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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夏久烟

    蜀国秦州黄牛寨,在一个三面临坡、靠近水源的山寨中,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这片地方之上。

    纛旗烈烈,烟尘弥漫,周军军士们异常忙碌。

    众军士有的埋锅造饭,有的在伐木立栅、设立鹿砦,有的在掘陷马坑,有的在搭建瞭望哨……

    一队队巡逻士兵穿梭不止,军营中声音繁杂,人鸣马嘶。

    中军大帐早已搭建完毕,营帐前站着四个执刀军士。

    一个戴凤翅鍪,腰挎宝刀的老人在营帐之中来回踱步,一嘴白髯甚是醒目,正是吴忆认识的褒国公、凤翔节度使王景。

    王景旁边还站着一个同样装扮之人,雄姿英发,威风凌凌,年纪比老王景要年轻上不少,约莫四十出头,正是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

    王景、向训二人身后矮塌之上还坐着一位头戴进贤冠之人,埋头用毛笔写写画画,此人正是客省使昝居润。

    王景看着向训道:“向公,你我凤翔自合兵已近十数日,出散关也几近四、五日,三万多将士这才攻下蜀国八个大寨,圣上交待你我的重任,不知何时才能达成。”

    向训忙宽慰王景:“老国公,您莫要着急,出散关前你我就先定下先攻击这八座大寨,这蜀地的秦、凤二州最为重要。我从汴梁临行之前圣上就交代,蜀国沿着二州的陈仓、褒斜道均可直击我大周腹地,必先取之。如今我们离秦州最近,当最先拿下。”

    王景点点头,朝昝居润问道:“居润,你怎么看?”

    昝居润笑道:“此行我本是负责些宣贯天威、招降纳叛的职责,行军打仗有二位肱股之臣在,我就不必画蛇添足了。不过,我倒觉得应向秦州、凤州方向多派些斥候游骑,好掌握蜀国动向。”

    王景接着昝居润话茬继续道:“还有这蜀国这道路地狭路难,粮草辎重当属重中之重,征发民夫的事情,也请你多多费心。既如此,我们明日一早便开向秦州开拔。”

    向训、昝居润向王景拱手拜别,王景点点头道:“居润,你先离去吧。向公,我这里来了个熟人,你稍后再走。”

    昝居润听罢离开了中军大帐。

    向训很是疑惑,转向王景道:“老国公,是谁啊?”

    王景笑笑,卖起了关子:“稍等片刻便知。”

    少倾,营帐外传出一阵洪亮的声音:“复州马步军都虞侯杜世宽,求见国公爷。”

    ………………………………

    夏久烟舅父的小院子之中。

    吴忆只觉一阵沁人心脾香风扑来,便一动不敢动了,任凭夏久烟在怀里哭泣。夏久烟哭的倦了,这才不好意思的松开吴忆。

    夏久烟瓜子脸蛋上还有些清澈泪水仍在徘徊,不愿落下,眉毛也打被湿了一片。

    “夏小姐,勿需难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吴忆只好安慰的说道。

    夏久烟羞愤难当,低头呢喃道:“我实在是身边没个亲人,你正好又是我此刻最熟识的人,所以我……”

    吴忆答道:“凶讯临身,心情激荡也有所难免,夏小姐……”

    夏久烟打断吴忆的话道:“你就休叫我夏小姐了,叫我一声久烟又能如何?眼下也不知该怎么办?”

    说完夏久烟嘴角又欲翘起,双眉逐渐锁紧,又要哭出声来。

    “夏小、呃,久烟,有我还在你身边,你我想办法回凤州不就、就行了。”吴忆说话竟也结巴起来。

    “嗯!……”夏久烟声音低不可闻。

    吴忆整理思绪,既然要回凤州,便得找机会出城。这眼下威武城四门封闭,也一时半会找不到出城的机会,不如在夏久烟舅父院子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兴许城门便会打开,即使城门不开也能顺便打探一些消息。

    威武城此刻处于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东南西北四处城墙、城楼满是军士,除了旌旗猎猎,听不见擂鼓、号角,也听不见军士排兵布阵的发出的响动。

    整个威武城的街道之上,行人极为稀少,也是静的出奇。

    于是吴忆将两匹蜀锦卸进屋里,顺便又找到些稻草,喂了三匹马。

    肚子又传来饥饿的感觉,便去寻找些吃食,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正要回屋突然看到伙房地上还有两根根辣萝卜,无奈摇摇头。吴忆心想留下一根给夏久烟,拿起另一根萝卜就啃了起来。

    “哐、哐。”

    门口突然传来两下清晰的敲锣声音,渐渐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吴忆赶忙来到院子门后,透过门缝见是两个官差装扮的人,身上青衣罩袍,腰别腰刀,正往这边走来。

    一个官差说道:“端的是个破差事,只做些净街、戒严的烂活。能离开这威武城就好了,还不如春上定下心来,去投我那兴元府的表兄,也胜似在这遭兵灾之货。”

    另一个官差听完点点头:“莫有才,当差吃粮,拿饷卖命!如今威武城只有我们这帮人无处可去,你知足吧。犯人那么少,我们出来净街,正好不用去城墙上担惊受怕!”

    那叫莫有才的军士说道:“姓孙的,这威武城的那帮丘八压根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有什么破事都往衙门里塞,太欺负人了!”

    两个官差骂骂咧咧,边走边边敲锣。

    吴忆瞬间明白二人的身份两不是军士,是威武城县衙里的衙役。

    吴忆刚回到房里,夏久烟便问道:“吴兄,刚才外面敲锣做什么?”

    “清街的衙役!”吴忆答道。

    “衙役?”夏久烟思索了一下道:“我听舅公说过,这院子的确靠近县衙,去县衙必从院子前过,前面过两条街便到了。”

    吴忆听完,若有所思:“我刚听他们提到‘犯人’二字,不知道是不是狱卒。”

    吴忆说完,便在屋里低头踱步起来。狱卒不正是在四处巡逻净街么,定是知晓这威武城城门情况。

    想到这里,吴忆停下脚步对夏久烟说道:“久烟,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夏久烟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出门身上只带了三四两银子,还有两百多铜钱。咱们在草凉驿还花了些……”

    吴忆道:“全给我吧,我们现在没地方去,出去说不定会被抓起来,不如先在这里安心住上一段时间,静观其变。”

    夏久烟一脸疑惑:“你要做什么,莫非要丢下我,自己……”

    吴忆赶忙打断夏久烟的话:“久烟,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哪能如此做呢,我自有用处。”

    夏久烟也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威武城依旧静谧,只有院子外偶尔的净街锣声传来。

    吴忆、夏久烟赶了一天路,也有些疲乏。夏久烟一脸无语的啃了萝卜,找了个房间睡下,央求吴忆留在房间,吴忆无奈只好趴在床边的桌子上睡着了。

    “哐、哐。”

    “全城戒严,紧闭门窗!”

    净街锣声响起,紧随锣声一个声音高声响起,只是有些稍微沙哑。

    吴忆被惊醒,伸伸发麻的胳膊,这才望见外面日头刚刚升起,见夏久烟还在睡着。自己赶忙来到小院子的门口,只见那个叫莫有才的狱卒一个人拿着净街锣,正往走在院子旁的街上。

    见莫有才走的近了,吴忆定了定神,推门而出。

    “哐当”

    莫有才手里的锣掉在了地上,又有些精疑的看着推门而出的吴忆道:“啊?吓死我了,你、你做什么?”

    吴忆赶忙拱手,手里多出一小串铜钱:“呃,这位军爷,我不是坏人,只是有一事相求。”

    莫有才俯身蹲下捡起净街锣,刚要训斥吴忆,正好看见吴忆手里的铜钱,四下回头张望一番,赶紧将吴忆拉到院子里。

    莫有才拿过吴忆手里的铜钱揣进怀里道:“你不知道不能出门么,有什么事?”

    吴忆赶忙道:“我来威武城探亲,哪知道城门关了,不让出去。这亲戚提前听到了消息,也早已出了城,我此刻……”

    莫有才眼珠转了转道:“你被困在威武城了是吧,想知道何时开城门。”

    吴忆道:“正是如此,这才刚才有些唐突。”

    莫有才拿了银子,转身欲走道:“呃,我只是个巡街的,城门倒是能看得到东门和南门,此刻都关着。”

    吴忆无奈赶忙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碎银子,约有一两,递给莫有才说道:“军爷,莫慌,我还有一事。”

    “罗里吧嗦,快说!我还有事!”莫有才收了银子,也并没有走。

    吴忆道:“院子里没吃的,能不能弄些吃的来,你放心,弄来吃的我这还有银子。”

    莫有才怔了怔,说罢转身走出了院门,回头轻声道:“晚上我送过来。”

    “哐、哐。”

    “全城戒严,紧闭门窗!

    吴忆愣了愣,无奈只好把门掩上。

    又是漫长的一天等待,吴忆与夏久烟无事可做,只得聊天。年轻的少女总是天真烂漫,话题也是稀奇古怪,两人倒也聊得很是投机。

    原来夏久烟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父亲在成都府。夏家是布商,在蜀国四处采买布匹,运到别处再售卖。

    蜀国苛捐杂税不少,夏家也只是每年略有盈余。上次去从兴元府贩运绢布到凤州,是夏久烟闹着出去透风,央求李掌柜无数次,才得以成行。聊天还有一个结果就是夏久烟开始称呼吴忆为“忆哥哥”。

    后来两人聊得又累又饿,院外已是黑夜,除了虫叫,没有任何声音。

    两个人均是抬头看着屋顶,谁也不说话,仿佛没了力气。吴忆脑子里又浮现李若莲的身影,心说:若莲,此刻你在何方啊?

    夏久烟道:“忆哥哥,那叫莫有才的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应该不会,他只要送来,我还有银子给他。”吴忆眼神有些空洞,这问题夏久烟问了无数遍了。

    夏久烟又道:“还不如周军赶紧把这大蜀国都拿下,做布匹生意也能喘口气,听说周国的税收比我们这轻多了。”

    突然,只听见院门传来一阵人马通过的嘈杂声,火光乱晃。

    “快走,快走!磨蹭什么?”

    吴忆赶紧起身往窗户边看了看道:“久烟,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吴忆说完便瞧瞧走到院门那里,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一群蜀国军士押解着一大群身着大周军服的模样的人。那些周军均是被绑着,低头正通过院门口,显然身上武器已经被收缴了。

    一个蜀国军士狠狠推了周军中的一个俘虏,那被绳子绑着的俘虏踉跄一下,摔倒在地上。

    那周军俘虏大声叫道:“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否则日后大军攻下这威武城,定要尔等加倍奉还!”

    “胡立,在周军你也算一个有头有脸的排阵使,如今尚且被擒了,哪有脸皮教训我等。”说完一个蜀国军士狠狠踹了那叫胡立的周军俘虏一脚。

    “赶紧起身,乖乖走!”

    过了一段时间,那队人马便从街道尽头消失了。

    吴忆心道,这周军竟然打了败仗,是不是城门快开了,随即摇摇头无奈回了房间。

    看到周军,吴忆随即又想起褒国公王景那老头,那老头是凤翔节度使,应该比这个叫胡立的排阵使官职要大多了。驱走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吴忆只得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夏久烟。

    院子外又安静下来,吴忆与夏久烟只得继续发呆,也没了力气说话。

    又是漫长的等待,“啪”的一声,像是石头落进院子的声音。

    吴忆听到动静,忙让夏久烟藏起来。

    只见院门轻微晃动,吴忆赶忙起身走到院门。

    莫有才正站在门口,提着一个包袱轻声道:“这里面是吃的,你且拿好,刚才有事,交接好了,我才脱开身!”

    “军爷,你不是交接了么,到屋里说说话。”我有些好东西给你,没带在身上。

    莫有才见吴忆没有拿出银子,愣了一下道:“不了吧,我也是借口婆娘怀了孩子,偷偷塞了些好处才出的牢房,待会还要赶回去。”

    “哦?我这有上好的蜀锦,你正好拿给嫂嫂裁些衣服。”

    莫有才这才放下戒心,跟着吴忆进了房内,吴忆关门将夏久烟探望舅公的一匹蜀锦抱了出来。

    莫有才将装着吃食的包袱放在桌子上,竟然有些客气:“呃,太贵重了,这起码得三四两银子。”

    “无妨,我也是一片心意。只要军爷能帮我留意城门何时能开就好。”

    莫有才此刻竟不着急走了,说道:“你也莫唤我军爷了,我姓莫,在县衙做这看管犯人的差使。”

    吴忆心道,前两天在门口就知道你叫莫有才了,但是此刻不能多说什么。

    吴忆拱拱手道:“哦,莫爷,还真是麻烦您了,让你费心了!我见今天见一群人被押着从门口过,怎么回事?”

    莫有才道:“说给你听听也无妨,我也是问了同仁,才知道武威城来了援兵,正好在威武城东碰到周军的先锋,一场大战,这才俘虏过来的。”

    吴忆点点头:“原来如此,这周军也不是战无不胜的啊。!”

    莫有才摇摇头:“此言差矣!咱们的兵可比不上周军,这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这周军听说足足有三万多兵,刚打过来就夺了八个大寨,很是厉害。你见的俘虏我问了,周军这两百人先锋对咱们三千人,哪打得过,这才都被抓了关在县衙牢房。”

    “罢了,不和你说了,我得走了!”莫有才说完正要抱起那一匹蜀锦。

    吴忆没打听清楚,哪能让他走。

    赶忙拉住莫有才道:“莫爷,稍等片刻,我这还有一匹蜀锦,一并给你了,等嫂嫂生了也给孩子置办几身衣服!”

    莫有才一听,顿时停住了身子,自己在这威武城做狱卒那么久,薪俸都经常欠发,家里也是紧紧巴巴的。这吴忆先是给了铜钱给银子,给完银子再给蜀锦,给完一匹又给一匹,遇到世上第一次对自己好的人,自然客气起来。当然,吴忆不可能得知莫有才此刻的想法。

    吴忆赶忙将另外一匹蜀锦抱了过来,莫有才喜上眉梢。

    “呃、呃,这位兄弟,我还不知你怎么称呼呢?你这也太贵重了!”

    吴忆赶忙答道:“我姓吴,莫爷。咱都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莫有才慷慨道:“好,吴老弟,后面你的吃食我包了,只是这外面戒严,我得晚上才能来。”

    “莫爷,多谢了!你看那城门也不知道何时开,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哎!”吴忆感叹道。

    莫有才道:“城门开关我也是无能为力,也不知道那王景小儿何时退兵!”

    吴忆心里一震,疑惑道:“王景?”

    莫有才笑笑解释道:“呃呃,周军此次带兵统帅之人叫王景,是周国凤翔军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