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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天籁树下的少女(3)

    想象这么多的蜕冲出地底,韩决便觉不寒而栗。乾坤袋的影子在前面晃动,他定了定神,小心地避开蜕的躯壳,蜕休眠的时候神态安详,乍一看去,如同无数正在融化的蜡像。

    越往里走,蜕也越多,韩决心惊胆颤,怀疑落入了陷阱。正当他犹豫是否退出,忽然听见了细微的交谈声,窸窸窣窣,就像鼠蜥飞快地爬行。

    有人?不,不是人的语言。韩决循声上前,经过一个拐角,看见微弱的绿光,交谈声变得清晰起来,语调尖利急促,口气时而愤怒、时而洋洋自得。

    交谈者有两个,全都使用狐语,韩决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跟上他们的语速。听着听着,他的血液凝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了说话的是谁,也知道了交谈者筹划的阴谋。这个阴谋太惊人了,虎探浑身发抖,希望一切都是噩梦——比起他听到的话语,少儿失踪的案件根本不值一提。

    韩决克制心情,决定离开这儿,把消息带回斗廷。他小心地后退,他知道对手是谁,任何失误都会招来灭顶之灾。

    忽然他僵住了,脚跟踩到一个软绵绵、冷冰冰的东西,低头看去,那是一只埋在泥沙里面的人手。

    交谈声戛然而止,一个声音雷霆炸响:“噢,来了一个贼!秘魔,你也太不小心了!”

    韩决跳上飞剑,向前急蹿,下面的世界却沸腾起来。所有的蜕都张开了眼睛,白花花的躯体向上蹿起,滔天浊浪一样拍向年轻的虎探。

    韩决左躲右闪,浓烈的腐臭在他身边弥漫,爪子和牙齿近得出奇。虎探在肢体在丛林间穿梭,钻过狭小的缝隙,把起伏的人浪甩到后面。

    忽然他刹住飞剑,呆呆看向前方,进来的隧洞消失不见,一堵石墙拦住去路,墙上凹凹凸凸,浮现出一张阴冷刻薄的人脸,眼珠微微转动,浮现诡异笑容。

    “别着急,”人脸宣布,“宴会刚刚开始。”

    脚掌敲打地面,发出笃笃闷响,前面的蜕疯狂奔跑,落后的蜕急不可耐,它们跳上隧洞的岩石,化身苍白的壁虎,手脚柔韧有力,扣住石块向前爬行。狭窄的洞窟被腐烂的肉体填满,从上到下,无所不在。

    韩决满头冷汗,内脏挤成一团。他扫视四周,发现数个洞口,岩石活了似的向内生长,洞口正在飞快地封闭。

    虎探冲向一个洞口,墙上的人脸发出抑扬顿挫的笑声:“你真选这个?”

    洞里是狭长的隧道,韩决飞了一阵,忽又陷入困境,前方出现五条岔路,条条幽黑无尽,让人无从抉择。

    笃笃笃、沙沙沙,声音越来越近,蜕在快速赶来。韩决无法可想,硬着头皮挑了一个洞口,飞了数百米,岔路再次出现,这一回足有七个洞口。身后的鼓噪响个不停,主人的意志就像剧毒的鞭子驱赶蜕群,一刻不能得手,一刻不会消停。

    韩决不断挑选路径,又不断发现岔道……人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回声在洞窟里激荡,像是烧红的铁锤敲打神经。虎探汗如雨下、头脑昏沉,绝望汹涌袭来——他出不去了,他会死在这儿。

    腥臭迎面冲来,韩决一抬眼,直觉背脊发冷,成千上万的乌有蛇纠缠在一起,蠕蠕而动,宛转向前,如同恶魔的化身,长满昏黄的魔眼,所过之处,大块的岩石消失不见。它们正在掏空玉京的地底,一旦发生战争,魔徒将从任何地方破土而出。

    “得把消息传出去。”虎探努力冷静下来,很快听到了微弱的水声。

    “水?”韩决循声前往,很快发现了一个洞窟,因为地势较低,洞里汇聚了一个小小水潭。

    韩决落到岸边,注视潭水,惊喜地发现这是活水,也是地下水脉的一部分。

    他伸出左手食指,挥笔写下符咒,轻轻念诵完毕,举起符笔一挥,嚓,食指齐根而断,翻转落水,溅起水花。紧跟着,断指扭动一下,变成了一条肉红色的小鱼,摇鳍摆尾地潜入水底。

    笃笃笃、沙沙沙,强烈的腐臭飘进洞窟。韩决回过头,扯开羽衣,胸口的肌肤刺满淡墨色的符字,字迹无头无尾,结成一个圆环。

    韩决口唇翕动,字环明亮起来,每一个符字都在发出火光,进入体内深处,点燃了三神七识,虎探浑身发亮,仿佛通电的灯盏。

    无数颗脑袋出现在洞口,如同非洲军蚁冲了进来。

    “魂爆!”韩决吐出字来,身子片片破碎,强光向外汹涌,黑暗节节败退,无数的蜕如轻烟一样消失,连同韩决的肉身,变成了一团团不可触摸的微尘。

    光明继续流淌,一路吞没拥来的活尸,也把闻风赶到的乌有蛇化为乌有——这是至高的牺牲,韩决彻底抹杀了自我,把元神变成了一颗威力无比的炸弹。

    爆炸持续了足足五秒,光芒挣扎两下,终于完全泯灭,地窟沉寂下来,再一次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呜……”方飞从深度的昏迷中醒来,从头到脚都像绑满了铅块,左胸不再疼痛,而是传来一股奇痒。

    “醒了吗?”熟悉的声音传来,方飞睁开双眼,只见一片素净。他躺在一个椭圆形房间,到处都是雨过天青的颜色,就像刚出炉的新鲜瓷器;左边的墙壁完全透明,外面群山起伏,深紫色的长林上空飞花追逐鸟群。

    燕眉坐在床边看书,素白的羽衣点缀一抹金边,黑发用镂空的白玉发夹扎成俏皮的马尾,此外没有多余的装饰,明亮干净,朝气逼人。

    纯金色的大鸟站在一张圆桌上面,姿态优雅沉静,如果停止不动,方飞一定把它当成巧夺天工的雕塑。

    “它是黄鵷,”燕眉放下书,指了指金鸟,“所有鸟妖的头儿。”

    “您好……”方飞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微弱嘶哑,就像坏掉的收音机。

    女孩审视方飞,目光严肃:“你的运气不坏,不是每一个中了‘阴蚀符’的人都能醒过来。”

    “阴蚀符?”方飞有气没力地问,“那是什么?”

    “最恶毒的符咒之一,”燕眉抿了抿嘴,“它能直接伤害我们的元神。”

    “伤害元神?”方飞每转一个念头都要竭尽全力,“我的元神受伤了?”

    “对!”燕眉挺起腰身,“你差点儿就死了。”方飞望着她心情十分复杂:“你什么时候来的玉京?”

    “昨天晚上,”燕眉的眼里闪过倦意,“我来找宁柔然!”

    “我看见你了,”方飞虚弱地问,“你是她的歌迷?”

    “算是吧!”女孩犹豫一下,“可我找她有别的事情。”

    “我叫了你的名字。”方飞轻声说道。

    “我听见了,但没看见你。”

    “我戴了面具,”方飞苦笑,“后来我把你跟丢了。”

    “我猜你也在附近,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找来了黄鵷。”燕眉注目大鸟,“它有一双好眼睛,能在千里之内搜索目标,不过,它最先发现不是你,而是那个隐身人。”

    “隐身人?”方飞望着金鸟不胜惊讶,“它能看穿‘隐身术’?”

    “它的‘破魔金瞳’能看破一切幻象。那个隐身人很厉害,没有黄鵷,我也拿他没办法!”

    “谢谢!”方飞向金鸟注目致意,黄鵷掉头看向窗外,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它不爱搭理人,”燕眉无奈地摇头,“傲慢的老家伙!”

    “这是什么地方?”方飞游目四顾。

    “勾芒医院,”燕眉指了指窗外的风景,“那是木神山。”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几只花妖。男子留了星辰幻发,乱蓬蓬的黑发撒满冷白色的星光,白袍一直垂到足踝,高高的额头下面嵌着一对细长的眼睛。

    “孙大夫。”燕眉向他招呼。男子白她一眼:“我跟你说过,病人醒了就通知我。”

    “我……”燕眉还没说完,又被对方打断,“没有我的准许,不能跟病人说话。”

    “好吧!”燕眉无奈地点头。

    “出去!”孙大夫指着门外,女孩噘着嘴悻悻退出。医生转向方飞连珠炮说道:“我是苍龙孙鸿影,你的主治大夫。”又向花妖下令,“把他的上衣解开!”

    花妖飘到床边,不由分说扯开方飞的上衣,男孩低眉一瞧,险些昏了过去。他的胸膛上有一个月牙形的孔洞,穿过前胸,直透后背,里面充满胶液,淡红透明,还有血丝状的虫子飞快地游动,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在孔洞里编织繁密复杂的网络……

    “情况还不错!”孙鸿影审视伤口。

    “还不错?”方飞快要哭了,“那是个洞。”

    “元神受到损伤,肉体会有相同反应,”孙鸿影说,“‘阴蚀符’的伤口如果不能愈合,会把你的身体完全吞噬掉。”

    “完全吞噬?”方飞一呆一愣,“也就是说……”

    “你会从世上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孙鸿影一派轻描淡写,“喏,还痛吗?”

    “不太痛,有些痒……”方飞盯着胶质里的虫子,感觉十足的恶心,“这是什么东西?”

    “血虫凝胶,”孙鸿影取出通灵镜,低着头写写画画,“它会重构你的身体。”

    “这些……会拿走吗?”

    “你说血虫?”

    “啊?对!”

    “它们会死掉,溶入你的血肉……”孙鸿影抬起头,又对花妖说,“把‘真元蛭妖’拿过来!”

    花妖捧来一个四方形的白盒子。孙鸿影揭开盒盖,里面黏糊糊、滑腻腻,竟是许多深青色的水蛭,大小不一,身上写满银白色的符字。方飞看得头皮发炸,忽见孙鸿影抓起一条水蛭,丢在他的伤口附近,又冷又滑,方飞要不是没有力气,准得从床上跳起来。

    “你干什么?”方飞大声呻吟,“噢,它在咬我,噢,它在吸我的血……”

    “不可能。”孙鸿影神情严肃“‘真元蛭妖’不会吸血,只会吸食元气。放心吧,这是我培育的特殊品种,只会吸食‘阴蚀符’的毒气。”

    “是吗?”方飞忐忑细瞧,水蛭一起一伏,身子慢慢变黑,上面符字也逐一褪去。不多一会儿,蛭妖不再动弹,僵硬地趴在那儿。孙鸿影摘下来丢到一边,又从盒子里取了一条放在方飞胸口。

    “还要多少条?”方飞瞅着蛭妖心头发毛。

    “不知道!吸光毒气为止。”

    “吸光毒气就能好吗?”方飞天真地问道。

    “差得远!”孙鸿影回头又说,“黄粱汤。”

    花妖捧来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屎黄色的汁液,花妖插上吸管,送到方飞嘴边。男孩皱眉喝下,但觉酸涩发苦,忍不住问:“这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