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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天狱(3)

    黑暗持续不久,忽又天光刺眼。方飞破土而出,眼前的山崖陡峭,似要迎面压来。他心惊肉跳,下意识向后一缩,定眼再瞧,发现距离陡崖尚有百米。崖顶高不可攀,左右不见尽头,崖壁光光溜溜,没有凹陷,也无凸起,简直就像打磨光滑的玉石,可是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很晦涩,天光照在上面,也是含糊不清。

    “天狱到了!”盘震的声音在他身后回荡。

    “天狱?”方飞左右张望,“它在哪儿?”

    “墙壁后面!”老巨人指着陡崖。

    方飞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对面不是山崖,而是一堵息壤筑成的高墙。

    “这面墙有九里高,九里厚,二十七里宽,同样的墙壁还有三面,围在一起就是天狱。”

    方飞听到这儿,忽然意识到盘震一直在跟自己说话,心下惊奇,忍不住看向夸父,盘震也瞅着他,眼神饶有兴趣。

    “天狱是方形的?”方飞小声问道。

    “天圆地方,这是夸父看待世界的方式,所以我们建造的东西都是方形的,”盘震注目高墙,眼里的神情难以描述,“变成天狱以前,这堵墙比现在高十倍,可它也只是城市东北的一座小钟楼。”

    “小钟楼?”方飞不胜骇异,“那座城得有多大?”

    “听说过成都载天吗?”巨人悠然说道,

    “成都载天?”方飞想了想,“夸父的王城?”

    “没错,”盘震手指高墙,眼里充满惆怅,“这是成都载天最后的遗迹。”

    方飞惊了一下,不由瞪着巨人:“你又是谁?干吗对我说这些?”老夸父苦笑一下,沉声回答:“我是成都载天最后的王。”

    “您是夸父之王?”方飞越发惊奇,忽然他感觉不对,扭头四顾,发现空无一人,顿觉一股寒气直蹿脑门,“其他人呢?”

    “时候还早,”盘震漫不经心地说,“我让他们在地下多待一会儿。”

    “为、为什么?”方飞心头打鼓,嘴上结结巴巴,害怕巨人抓起自己一口吞下。

    “别害怕,我只是对你有点儿好奇,,”盘震打量男孩,“裸虫、度者,九星之子、魁星奖的主人,害死天皓白的罪犯……”

    “住口,”方飞被最后的名号激怒了,“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你在天狱很有名,”盘震慢慢说道,“看守和囚犯经常说起你。”方飞悻悻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实说,见到你我很失望。”老巨人坦然说道。

    “什么?”

    “你太差劲了,完全配不上你的名声。”盘震脸上的失落十分真切。

    方飞心里一阵翻腾,小声说:“我配不配关你什么事?”

    “我本以为你能帮上忙。”

    “帮什么?”

    “你能干掉天皓白,或许也能替我干点儿什么……”

    “去你的,”方飞气得发疯,“我什么都不会替你干。”

    “没关系,”盘震耸耸肩,“反正你也干不了。”

    方飞看着巨人满心疑惑,盘震也瞅着他,惨白的瞳子让他心头发毛,忽听老巨人说:“人不可貌相,也许你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能耐,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

    “我不愿意。”方飞冷冷打断它。

    “是吗?”盘震幽幽叹气,“那太遗憾了。”方飞看向地面:“你说他们在地下?过了这么久,不会闷死吗?”

    “不会,”盘震说道,“经历‘缩地法’的时候,时空会变得混沌。你觉得时间挺长,对于他们不过一瞬。”

    “缩地法?”方飞听得糊涂,“那是什么?”

    “夸父的法术,”老巨人不紧不慢地说,“使用‘缩地法’,能把很长的距离一下子缩短,比如几百里的路程缩短到一丈,几十里缩短到一寸,所以也叫‘缩地成寸’,噢,不过,这种事只有息壤里才能干。”

    “为什么?”

    “这是盘古父神的恩赐,”盘震看了看天,“时间到了,再挨下去,他们也会发现问题。”说完盯着男孩,白瞳子格外瘆人,“苍龙方飞,刚才的话只有你和我知道。如果你告诉别人,那也没关系,你还会在这儿呆上很久,我老了,眼神不好,没准儿失足把你踩死。”

    方飞听得瞠目结舌:“你、你威胁我?”

    “没那回事儿!”老巨人好脾气地笑笑,手杖向下一笃,附近的息壤向上凸起,如同青蛙吐出的水泡,成串成行,啪啪开裂。守卫和囚犯先后钻出地面,每个人都迷迷瞪瞪,仿佛宿醉未醒,过了一会儿才恢复神志,副狱长挺身跳起,大声叫道:“盘震,把门打开。”

    “知道了!”老夸父蹒跚走到墙根下面,面朝墙壁,念诵咒语,忽然手杖一顿,正前方墙面动荡,涌现出一圈圈细密的波纹,波纹不断扩散,墙壁无声裂开,先圆后方,先宽后长,最终变成了一座宏伟的巨门,横直十米,四四方方,里面红光微微,似有火焰燃烧。

    “来吧!”盘震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巨门。

    城墙厚达九里,穿过巨门就像穿过一条隧洞。方飞行动不便,文彦青用“搬运符”让他飘在空中,浮浮沉沉,随着大众前进。吕品快走几步,凑近方飞,看了看他的断腿,小声说:“真倒霉!”

    “还能治好吗?”方飞哭丧着脸问。

    “我也说不准,”懒鬼摇头晃脑,“医疗符咒我不在行。”

    “如果成了瘸子……”方飞不敢再想下去,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

    “练练‘化身术’,没准儿可以长出一条假腿。”吕品不安慰则已,安慰过后,方飞更加想哭。

    忽听咕噜连声,带着强烈的敌意,方飞扭头看去,那群黑色巨犬跟在一旁,以戌亢为首,均是恶狠狠盯着这边。

    “它们盯着我干吗?”方飞毛骨悚然,怀疑盘震给巨犬下了指令,干掉自己杀人灭口。

    “没你的事儿,”吕品扫了狗群一眼,“它们是在看我。”

    “看你?为什么?”

    “你看它们像什么?三只眼,短尾巴……”

    “咦?”方飞恍然大悟,“犬妖!”

    “准确来说是天狗,”吕品耸耸肩膀,“世上犬妖的老祖宗。”

    方飞听得头皮发炸,心子嘭嘭嘭一顿狂跳,压低嗓音说:“那不是你的死对头?”

    “差不多,”懒鬼打了个呵欠,“不过现在还没事儿。”

    “以后呢?”

    “谁知道呢?”吕品看了看胳膊,“我这么瘦,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放心好了,”文彦青冷不丁插话,“天狗受过训练,没有夸父命令,决不轻易咬人。”

    “文大夫,”吕品看着狱医眼珠乱转,“方飞的腿能治好吗?”

    “呵,”文彦青笑道,“这个我说了不算。”

    “什么意思?”方飞听出弦外之音。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红光扑面而来,隧洞到了尽头。方飞游目看去,红光来自许多符灯,挂在墙上,飘在空中,如同干枯的血块,有气无力,苟延残喘。灯光冲破高墙的阴影,照亮了无数巨大的正方体,横平竖直,犹如方块积木,任由夸父巨人堆砌组合,散落在高耸的围墙之间。

    这儿跟方飞想象的大不相同,与其说是牢狱,不如说是一座失落的古城,仿佛埃及的尖塔和苏美尔的遗迹,简洁、宏伟,每一个地方都在诉说岁月的无情。

    “积木”间的道路笔直宽阔,可是空无一人,整座“城市”寂静得可怕,除了方飞一行,再也没有生命的迹象。

    所有人都通过了巨门,盘震手杖一顿,墙面剧烈蠕动,巨门四周的墙体疯狂膨胀,新生的息壤挤满了空隙……巨门很快消失,高墙恢复了原状。

    “先去盘古神殿。”副狱长下令。

    盘震一挥手,六条天狗走在前面,爪子落地无声,如同缥缈幽灵,庞大的身躯在红灯下拖出可怕的影子,就像黑色的波涛向前涌进。

    看守和犯人跟着天狗,两个夸父留在最后,大狗和巨人前后呼应,任何异动都会遭到粉碎。

    方飞观望四周,“积木”上下堆叠、左右联结,朝向街道的一面留有巴掌大小的四方形孔洞,里面黑漆漆一无所有。方飞颇感失望,正要收回目光,孔洞里忽然闪过一点亮光。

    方飞心头一跳,下意识瞪大了双眼。他没有看错,那是一只活人的眼睛,正在透过孔洞窥视他们。

    “积木”里有人!这念头刚刚闪过,高处传来一声尖利的怪笑,有人流里流气地叫喊:“肉呀,肉呀,新鲜的肉来啦!”

    这一声好比巨石落水,整个天狱沸腾起来,各式各样的声音从“积木”里喷薄而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尖锐的、嘶哑的、愤怒的、调侃的:“……好嫩的肉,我都流口水了……太少了,太少了,怎么才十几个……我喜欢那个蓝头发的妞儿,噢,她在瞪着我,她的眼睛挺美,好想抠出来吃掉……那个小胖子归我,谁都别跟我抢,我要把他的肥肉一片片切下来烤着吃……飘着的小东西是谁?噢,他断了一条腿,真是太浪费了……那家伙笑什么?瞧不起人吗?说你呢,尖下巴的小子,看你瘦巴巴的鬼样子,我要拆了你的骨头喂狗……”

    叫声来自四面八方,每一个声音都充满癫狂的敌意,乱糟糟汇合起来,化为一股喧嚣的狂潮,猛烈地冲击新来囚犯的神经。简真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使劲抽着鼻子,发出响亮的抽泣;天素骂了声“脓包”,扬起眉毛,倔强地环顾四周,挑衅的目光惹来更多的谩骂;只有吕品不知好歹,乐呵呵左右招手,俨然红毯上的明星,欣然接受众人的欢呼……

    方飞起初也很惊慌,可是很快平静下来。他终于明白了天狱的囚犯在哪儿,这些“积木”就是牢房。

    “肃静!”盘震提高嗓门,在围城里激起响亮的回声。

    天狱陷入了寂静,所有恐吓、威胁、嘲笑、谩骂统统消失,只有孔洞里的人眼幽幽闪亮,尽管看不到眼睛的主人,方飞也能感受到他们强烈的愤懑。

    “该死的夸父,”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来,“这帮狗东西……”声音不大,可是充满怨毒。

    “呵!”盘震应声掉头,眯眼看向远处,手杖笃地一顿,两块“积木”左右跳开,露出后面孤零零一块。它把手一招,那块“积木”一溜烟滑到它面前。

    “白虎纪权,”盘震和和气气地盯着牢房上的方孔,“你说什么来着?”

    “哪儿有?”牢房里的男子虚怯怯回应,“我什么也没说。”

    “嘿!”盘震伸出左手,五指徐徐收拢,牢房的墙壁随之凹陷,里面的犯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别,别……噢,救命,救命啊……”叫声从高到低,很快变成凄惨的呻吟,牢房皱成一团,中间细长,两头宽大,囚犯夹在中间无处可去。

    “够了,”副狱长冷不丁开口,“你想捏死他吗?”

    “他近来不太安分,”盘震没有放手的意思,“这是第三次骂我了。”

    “下次再说吧,”副狱长看了看仙罗盘,“天狱长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你说了算。”盘震松开五指,皱巴巴的囚牢像是充气的皮球恢复了原样,夸父挥了挥手,牢房顺从地退回原位,左右牢房蹦跳上前,重新把它遮挡起来。

    方飞看得心惊,对于老夸父生出极大的恐惧。盘震拥有控制息壤的能力,可以控制息壤的生长,随心所欲地把息壤变化成任意形状。回想它的威胁,男孩不由牙关打颤,也许盘震根本不用踩他,夜里收紧牢房,就能把他活活闷死。

    “夸父这么厉害,”方飞不由心想,“这儿的守卫如何控制它们?”

    犯人不再叫喊,天狱重归寂静,无数道目光落在方飞身上,让他感觉浑身别扭。穿过一条长街,望见一座大殿,比起四周的牢房,简直就像老鼠群里的一头大象。它的轮廓也是四四方方,正方形的大门连接一排阶梯,墙壁上花纹镂空,精细地描绘出夸父的历史——巨人穿戴石头盔甲,手握巨斧长矛,降妖伏龙,逐日追风……息壤本是活物,镂花也随之变化,其间的人物犹如皮影一样来回活动。

    天狗停了下来,蹲伏在阶梯两旁。夸父和道者拾级而上、进入方形大门。方飞举目看去,发现殿里还有九个夸父,个子高矮不一,低着头站在角落里,

    正对大门是一面高墙,上面的巨大浮雕跟看守制服上的徽标一模一样,人脸依然沉睡,眉宇间透着忧愁。

    浮雕前面站了若干看守,有男有女,居中的一个老人没有穿戴制服,而是披着一身炭灰色的长袍,做工精细,风格闲适,浓密的虬髯修剪整齐,跟他粗犷的五官相得益彰,加上一头硬挺的短发,强悍干练又不失威严。

    “裴千牛!”方飞一眼认出虬髯老者,对他的审判中,“天关星”的面孔在通灵镜里多次出现,作为斗廷九星之一,裴千牛对重大的审判拥有表决权。

    老人也盯着方飞,目光锁定那条断腿,剃刀似的眉毛拧成一团,忽然厉声说道:“巫唐,他的腿怎么回事?”

    “禀告天狱长,”副狱长小心回答,“他们遇上了垢蛆。”

    “甘棠,”裴千牛喝问,“你没带符牌吗?”

    “带了,”守卫头目一脸沮丧,“它们根本不怕。”

    “盘震也许知道怎么回事,”副狱长看着老夸父。

    “是吗?”天关星盯着巨人。

    “我对垢蛆知道得不多,”盘震慢吞吞说道,“夸父是在紫微诞生的,垢蛆却是天狱星的产物,父神休眠以前我从未见过它们。也许它们来自盘古的梦境,浑浑噩噩,听从原始的本能。”

    “可你说过有什么东西在诱惑它们。”副狱长逮住盘震不放,就连方飞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把责任推卸给夸父。

    “对呀!没错!”甘棠大声附和。

    “我只是猜测。”盘震辩驳。

    “可你来得太晚了,”甘棠尖刻地指出,“如果你早些赶到,我们的损失会降到最低。”

    “至少他不会断腿。”副狱长指了指方飞。

    “我接到命令的时候……”盘震还没说完,裴千牛厉声打断他:“盘震,你知道他是谁吧?”老夸父看了看男孩,闷声说:“知道!九星之子,苍龙方飞。”

    “你也知道,他死了会招来什么?”

    “知道一点儿。”

    “你希望道者越乱越好吧?”

    “当然,”盘震抬起头,苍白的瞳子变得浑浊,“我希望你们全都死掉。”

    “所以你拖延时间,”裴千牛的目光毒蛇一样咬在巨人的脸上,“你想让垢蛆吃掉他们,引发道者的内乱。”

    盘震看着方飞,缓缓说道:“这个想法倒也不赖。”

    “跪下!”裴千牛抽出毛笔,发出水墨色的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