轻易找出方圆百里的通灵者。

    追踪至此,年轻的虎探已经可以断定案件跟魔徒有关。他的父母在上一次战争中阵亡,作为战争孤儿,韩决对魔徒恨之入骨。这次找到这儿,也是因为一个魔徒。那家伙宁死不屈,好在人死了、东西还在,韩决在他的乾坤袋发现了“夜叉当铺”的印记。

    印记在袋子内侧,细小模糊,不易察觉。夜叉和魔徒勾结不是新闻,可是夜叉受到《道与妖的扎尔呼》保护,没有铁打的证据,不能逮捕它们。

    韩决在妖怪市场潜伏了两个月,直到今天晚上,终于跟着夜叉找到了这里。

    夜叉暗青色的身影在前面晃动,步子又大又沉,手里拎着一个大号的乾坤袋,袋子微微蠕动,传出生命的气息。韩决心如刀绞,如果没有猜错,夜叉正在忙着贩卖人口。

    岔路不断出现,这是一个庞大的迷宫。韩决小心地在每个岔口做上暗记,追踪的第一要务是不能迷路,作为一个虎探,必须保证撤退的路线,只有活着离开,才能把宝贵的情报传送出去。

    夜叉停下脚步,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这是狐语,妖族的通用语。

    叫了一阵,夜叉放下乾坤袋,默然转身退走。它愣头愣脑地从韩决身边经过,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乾坤袋还在蠕动,残忍地考验虎探的耐心。就在他按捺不住的当儿,乾坤袋漂浮起来,缓缓向前飞去,韩决瞪大眼睛,可是没有看见人影。

    “隐身术?”韩决心头大震,如果敌人能够隐身,风险将会增加十倍。

    乾坤袋消失在隧洞尽头,他来不及多想,挺身跟了上去,韩决封闭了呼吸,脉搏减到最少,五十秒一次心跳,只用元气维系生机。

    转过一个岔口,韩决刹住脚步。浓烈的腐臭冲鼻而来,地上乱糟糟地堆满了人体,密层层不见尽头,肤色冷白,呼吸全无,肌体大多腐烂,蛆妖在脓血里欢快地打滚。

    韩决快要吐了,他见过无数惨案,这么多尸体还是头一次见到。不,准确来说,这不是尸体,而是失去元神的蜕——无怪这一年来,玉京的失踪人数飞快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