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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三只手丘成三

    陈仓道蜿蜒曲折,一头扎进苍茫的秦岭;薄薄的云雾忽而在山坡,忽而在眼前,撩拨得人有些兴奋,进而感到有些迷朦,有些轻飘飘的。

    夏老夫人本来打算让夏久烟带多带几个丫鬟随行,可是夏家的只有一个叫阿萱的丫鬟会骑马的,于是阿萱走马上任,成了夏久烟身边仅剩的丫鬟。

    阿萱十三四岁年纪,杏仁儿圆眼,纤长的睫毛蜷曲着上扬,满脸的天真烂漫,身着天青色褙子,有着少女特有的活力。

    夏久烟有些舍不得娘亲,自己从来没出过那么远的门,甫一上路,眼中的凄切与喜悦交织,在吴忆与阿萱的连番安慰下,这才收拾好心情继续上路。

    枣红马一直跟着乌骓马,所以吴忆骑只得跟在卢应昌的马后,对于枣红马的表现,吴忆已经见怪不怪。这只枣红马跟了吴忆许久了,所以他自己也懒得换马,那薛居正送的乌骓马只能白白便宜了卢应昌。

    众人出发前就想好了行进路线,从凤州城出发,沿陈仓道出散关,过陈仓,然后到京兆府,之后出潼关奔向西京洛阳,再往东行便可到达东京汴梁。

    吴忆一行十几个人,俨然一个小小的商队,他带着卢应昌、马东;夏久烟带着一个贴身丫鬟;薛居正身边有两个换成常服的军士随行,孙胖子也带了六七个随行的人,负责运输从凤州城带回来的汴兴昌银票。

    经过数日的跋涉,众人已经出了散关,这陈仓道也快到了尽头,陈仓镇遥遥在望。陈仓往东三百余里便能到京兆府。

    一路之上不时能看到官府开设的驿站,薛居正属于刑部差遣外出公干,自然是有资格入住的;但他实在对驿站没什么好印象,用他的话就是“不堪忍受”,官府开设的驿站一般都是野虫横飞,常常会飞到吃饭的碗里,食之不能下咽;更为痛苦的是驿站入夜后会按更击鼓鸣钲,扰人清梦,夜里根本睡不好。薛居正身家颇为殷实,好在可以破财消灾,于是他每次外出公干基本都住客栈。

    薛居正情绪颇高,停住马匹指着前方悬崖,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味:“昔日汉高祖用了韩信之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攻取三秦,方才奠定了汉家四百年基业,韩信当得上千古英雄!”

    孙胖子拉紧缰绳,哈哈大笑:“薛大人读过书,这嘴里说出的话就是不一样。咱们这一程快两千里地,胖子我倒是想跟薛大人学学这各地典故,以后到了汴梁好向我那几个损友吹嘘一番!”

    薛居正居然又调换了语气:“一将成名万骨枯,这踏着枯骨成名的人终归还是白骨,天道轮回绕过谁,往事终归过眼云烟,留待后人评说!”

    吴忆听到了,颇感兴趣,朝着薛居正笑道:“哦,薛兄公辅之量啊!这天也不早了,咱们赶到陈仓镇找家客栈住下如何?明日一早再赶路不迟。”

    薛居正点点头,众人抖擞缰绳,马蹄声便渐渐急促起来。

    众人进了陈仓镇,天便黑了下来,于是众人赶忙找到一处客栈住下。

    在客栈用过晚餐,时候尚早,于是夏久烟拉住吴忆胳膊,强行把他带到了街上。

    这个时代,宵禁几近废除,大小城镇大多都会有一处热闹异常的夜市。但是陈仓的夜市却有些人迹寥寥,这里靠近征讨蜀国的前线,前番民夫被征发了不少,所以此刻一点也不热闹。

    随着离凤州城越来越远,夏久烟心情越发活泛,拖着吴忆快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阿萱和马东、卢应昌只好加快脚步追赶二人。走过一处街桥,路上行人才多了一些,各种铺子分布街道两侧,偶尔还有在路边摆摊的小贩。

    夏久烟饶有兴致的沿着街道闲逛,看到路边有卖梳子的小摊面,便走过去拿起摊上的梳子,抓起商贩拴在横担上的的马尾鬃试了起来,连试了三四把也没有要买的意思,弄得卖梳子的摊贩一脸幽怨;试完了梳子,夏久烟又去了一处卖手镯摊子,把之前孙胖子送给自己的一对翡翠镯子取下包了起来,然后再拿起地上的手镯挨个戴上试一遍,一脸兴奋的瞅着手腕上的手镯……

    吴忆苦笑不止,心道夏久烟竟然有如此爱好。看她试东西试的认真,自己也不好打断,只得默默跟在夏久烟身边。接连去了四五处小摊面,夏久烟也有些无趣,拉着吴忆继续往前走。

    一处空地处围了一大群人,喝彩声、大笑声不断,透过缝隙才发现里面正在在耍猴戏。夏久烟个子不算高,前面又都是看热闹的人,所以有些着急:“忆哥哥,你在前面挤进去,我跟着你!”

    吴忆无奈,只得找处人比较少的地方拉着夏久烟的手挤了进去。夏久烟站在吴忆身前,认真的看着前面的猴戏。场地中央一个卖艺人牵着一只猴子正在卖力的表演,那卖艺人弯腰装作发怒拍了一下猴子脑袋,猴子伸出爪子,立刻在卖艺人头上也拍了一下,围观的观众一阵笑声。卖艺人又在猴子脑袋上轻拍两下,猴子仿佛报复一般,在卖艺人头上也拍了两下,人群中立刻爆发一阵大笑,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卖艺人又表演了一段时间,敲了一声锣,然后就横捧着锣面向观众讨赏钱,夏久烟身上没带钱,便央求吴忆多给那卖艺人一些,吴忆只好照做,从腰里拽出装银子的茄包,拿出了一些碎银子丢在卖艺人的锣面上。卖艺人一看吴忆给如此多的碎银子,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对着二人千恩万谢。

    兴致已尽,夏久烟便和吴忆转身朝客栈走去,阿萱、马东、卢应昌见势也远远跟在后面。

    两人正有说有笑的谈论着,突然吴忆觉得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身体也被撞得踉跄了一下。

    吴忆定了定神才重新站稳,才发现自己被身后一个人撞了一下,心说这人也太鲁莽了,当即有些不快:“走路小心些!”

    那人全身其瘦无比,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头发一团糟,脸上也是一片乌黑,看不清多大年纪,简直想像个乞丐一般。看到吴忆有些愠色,那人赶紧躬身行礼,声音倒还清澈:“实在是我不小心,对不住,对不住了!”

    那人说完就要走,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呼喊:“站住!公子,他偷银子的!”

    吴忆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喊自己的人正是卢应昌,那人听道卢应昌开口后,立刻转身向前跑去。吴忆摸了摸腰间,这才发现盛银子的茄包不见了。

    卢应昌、马东已经向前直追偷银子的人,边追边喊:“直娘贼,站住!”

    那人虽然跑得快,可是马东毕竟军旅出身,身形速度更是比那人还快,不过三人还是越来越远,很快不见了身影。

    夏久烟方才快速经历了那么多事,竟然愣了一会,不过现在也恢复了过来:“忆哥哥,丢了多少银子啊!”

    吴忆倒是挺淡定,转过身对夏久烟道:“也就十几两,不用急,看样子马东也快追上那贼子了!”

    丫鬟阿萱也跑到了二人身边,只不过她只有十三四岁,刚才一阵小跑,到现在还喘着粗气,脸上也是花容失色:“小姐,公子,你们没事吧!”

    夏久烟听完阿萱的话,对她说道:“阿萱,不打紧,他们已经去追了,咱们在这歇会吧!”

    阿萱听完这才放心下来,拉着夏久烟的衣袖站在了吴忆身边。吴忆心说这陈仓地面也太不安定了,这到这才多长时间就被人偷了银子,自己也真是倒霉,也不知道卢应昌、马东有没有抓到那个贼子。

    一段时间后,远方三个人的身影便出现在吴忆的视野内,马东抓住方才那个贼的一只胳膊,正押解着走了过来。旁边的卢应昌还大声的呵斥道:“跑,怎么不跑了,瘦的跟猴似的,跑的到还挺快!”

    吴忆三人也朝着前面走了过去,片刻时间便到了那贼人身边。马东一脚踹向那贼人的腿弯,贼人一脸惊惧,登时就跪在了地上:“爷爷啊!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卢应昌瞪了那贼人一眼,望向吴忆道:“闭嘴,主人,银子拿回来了,你看怎么处置这小子?”

    吴忆心说当初的卢应昌表现还不如眼前这个贼子,反正损失也不大,就不必浪费时间扭送到官府里了:“算了,我们回客栈,明天一早就要赶路,放了他吧!”

    马东听完吴忆的话就将那人放开了,卢应昌愣了一下,恶狠狠的说道:“算你走运,我主人菩萨心肠,滚吧!”

    那穿的破破烂烂的贼人立刻“咚咚”磕起响头:“多谢,多谢!”

    吴忆看的有些不忍,长叹一声,把那贼子扶了起来,从卢应昌手里拿过茄包,把里面的银子都倒到那贼人手里:“拿着吧,以后找个养活自己营生做,不要再出来偷了!”

    那贼人捧着银子愣了片刻,见那人竟然不打骂自己,也没有将自己扭送官府,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立刻又跪在了地上:“恩人啊,我丘成三今天总算是遇到贵人了啊,恩人,我不要你的银子,你把我收下吧!”

    那叫丘成三的贼人竟然站了起来,捧着银子跑向吴忆身边。马东看到,一把拽住了丘成三,丘成三虽然向前跑不动了,犹自举了举手里的银子:“恩人啊,我没坏心思,你就发发慈悲收下我把!”

    吴忆也是愣了一下,这丘成三莫非癔症了不成,拿了银子还不走,皱了皱眉头道:“丘成三,你走吧!”

    卢应昌挠了挠头,提起了丘成三的衣襟,一脸的凶神恶煞:“赶紧滚蛋!我们明天还有事,否则老子不介意卸了你一条腿!”

    丘成三被吓了一跳,马东已经松开了手,丘成三转身手捧着银子向后跑去,跑了一段距离竟又停住了脚步:“凶什么凶,一脸猥琐样,迟早遭报应!恩公,你不收我,我就逼着你收我!”

    吴忆听那丘成三说的奇怪,无奈的摇摇头,这家伙原来真的是脑子不好!

    卢应昌听那丘成三说自己猥琐,本就不大的眼睛上眼皮直跳,跺着脚作势就要去追丘成三:“放你娘的香屁!”

    “嘛呀……!”丘成三大叫一声,捧着银子一溜烟跑开了,不一会不知道脚下踩住了什么,竟然跳了一下,疼得嗷得一声又往前跑去,渐渐不见了身影……

    吴忆也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夏久烟哈哈笑的直不起身子,缓了半天对着余怒未消的卢应昌说道:“老卢,你这嘴简直是也太损了,哈哈……”

    返回客栈的路上,夏久烟笑了一路,卢应昌讪讪的跟在众人后面,挠挠头,一脸的哀怨,似乎在说有什么好笑的。

    吴忆累了一天,刚到可客栈的客房就躺在床上,不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

    “不好了,不好了主人!马丢了!”

    吴忆听到卢应昌的声音,揉了揉眼睛,卢应昌正站在门口:“老卢,你要死啊,大清早的!”

    卢应昌一脸焦急,声音也有些发颤:“哎呦!主人,乌骓马、枣红马不见了,你跟我去瞧瞧就知道了!”

    吴忆听了吃了一惊,赶忙披起衣服跟着卢应昌出了客房,不一会二人就到了马厩,其它人的马都好端端的,唯独少了乌骓马和枣红马,夏久烟的青骢马还昂着头直哼哼,似乎要挣脱缰绳。

    吴忆愣住了,那枣红马虽然说不上神骏,之前更是夏家商队用来驮布匹的马,但是风风雨雨跟了自己这么长的时间,突然不见倒有些失落。

    卢应昌跺了一下脚,骂骂咧咧道:“谁家的缺德玩意,哎!那乌骓马多好的一匹马!”

    吴忆、卢应昌低着头回到了客栈,垂头丧气的坐在客栈前厅,其余人陆续也都起来了,听到二人丢了马,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孙胖子挺着大肚子慢悠悠的从楼上下来,看到卢应昌一脸的不开心,便开口道:“咦,老卢,大清早的吃了苍蝇屎了,脸怎么那么难看?”

    卢应昌没好气的瞪了孙胖子一眼:“孙胖子,嘴不会说话,就弄根针缝起来,没看丢了马了么,主人也很生气!”

    孙胖子听完没扶稳栏杆,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下楼梯,站稳之后用手抚了抚胸口,气息才平稳下来:“丢了几匹?”

    卢应昌眼也不瞧孙胖子:“两匹,主人和我的都丢了,也不知道哪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做的!”

    孙胖子哈哈笑了起来,赶忙走到吴忆面前:“公子,不就两匹马么,这客栈就卖马,咱买上两匹不就行了,就当是破财消灾了,待会还要赶路,我去找掌柜的去买两匹!”

    “呦、呦!孙大善人又发慈悲了!哎,那乌骓马丢的真不是时候!”卢应昌见孙胖子说完,声音立刻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薛居正此刻也从楼上走了下来,正好听到卢应昌的话:“呃,乌骓马丢了,薛某当初花了六百贯,费尽心思才弄来的,有些可惜……!”

    卢应昌听完咽了口唾沫,悔恨的又跺了一下脚:“昨天晚上就破财消灾,没想到今天又是,还真是倒霉!”

    吴忆此刻也憋了一肚子火,扭头朝着卢应昌说道:“老卢闭嘴,再买两匹吧!你去找掌柜的,别让孙胖子花钱了!”

    卢应昌阴着个脸起身朝门口柜台走去,同客栈掌柜搭上话来。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客栈的伙计就牵了两匹马到了门口,卢应昌一脸嫌弃的看着买来的马,瞅准马屁股就拍了一下,那马似乎有些受惊,扬起蹶子给了卢应昌一蹄子,正中卢应昌眼睛,卢应昌疼的蹲在地上疼的嗷嗷直叫。

    众人打马重新上路,吴忆身下的马怎么骑都别扭,一直阴沉着脸也不说话;众人也没人敢触霉头,夏久烟只好在旁边劝慰。

    卢应昌一只眼睛又肿又黑,夏久烟瞅了一眼之后便忍不住了笑了起来,卢应昌被吴忆训斥了一次之后也不敢吱声,一脸的幽怨的低头赶路。夏久烟也只好强忍住笑意,打马赶路,只是瓜子脸上的酒窝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众人出了陈仓镇东门,向着京兆府前进,刚走了没多远,便来到一处两侧都是山坡的路。

    突然从山坡之上的一块石头上跳下一个人,稳稳当当的落在大路中央,众人均是吓了一跳,赶紧勒住了马绳。卢应昌仔细瞧了瞧眼前的人,赫然正是昨晚衣衫破烂的丘成三,卢应昌登时声音颤抖:“丘成三,你有完没完,装神弄鬼的,吓死老子了!”

    “吓死你才好,瞧你那猥琐样,呦,眼都肿了,我说的没错吧,遭报应了吧!啊哈哈!”丘成三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来。

    吴忆皱了皱眉头,这丘成三疯疯癫癫的,怎么又出现在自己身边。马东、卢应昌正想下马,吴忆制止了二人,翻身下马站住对着丘成三说道:“丘成三,你又有何事,不是给了你十几两银子么,还不好好去过日子,在这干什么?”

    “恩公,我三只手长这么大,头次遇到像恩公这么心善的人,还请恩公务必收留,我定然鞍前马后,唯恩公马首是瞻!”丘成三说完便跪在地上,双手拱起抱拳看向吴忆。

    吴忆心中一阵无语,自己身边有一个卢应昌就够闹心的了,要是再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丘成三,自己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卢应昌拿起马鞭指着丘成三:“丘成三,看你疯疯癫癫的不跟你一般见识,再不走,休怪我手里马鞭无情!”

    丘成三此刻也是眼睛睁的圆圆的:“你敢?那两匹马不想要了么?恩公,你要是不收留我,那我就把那两匹马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