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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 两面人和双头龙(1)

    云烟起伏,北极宫变成了皓庐的客厅。天皓白坐在餐桌边,托着烟杆,对着几个道者谈笑风生。

    他突然停了下来,严厉地望着门廊。门廊前站着一个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稍显瘦弱,俊美的小脸犹豫不决。

    “天宗我。”方飞心子一跳,他在幻象中见过童年的天宗我,小男孩跟他一模一样。

    “放学了?”天皓白审视男孩。

    “对!”小男孩的声音小得可怜。

    “如果我没记错,期中考试应该结束了吧?”

    “对!”小男孩低下头。

    “结果呢?”

    小男孩努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七个满分……符法我、我写错了一道符,就一个字,扣、扣了两分,但我还是第一……”说到“第一”,男孩眼里燃起一丝光亮。

    “滚出去!”天皓白扬眉疾喝。

    “爷爷……”小男孩的眼泪流淌下来。

    “把那道符咒和它所有的变咒各抄一万遍,抄完以前,不许进屋,抄错一个字,再加一万遍……”

    “我……”

    “听见了吗?”

    “听见了……”小男孩垂头丧气,转过身怏怏出门。

    “天道师!”一个瘦巴巴的年轻客人低声咳嗽,“有点儿过头了,才一个字……”

    “闭嘴吧!山烂石,”天皓白的眼神能把对方活活冻死,“要么你也滚出去!”

    方飞不胜诧异,一是惊讶于天皓白的态度,二是惊讶于山烂石年轻时的清瘦修长,加上俊秀白皙的脸庞,活脱脱就是一个了不得的美男子,他不由纳闷起来:后来这些年,胖道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更让方飞吃惊的是——年轻的山烂石站了起来,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天道师,您是我最敬重的人,可我不同意您对待天宗的方式。”他绕过餐桌,挺身走向门廊。

    “很好,”天皓白幽幽地吐出一口烟,“你以后也别来了!”

    山烂石停顿一下,闷声回答:“遵命……”他走向门外,背影模糊起来。

    方飞的双眼迷了一下,有亮晶晶的东西从他面前飞过,狠狠地砸在墙壁上面,吓得一边打盹的九阳君扑簌簌飞到天上,它拍打翅膀,惊恐地望着飞过的物件。

    那是一面通灵镜,宽阔、清晰、价值不菲。镜面上的《飞行万象》激斗正酣,尖锐如针的飞行器横冲直闯,所过之处,建筑物纷纷倒塌崩溃。

    通灵镜翻了个身,轻飘飘向下坠落,哧溜,一道火光飞来,镜身砰然爆炸,镜子变成了细微的碎片,亮晶晶地散落在半间客厅。

    “可恶!”虫老虎咕哝着缩进角落。

    皓庐里景物如旧,天宗我却已长成了翩翩少年。他垂手站在餐桌前,望着漫天碎片,冷漠的眼里闪过不易觉察的怒气。

    “世界第五?”天皓白收回符笔,顺手点燃烟杆,“你还真闲啊!天宗。”

    “那又怎样?”天宗我扬起面孔,没了童年的畏怯,叛逆的眼神让人心寒。

    “我说过不许玩游戏,”天皓白冷酷地盯着孙子,“你聋了还是疯了?”

    “伏太因也在玩,”天宗我大声说,“他是世界第三。”

    “他可没有连降十二名,从第一变成十三!”

    “他本来就排名倒数,再差……”

    天皓白冷冷打断他:“他的事我管不着,他又不是我孙子。”

    “我也不想做你的孙子!”天宗我发出一声暴喝,脖子青筋暴突,俊美的脸庞扭曲的不成模样。

    “哦?”天皓白靠在椅背上,眼里流露出一丝嘲弄,“接着说!”天宗我努力扬起下巴,做出傲慢姿态:“我要做我自己。”

    “好吧,我来告诉你是个什么东西,”天皓白从容起身,不紧不慢地来回踱步,“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藏在海菊花的下面,你的父母用了一个‘坤乙灵守之术’,借助海菊花和大地的灵气隐蔽你的踪迹。接下来,西门星魂带着魔徒闯进了院子,他们捉住你的父母,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他们。噢,我为什么知道?我烧掉他们的时候,他们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你烧掉了他们?”天宗我失声叫道。

    “对,”天皓白冷冷说道,“他们变成了两只蜕!”

    天宗我抿起嘴巴,脸上失去血色,漂亮的眼睛水汽蒙蒙。

    “他们对自己写下了“真金百炼符”,无论魔徒如何折磨,都不肯吐露你的下落。‘坤乙灵守之术’可以维持三个时辰,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早就变成一堆粪土,做了海菊花的肥料,没人知道你的存在,没错,天宗,那就是你,一钱不值的小东西。”

    泪水从眼眶流淌出来,天宗我使劲咬着嘴唇,用哽咽的声音说:“那是最初的我,现在的我……已经变了。”

    “你变了,世道可没变,”天皓白的声音更加冷酷,“魔徒袭击了来凤城,十三万道者因此丧身。西方的猫城遭到围攻,增援的大军落入圈套,死难的道者超过二十万。幽都挡住了魔徒的进攻,城主苏绛雪却壮烈战死。玉京人心惶惶,每一天都有人失踪,斗廷九星也承认,西门星魂早晚会来。哦,忘了告诉你,这位大魔师亲自吃掉你的父母,我想他也不介意让你们全家团聚,嗯哼,当然是在他的肚子里!”

    天宗我浑身发抖,眼神微微恍惚。方飞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已经崩溃。明知道他是谁,方飞的心里仍是不胜同情。

    “给你两个选择!”天皓白穷追猛打,不给孙子喘息的机会,“一,从这儿走出去,从此你我断绝关系;二,抹掉‘飞行万象’,从此以后不许通灵。”

    “我……”天宗我咽一口唾沫,沮丧地小声说道,“我选二!”天皓白点点头,目光阴沉:“还有一件事!”

    “什么?”天宗我茫然地望着他。

    “老规矩!”天皓白漫不经意地说,“五十鞭!”

    天宗我应声哆嗦,颤抖着扯掉羽衣,慢腾腾跪了下来,他抽出符笔挥舞一下,虚空中红光爆闪,出现了一条火焰燃烧的符鞭,悬在半空,刷刷挥舞。

    “九阳君!”天皓白拿起一本书,逍遥坐在一旁,“你来计数!”

    “干吗是我?”金乌鸦大声抱怨,“我讨厌干这种事儿……呃,好吧,你说了算!”天皓白的逼视下,鸟妖开始报数:“一……”

    啪!天宗我挥舞毛笔,符鞭狠狠抽中背脊,留下乌黑的鞭痕,空气里弥漫一股焦臭。

    “二!”金乌鸦继续报数,啪,符鞭再次落下,天宗我的面孔扭曲起来,鼻孔里发出凄楚的呻吟。

    “自作自受!”天皓白的目光凝注书本,“你得记住,任何错误都要付出代价。”

    “是!”天宗我的声音嘶嘶嘶地从牙缝里飘出。

    “三、四、五……”乌鸦继续报数,鞭挞声同时响起,两种声音此起彼伏,寂寥地在客厅里回响,间或传出天宗我细微的呻吟,压抑、苦闷,充满无法宣泄的愤怒……

    景象模糊一下,再次清晰起来。仍是皓庐的客厅,天宗我站在餐桌前,背负双手,神气冷淡,比起之前他又高大了不少,嘴唇边多了一层细软的绒毛。

    餐桌上摊开一张银白色的信笺,上面写着优美流畅的山青色文字。天皓白伸出食指轻轻敲打纸面,两只眼睛冷淡地望着孙子。

    “龙姬亲手交给我的,”天皓白徐徐说道,“她希望你不要再纠缠她了。”天宗我嘴角抽动,眼里闪过一丝怒火:“为什么?”

    “她说你的情书很无聊!”

    “我可以再写,”天宗我固执地说,“我会变得有趣一些。”

    “有趣可不是变出来的,”天皓白直视他片刻,“龙姬喜欢的是伏太因。”

    “伏太因?”天宗我提高声量,“我什么都比他强,三次魁星奖,我赢了他三次!”

    “这也没错,”天皓白字斟句酌,“你是我前所未见的天才,可我认为你的眼光应该长远一点。面对魔徒,感情无法帮你取胜,还会成为你的累赘。西门星魂喜欢攻击对手的家人,你的妻子儿女、亲朋好友都是他的目标,失去至亲至爱,会让你痛苦不堪、意志消沉,从而暴露弱点,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您是说……”天宗我面露迟疑,“西门星魂会杀害龙姬?”

    “如果你们成为恋人?”天皓白用力点头,“我认为是的。”

    “我懂了,”天宗我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墙上的图画:“想要战胜魔徒,先得忍受孤独。”

    “孤独是你的武器,可以保护你心爱的人。”

    天宗我抽出毛笔,利落地一挥,嗤,信笺化为灰烬,餐桌丝毫无损。

    “多少鞭?”天宗我盯着祖父。

    “什么?”天皓白不解地望着他。

    “老规矩!”天宗我冷冷说道,“给女孩写情书,应该自我鞭挞多少次?”

    “用不着,”天皓白摇摇头,“你今非昔比,那样的惩罚伤不了你一根汗毛。”

    “双龙铰魂也行!”天宗我提高声量,“碾磨元神更加痛苦。”

    “你什么意思?”天皓白直起腰身,困惑地盯着孙子。

    “我心里很难受,”天宗我木然说道,“也许更大的痛苦能让我忘了这些。”

    天皓白同情地看着他:“痛苦不能消除痛苦,但时间可以抹掉一切。”

    “包括生命?”

    “还有青春,美人迟暮,繁花凋零,唯一不变的只有一往无前的时间!”

    天宗我沉默地站在原地,四周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

    客厅再一次变亮,天宗我已经坐在椅子上,他蜷成一团,两眼失神,仿佛抽掉了元神的空壳。

    “为什么?”天宗我喃喃低语,“可恶。”

    “这是命运,也是巧合,”天皓白站在门廊前,眼里也有几分失落,“隐书拥有自由意志,你必须尊重它的选择!”

    “它有眼无珠,”天宗我抬起头,干涸的眼眶布满血丝,“我要毁了它!”

    “愚蠢!”天皓白声色俱厉,“收起这个念头,要不然……”

    “双龙铰魂?”天宗我乖戾冷笑,“来呀,我早想尝一尝它的滋味。”

    “听着,”天皓白胸口起伏,“隐书只是道祖的遗物,继承它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我知道!”天宗我嘶吼,“用不着你一说再说。”

    “你根本一无所知!”天皓白锐声反驳,“最伟大的道者,除了继承更要创造,创造更强的符咒、更强的道术,支离邪创造了隐书,你也可以创造更伟大的道器。”

    天宗我脸上的戾气慢慢消散,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我能超越支离邪?”

    “支离邪并非无所不能!”

    “比如……”天宗我直勾勾地望着祖父:“他也会死?”天皓白微微一怔,点头说道:“对,万物皆有终。”

    “死亡吗?”天宗我双手抱膝,陷入沉思,他反复摇晃座椅,四周的一切也随之晃荡、旋转、模糊、消失……

    剧烈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伴随震耳欲聋的爆响,一道炫目的火光从方飞身前飞过,发出可怕的响声,强烈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

    方飞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呆在天上,掠身而过的是一个巨大的火球。这样的火球不止一个,仿佛烈日崩坏,穿过云层向下倾落,砸出深深的凹坑,升起蘑菇状的云团。爆炸重重叠叠、反复迸射涌溅,像是千百朵绚烂的玫瑰,在苍茫无尽的大地上尽情地绽放。

    不止火光妖艳,地面的红色也触目惊心,仿佛浸透了巨灵的鲜血。漆黑的河流在红色的沙漠上肆意流淌,黑水的源头是一座锯齿状的山脉,紫红发黑,如同凝结已久的血块。

    血山是漩涡的中心,一切争斗都围绕它展开。不管是呼啸而下的火球,还是漫天厮杀的羽士,甲士变身巨兽,密密麻麻地在血山脚下以命相搏,无数的鲜血浸透了沙子,无数的伤者在痛苦呻吟——惨烈的图景超乎想象,方飞头晕目眩,感觉恶心想吐。

    地上的尸体大多身穿黑衣。魔徒落了下风,围绕血山顽抗,仿佛守卫巢穴的工蜂,面对潮水一样的道者,他们越来越少,退到山腰挤成一团。

    轰隆隆,血山深处传来雷声,山脉郁动起来,如同垂死的大蛇起伏摇摆。巨大的力量撕裂了山体,裂缝既深又长,刺眼的光芒汹涌而出,照亮了魔徒们绝望的面孔。

    山底正在进行一场殊死较量,远比地面的战争更加凶险。

    忽然雷声停了下来,山脉恢复了平静,天上地下的人们暂停了厮杀,所有的目光投向血山,紧张、希冀、焦急、担忧……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有所不同。

    咻,裂缝里忽闪了一下,冲出一个光球,青色的光芒浸透森森寒意,仿佛一颗彗星,长长的彗尾扫过山腰,每一个魔徒都卷了进去。他们委顿在地,肌肤爆裂,如同成熟的虫卵,惨绿的光芒从裂隙涌出,一个紧接一个,蹿向四面八方,扭动、摇摆,仿佛挣扎的虫豸,光芒越来越淡,很快泯灭消失。

    奄奄一息的魔徒抬头望天,眼看“彗星”光芒淡去,露出一个瘦削挺拔的人影——

    年轻的天宗我踩着澄如碧空的飞剑,高挑的身材酷似祖父,比起少年时代,他更英俊,更傲慢,冷峻的目光扫过四方,如同九天的神祗俯临凡间。

    他的左手提着一颗人头,那是一个老者,须发苍苍,血迹斑斑,双眼半睁半闭,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丝诡异的笑容。

    “西门星魂死了,”天宗我举起人头,叫声像是长风吹过旷野,“大魔师死了!”

    稍一沉寂,天上地下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战士们狂喜地拥抱,欢庆战争的胜利。

    天宗我没有笑容,放下手里的人头,望着血山的裂缝,皱眉抿嘴,陷入沉思。他静静地飘浮在那儿,形单影只,仿佛怒海里的孤岛,与欢腾的世界格格不入……

    天宗我还在沉思,四周的景象悄然变幻。沸腾的人声消失了,变成时断时续的风声,血山和死水也消失了,字画和家具环绕周围——皓庐的客厅宁静祥和,虫老虎趴在地上呼噜大睡,九阳君站在金色的鸟架上,张嘴接住一条蠕虫,咀嚼两下,咕地吞下肚子。

    人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瓷盒子,天宗我伸手入内,拎出一只多刺的虫妖,心不在焉地丢向乌鸦。

    “伏太因和龙姬明天结婚。”天皓白的声音传来。老道师坐在古旧的摇椅上,穿过墙壁的阴影,进入符灯的边界,脸庞温润明朗,显得自在平和。

    “听说了!”天宗我淡淡回答。

    “收到请柬了吗?”

    “收到了!”

    “要去吗?”

    “不去!”

    “你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