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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天狱(2)

    “噢……”方飞凄声惨叫,双臂下意识松开,天素抽出左手,缠住他的左臂,先用“土精诀”,力道沉入双腿,势如大树盘根,跟着使出“水精诀”,身子柔韧如弓,忽地弯腰向前。方飞双脚离地,高高抛起,越过天素的头顶,飞出足有五米,屁股朝天,摔得结结实实。

    他几乎昏厥,过了数秒,意识才回到身上。方飞吐出息壤,纳闷天素没有追击,刚要起身,忽听吕品高叫:“别动……”嗓音颤抖,不胜紧张。

    方飞应声看去,吕品坐在十米开外,身上的符字已经褪去,脸上惨无血色,直勾勾盯着他的身后。

    方飞心往下沉,徐徐回头,一条垢蛆从他身后缓悠悠地钻了出来,躯体滑过息壤,没有一丝声响。

    逃命的念头压过了吕品的忠告,方飞翻身跳起,拔腿就跑。他一动弹,垢蛆立刻响应,身躯骤然绷紧,极速向前弹出。男孩只觉头顶风响,身子向前倾斜,直直蹿出两米,落在地上,还没爬起,左脚猛地一沉,扭头看去,垢蛆的脑袋黏住他的鞋底,微微向前一拱,方飞左脚消失,如同踩进了一桶烧热的沥青,热乎乎,黏糊糊,同时伴随剧烈的灼痛。

    垢蛆逮住猎物,大为兴奋,把头一昂,方飞身子离地,凶猛的吸力来自垢蛆的身体,男孩不可阻挡地陷了进去。

    刷,一道白光闪过,膝盖传来剧痛。方飞来不及惨叫,人已掉在了地上,更大的痛楚从左腿涌来,几乎吞没了他的神志。男孩忍痛看去,所见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膝盖以下不翼而飞,整齐的断口血肉模糊。

    “啊……”惨叫声从他的嗓子里冲了出来,垢蛆近在咫尺,意犹未尽,听见叫声,躯干忽又绷紧。

    方飞快要疯了,断腿的痛苦不但折磨他的肉体,也强烈地冲击他的神志。他断了腿,成了残废……望着眼前的怪物,方飞只觉时间停滞、天地空茫,身子瘫软无力,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愿。

    后颈突然传来刺痛,有人抓住他的衣领向后猛拽,方飞滑出数米,忍痛回头,忽见天素右手紧握冰剑,剑刃薄如纸片,上面血迹未干。看到这个情形,方飞恍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天素砍断了他的腿,把他从死亡边缘拉扯回来。

    方飞心里百味杂陈,忍不住叫道:“天素……”

    “闭嘴!”女孩直视垢蛆。

    “干吗救我?”方飞虚弱问道。

    “我要亲手杀了你……”天素咬了咬嘴唇,“让垢蛆吞掉,太便宜你了。”

    垢蛆紧追不舍,天素拖着方飞不断后退,断腿摩擦地面,方飞痛不欲生,忍不住回头再看,目之所及,失声尖叫:“你后面……”

    天素扭头望去,微微倒吸冷气,地面悄然开裂,又一条垢蛆钻了出来,

    背腹受敌,左右为难。她当然可以逃走,可是这么一来,方飞势必变成两个怪物的口中食儿。

    “我干吗要救他?”天素忿忿不平。她原本一心杀死方飞,可是眼见他被垢蛆逮住,忽又忘乎所以,冒险虎口夺食。至于为何要救这个家伙,女孩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她本该任由方飞被垢蛆吞掉,彻底消失才是他该有的报应——

    天素忘不了天皓白寂灭的一刻,她永远也不可能原谅方飞。

    身后的垢蛆近在咫尺,天素丢下方飞,双手紧握冰剑,反身冲向垢蛆。

    噗,剑尖刺中怪物,如同刺入胶泥,传来无穷吸力。

    “嗐!”天素向后滑退,始终紧握剑柄,垢蛆吸入多少,冰剑长出多少,凭空凝结,无穷无尽,垢蛆向前冲突,剑刃顺势向下,垢蛆柔软的躯体从中剖开,青白色的浆液顺着剖口向外喷涌。双方一进一退,天素蓝发乱飞,小脸冰雪透明,宛如屠龙的海妖,妖艳、诡异、狂野绝伦。

    方飞看得咋舌,天素这一招形同玩火,她重创了垢蛆,可也困住了自身,垢蛆一刻不死,她也一刻不能脱身。

    前方传来动静,小度者匆忙回头,吃掉左脚的垢蛆无声逼近。他想也不想,双手撑地,向后翻滚;垢蛆躯干一挺,腾空压来,浓重的阴影遮蔽了星空,光溜溜的身躯发出呛人的泥腥味儿。

    嗡,一声锐响,短促刺耳,垢蛆猛地下沉,贴着方飞的身子摔在地上,双方身躯摩擦,光溜溜的感觉让男孩僵如木石。他定眼望去,垢蛆趴在地上来回扭动,一根烟灰色的圆柱贯穿它的身躯,把它死死钉在地上。

    圆柱长得出奇,方飞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圆柱,而是一根巨大的枪矛,矛尖刺穿了垢蛆,暴露在外的矛杆看上去就像一根柱子。

    方飞呆了呆,扭头一看,脱口而出:“夸父!”

    数百米远的地方,站立一个伟岸巨人,身高超过四米,相貌酷似人类,狮鬃似的毛发披在肩头,浑身的肌肉就像千锤百炼的青铜,刚硬饱满,蕴含爆炸性的力量。

    盘古之子,夸父巨人。方飞曾在书里见过它们的样子,雄伟矫健,一如眼前。不同的是,书里的夸父穿戴石头盔甲,这儿的巨人光着脑袋、披挂轻便的藤甲,藤蔓苍翠欲滴,仿佛刚刚折下,团团交织成精美的花纹。

    听见叫喊,夸父看了过来,它的眼珠跟人类相反,眼白乌黑发亮,瞳子却是晦暗的灰白,看人的时候阴沉冷漠,无端有些瘆人。

    “你……”方飞刚要说话,夸父奔跑过来,它体格巨大,跑起来却像掠水滑翔的野鸭,男孩两眼一花,巨大的脚掌从天落下,轰隆踩在地上,猛烈的震动让他弹了起来,息壤劈头盖脸,将他埋在下面。

    巨人握住矛杆,轻轻拔了出来。垢蛆得到自由,挺身冲向夸父。巨人不慌不忙,丢开巨矛,双手抓住垢蛆用力一拽,把它整个儿从地里拉扯出来。

    方飞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垢蛆,这东西比他想象中更长,前后足有十米,尾巴大力一甩,刷刷刷缠住夸父的腰身。

    巨人任它缠绕,丝毫不以为意,它一手抓住垢蛆的头部,一手捏住躯干,肩膀上肌肉坟起,噗,垢蛆断成两截,一截在夸父手里蠕动,另一截绕着它痛苦地抽搐。

    夸父抓起垢蛆残躯,塞进嘴巴,两三口吞咽下去,意犹未尽,又从剩下的垢蛆扯下一截,继续大咬大嚼。汁液溅落到方飞身边,发出滋滋异响,如同细小的蛆虫,争先恐后地钻进息壤。

    这景象太过生猛,方飞惊得浑身发麻,呆柯柯望着夸父,简直忘了身在何处。

    夸父把垢蛆吃掉一半,打了个惊天动地的饱嗝,伸展腰身,打量四周,灰白的瞳子骤然变红,一如火焰升腾,涌出狂暴的戾气。

    方飞随它目光看去,不觉呻吟起来。四周一片青白,垢蛆遍地都是,活是一群跃出海面的飞鱼,悍然劈开息壤,极速冲突过来。

    夸父扯下垢蛆残骸,随手丢到一旁,那怪物并未死透,怏怏蠕动几下,悄然缩进息壤。

    夸父抓起长矛,随手一挥,矛杆收缩,矛尖延展,变成了一把厚重绝伦的开山巨斧。

    武器还能变形,方飞大开眼界,只见夸父冲向垢蛆,腾身跳跃,大斧横飞,就像一头狗熊在玉米地里打滚,锋刃所过,垢蛆七断八续,断口浆液横流,残躯扭曲抽搐,没头没脑地钻进地里。

    垢蛆有如蚯蚓,不论断成几节,都能存活下去。

    啪嗒,半截垢蛆落到方飞身边,男孩忙不迭挪开身子,碎块发现猎物,犹不死心,拖着残破躯体向他爬来。

    方飞心里叫苦,拖着伤腿尽力躲闪,不想其他碎块嗅到血腥,洒着青白色的体液,四面八方向他包抄过来,至于巨人夸父,只管横冲直闯,压根儿没把他放在心上。

    方飞正感绝望,前方的碎块生出躁动,沙沙沙左右分开,一个巨大的黑影奔跑过来,四肢着地,无声无息,仿佛一团黑雾,霎时飘到近前,闷声不吭,叼起一块垢蛆,昂首甩动,汁液淋漓。

    方飞望着黑影,不觉屏住呼吸。这是一条黑狗,大得异乎寻常,就像满载货物的卡车,身上光溜无毛,皮肤黝黑发亮,它有三只眼睛,两横一竖,颜色一如夸父,也是外黑内白,此刻三道目光都投注在碎块上面,一顿狂撕猛扯,吞下所有碎块,忽又转动眼珠,逼视过来,鼻尖凑近方飞的断腿,胸腔里发出饥渴的颤鸣。

    方飞的牙齿得得相撞,他看得出大狗的企图,它被男孩的血肉迷住了,对于垢蛆不屑一顾,猩红的舌头从嘴角耷拉下来,黏糊糊的涎水流了一地……

    “戌亢!”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管风琴一样气势恢宏,“你不能吃他。”

    大狗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鼻翼皱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低沉凶狠,震得方飞心颤神摇。

    说话声来自另一个夸父,身高足有五米,比起先前那位还要高大,它赤手空拳,来得悄无声息,简直就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似的。

    夸父正在眺望远处,觉察到方飞的目光,低头注视男孩。它的脸上皱纹层叠,俨然经历无穷岁月,耗尽了生命的激情,无精打采,意气消沉,那双巨眼更像是深邃的古井,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悲凉。

    这是一个老迈的夸父,也是一个悲伤的巨人。方飞被它的眼神勾住了心弦,不知怎么的,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是夸父盘震。”巨人浑厚的嗓音透着倦怠,“你叫什么?”

    “方飞,”方飞艰难地说,“苍龙方飞。”

    “哦?”盘震垂下目光,对着大狗说,“戌亢,你去帮帮盘甲。”

    大狗腾身跳起,越过方飞头顶,带起一阵狂飙,吹得男孩缩头缩脑。

    挥舞巨斧的夸父还在鏖战,不过除它之外,多了五条黑色巨犬。戌亢冲到近前,低吼一声,巨犬纷纷聚集到它身边,摆成阵势,所向无前,有如飓风过境,留下一堆残躯碎肉,幸存的垢蛆溃不成军,乱纷纷钻进息壤逃走。

    不多一阵,垢蛆扫荡一光,盘甲斩断最后一条垢蛆,挥舞斧头,跺脚狂吼,吼声响亮悠长,轰隆隆驶向广漠宇宙。方飞禁不住捂上耳朵,但觉身下的地面也随之动荡,息壤波涛起伏,俨如盘曲蛰伏的巨龙,听到初春的雷霆,行将苏醒过来。

    “够了,盘甲,”老夸父盘震悠然开口,“别做多余的事。”

    盘甲停止吼叫,斧头垂了下来,变成一个圆球。它扶着圆球,冲着老夸父单膝跪下,好像大梦初醒,脸上满是迷茫。

    大地停止了动荡,垢蛆消失得了无痕迹。幸存的囚犯和守卫三三两两地冒出头来,远远望着盘甲,都是畏缩不前。方飞惊喜地发现,吕品、简真还有天素都在其间,登时松了一口气,断腿的地方忽又剧痛起来,先前过于紧张,几乎忘了伤痛,这时心神松懈,又忍不住大声呻吟。

    “嗐!”文彦青三两步赶过来,挥了挥毛笔,写一道“止血符”止住流血,仔细打量断口,微微皱起眉头。

    “盘震!”守卫头目一个箭步冲到老夸父身前,“你们怎么才来,没收到我的呼救信号吗?”

    “收到了,”盘震用胸腔发声,就像一口巨大的铜钟,“不过这么远的路,总得花一点儿工夫。”

    “胡扯,”守卫头目暴跳如雷,“你不会用‘缩地法’吗?”

    “我用了,”老夸父斜眼瞅着对方,“要不然你已经呆在垢蛆的肚子里了。”

    “反了吗,老白痴!”守卫头目扬起毛笔对准巨人。

    “苍龙甘棠!”盘震两手叉腰,沉声说道,“你要对我客气一点儿。”它眯起双眼,威严十足,甘棠只觉背脊发冷,扭头看去,四条巨犬围了上来,灰白色的瞳子变得殷红如血,喉咙里发出让人心悸的颤音。

    甘棠僵住了,握笔的手出现轻微的抖动。

    “出了什么事?”远处传来叫喊,五条人影向这边奔跑过来。

    “副狱长,”甘棠如得救星,“夸父想要造反。”

    盘震挥了挥手,大狗退到一边,阴沉沉望着来人。那几人到了近前,穿着一色的守卫制服,为首的男子四十左右,不高偏瘦,脸颊狭长,两撇短须捋得一丝不苟,头发绕过耳朵,整整齐齐地贴在脑后,他盯着盘震,眼角上翘,精明中透着挑剔:“他说你要造反?”

    “没那回事,”盘震冷冷说道,“他嫌我来得太慢。”

    “是吗?”副狱长的目光停留在方飞身上,看了看他的断腿,回头问道,“甘棠,你干吗求救?”

    “来了好多垢蛆,”甘棠哭丧着脸,“我们死了不少人。”

    “见鬼!”副狱长厉声说道,“你没带‘垢蛆退避符’吗?”

    “带了!”甘棠抖索索掏出一面符牌,乌黑的牌面上写着亮银色的符字,“我一直贴身收藏。”副狱长盯着符牌面露困惑:“符咒失效了吗?”

    “我想没有,”盘震开口说道,“垢蛆受了某种诱惑,这诱惑太过强烈,足以让它们突破对符咒的恐惧。”

    “什么诱惑?”副狱长发现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方飞,不觉皱起眉头,指着男孩问,“跟他有关吗?”盘震看了方飞一眼,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废话,”副狱长没好气把手一挥,“损失了多少人?”

    “这个……”甘棠慌慌张张地清点人数,“五个囚犯,两个守卫,哦,还有一个受伤……”他困惑地盯着方飞,不敢相信他凭着一条独腿存活下来,“总共七死一伤。”

    “都死了吗?”副狱长阴郁地看着同僚,“没有趁乱逃跑?”

    “这儿可是天狱星,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甘棠悻悻说道。

    “伤亡太多了,”副狱长沉着脸说,“天狱长那一关不好过。”甘棠哆嗦一下,小声咕哝:“我尽力了,谁知道垢蛆那么多?”

    “行了,”副狱长挥了挥手,“盘震,先把我们带回去。”

    “遵命!”盘震伸出手掌,做出把攥姿态,脚前的息壤螺旋上升,变成一根坚挺笔直的巨大手杖。

    老夸父拔出手杖,高举向天,念念有词,含混陌生的词儿从它嘴里飞向四面八方,竟在空旷的原野上激起连绵的回响。大狗呆在一旁呼哧喘气,眼神变得炽烈如火。

    念咒声忽然停下,盘震紧握手杖向下一顿,炸雷般一声响,方飞身下的息壤豁然陷落,眼前一团漆黑,强烈的压迫感从四面涌来,窒息、恐惧接踵而至,那感觉就像是在大蛇的肚子里蠕动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