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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方尖塔下的末世艺术家

    我们从悬停着维护机械和反重力咖啡厅的主干道进入到了昏暗的小巷。这里布满了传输产品的数据线和损坏的悬浮交通工具。这些杂物严重阻碍了我们前进的速度,最窄的地方甚至只能让一个人通过。

    太阳光从小巷的顶端射入,投影出细长的直线,与周遭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中央区(指C-12到14街区)的主要照明系统已经崩溃,只有受公共场馆控制的独立照明装饰系统依然保存完好,但是仅仅靠这些光线无法支持我们的夜间行动,我们手电筒也无法长时间在此坚持。

    “曦,快看,那是我们的舰队!”伊祁望用余光看见了飞船起降场露出的飞船舱顶,兴奋的指着说,“去年执行南船座任务的时候,我们就是乘坐这样的飞船。看起来,我们的星球上有人和我接到了同样的任务。”

    “如果这是真的,希望你们星球的人不要再给地球添麻烦了。”最近几天有关外星人袭击的流言蜚语让我有些精神衰弱。大楼的爆炸加上这几天狄瓦娜的维护,让风言风语如同野草一样在学校里生长。

    “你说的是去年虹色黄昏的那场周活动吧。那次活动太不平衡,活动结束以后设计者就被人物理问候了。反正大家都住在总部区,互相之间问候也方便。”姚梦泽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我记得那天他输了这局游戏以后有三天没来参加他的研究工作,从那以后他对这种游戏就基本处于半退坑状态。

    “才不是!这是我们星球支援宇宙灾难的行动,游戏只是他们让土著文明了解的渗透方式!”伊祁望涨红了脸。

    “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怕不是你明天就要被当做外星破坏者的一员被宏他们烧死了。”我半开玩笑地说。最近几天,有关达莱卡人的风言风语又多了起来,不过稍微有点理性的人都清楚,这些拙劣的故事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

    一面矮墙站在我们的面前,巷子在墙的位置拐弯。墙的背面是一块空旷的场地,上面停放着两架生锈的飞船。在大失联时代以前,溟州的航天器起降规则是这样的:从地外回到地球的飞船,优先通过连接太空电梯的发射中心接驳小型飞船,然后小型飞船再分散到城市各个分区的起降中心;如果是离开地球就反向进行,然后将小型飞船装载到发射升空的火箭上。当然,灾难发生以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些事情了。

    “伊祁望,你比较小只,你先翻过去,我们在这里侦查一下情况后再过去。”我对伊祁望说。

    “不要,你才小只。我可是拥有合法工作证书的外星特使。”女孩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向我嘟了嘟嘴。我们几个在狭窄的巷子里分散开,寻找机械兵的踪迹。

    正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枪响。与枪声同步,一枚子弹从我身边高速擦过,在墙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弹孔。

    “前面的人员不许动,报上身份和意图,否则就地枪决!”这是一句果决的女声,伴随着这声音向我们走近的还有一个穿着灰色紧身作战服,不苟言笑的女子,以及她身后大概有八到十人不等的机械兵。女子的表情冷酷,从她身上,你感受不到任何的仁慈和怜悯。

    “总部区人类史组,姚梦泽,意图是进入中心地带采集制造零部件。”梦泽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直视着这位女子。

    “不管以什么理由,请你们回去。”女子不带语调地说,“外星人上周对总部区的周边区域发动了袭击,我必须奉命把守这里的几个关卡,防止破坏者再度潜入总部区附近。”

    “我没有......”伊祁望刚想喊出来就被我捂住了嘴。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这样的外星角色扮演玩笑可不兴开。

    “如果我们一定要进去呢?”梦泽轻挑眉毛,没有理会她的解释。他不会相信什么外星人袭击的流言。

    “那我宁可让机械兵把你们炸死。”女子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两三个机械兵架起了火箭炮。

    “随你的便。”梦泽熟练地翻过矮墙,跳进起降中心的空地。据他后来所说,空地中心的飞船周围有围了半圈的石头,还有熄灭的蜡烛和几盘空盘子。有几个人陆陆续续地把这些东西搬走。

    “开火!”女子大喊道。几发炮弹炸毁了矮墙,梦泽跳下墙打了几个滚,没有被炮弹伤到。

    暴露目标的梦泽很快遭到了第二波炮击,这回他附近没有可用的掩体阻挡。正在这时,炮弹在空中爆炸,架起火箭炮的几个机械兵在几声沉闷的钢铁碰撞声中被应声击倒。

    “你们没事吧。”硝烟中走出来一个高挑的女生,她正是梦泽系里的学姐樱纱。樱纱的后面还有一个人,但我没有看清他是谁。

    樱纱看了一眼我们后,走过去对那位女子说道,“柳下翼,通知你们的下属小队,系统发生调整,针对C-12到14分区的戒严现在立刻解除。经过我们核实,DCSE的城市防卫记录在最近一周有三次疑似攻击的痕迹,我们不能判断这些命令是否属实。如果给你们造成了不便,多有抱歉。”

    “没事,守卫城市免遭超自然力量袭击本身就是我们的职责。”柳下翼的表情舒缓了一些,招呼附近游荡的守卫机器人离开。

    “梦泽有受伤吗?严不严重?”

    “没有。你知道的,DCSE的这些武器不会针对人类,打在人身上,就和擦伤差不多。”梦泽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倒是我想问问你,已经有人因为上次的袭击事件开始网络攻击了吗?”

    “只是疑似,我不能确定。关于外星人的都市传说一直很多,但是把它当做正式事件来对待的目前还没有过。”

    “季连曦。”我的耳边听到了有人在叫我名字。“后天下午要来参加我们的光波音乐会吗?”

    顺着声音的方向,我在樱纱的后面看到了一个面容书生气的健壮少年。

    “宇文离?你怎么在这?”

    “今天本来想给你发邀请函的,但是一大早你就不在。正好今天樱纱说她要去处理C-14分区的戒严事件,还说你们可能在那里,所以我就跟来了。”

    “你们这周的音乐会在哪?”

    “中央区,方尖塔。”宇文离说,“老地方了。你旁边那两位要来吗?”

    “不用了。”梦泽说,“我和伊祁望还要去这附近采购材料,祝你们音乐会顺利。我叫姚梦泽,和澹台汐他们一个组。很高兴认识你。”少年伸出手来。

    “我叫宇文离,很高兴认识你。”他也同样伸出手。

    “我说伊祁望,今天早上你还说过不要离开我的呢,怎么现在就和梦泽他们走了呢?”我一脸坏笑的对戴着猫耳兜帽的女孩说。

    “闭嘴,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这种事。”女孩向我飞来一个嫌弃的眼神,但我能看出她的脸有些微微泛红。

    “季连曦。”宇文离突然凑过来,对着我的耳边说,“她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外星女孩吗?”

    “沉迷游戏设定而已,不要在意。”我没好气地说。在我旁边梦泽已经带着伊祁望走了。“我们走吧。樱纱你还有什么事吗?”

    “梦泽他们刚才说要在起降中心这边采购紫微纪元的材料。起降中心这一片因为我的疏忽没有标在地图上,宇宙研里面的新人可能不熟悉,我先跟他们过去,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可以帮忙。祝你们音乐会顺利,再见了。”

    “再见。也祝你们一路顺风”

    樱纱说完,跟着先前两人的背影走去,离开了我和宇文离。

    我一面走,一面对樱纱刚才的表现感到怀疑。尽管机械兵不会伤害人类,但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徒手击倒机械兵并拦截炮弹,按常理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并且在我们谈论起降中心坐标缺失问题的时候,负责绘制地图的她将这种严重的错误称之为“疏忽”,从常理上显然说不过去。

    不过与最近发酵的外星传言相比,这些事情算不上什么大事,走过一段路之后,我便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

    我和宇文离沿着城市中心地带错综复杂的道路行走。天色即将入夜,昔日繁荣的城市里只留下些许稀疏的灯火。几幢地表建筑径直矗立在漆黑的城市里,如同被砍伐殆尽的竹林里孤独向上的竹笋。

    借着紫红色的背景,我能看到暮色旧城市黑魃魃的单元楼,鬼魅一般环绕在我们的周围。街道的转角处分布着纪念人类探索时代的老式英雄雕像,他们擎着象征进取的火炬,隐没在钢筋和杂草中间。

    在离我们大约两个街道开外的地方,我能听到窸窸窣窣作响的人声,而在车道的两侧,黯淡的白色灯火也开始渐渐变多。按照维护者的说法,这座城市虽然废弃,但是还是零零散散的居住着一些人,他们多是不愿意搬走的遗民。现在看来所言不假。

    “宇文离,你记得这里的维护者和我们说过,这一带存在着一个人类聚居地吗?”

    “记得,确切的说不是一个,是很多个。那些人把这样的居民点叫作归墟——在神话里,归墟是海水最终流向的地点。”

    “老实说,在狄瓦娜服务几乎中断的地方建立一定规模的定居点,这种事情在我看来难以想象。”

    宇文离听到我的说法之后有些哑然:“在狄瓦娜出现以前,人类就是这样生活的。没有统一的经济管理,没有大型的纳米工厂,一切靠自己的双手——”

    “我能理解,这是我们的历史,但我还是难以想象一个独立于管理系统之外的生活。”

    “在城市,或者说在现在的建成区里生活的人,对这座倒下城市里的一切难以理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宇文离笑着对我说,就像看着一个正在牙牙学语的孩子,“在一些复古主义者的眼里,这样的生活才是符合自然的,我们被工业机器所雕琢的人生,其实是病态的。”

    “你也这样认为吗?”随着我们的脚步距离那片灯火越来越近,一片紧凑的社区出现在我们面前。透过至今仍然在供电的几座高层建筑微弱但富有穿透力的灯光,我能看见这座建筑群的整体轮廓。与外围规整的单元楼和艺术馆相比,这些社区凌乱不堪,就像在受灾的城市表面凌乱搭起的帐篷。

    “不,我只是一个叶公好龙的艺术家,没有他们的思想觉悟。”

    我们朝着灯光的方向更近了一步。太阳的光线在我们的身后隐没,看起来今天我们必须要仿效这些星辰崇拜者,在这里休息一阵了。

    “宇文离,你对这里熟悉吗?”

    “不是很熟悉,不过我认识住在这里的游商,她的性格很好,应该会允许外来人在这里休整一阵。”

    “那就好。不过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排斥外来人的游商么?”

    “有的游商会毫不掩饰排外的习性,当然对我们友好的还是占大多数。”宇文离说,“一个多数依靠人力结成的社区,往往是势单力孤的,抗风险能力也很弱。所以这里的人警觉性很强。要想让所有的人都对建成区里来的人抱有信任,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们先走吧。”我看了看随身携带的腕表。即使是以昔日的地区标准时间换算,现在也已经到了入夜时分。“比起他们如何看待我们,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看待他们。”

    我们走进建筑群深处的街巷,如同飞蛾受到灯火的吸引。这里的街道狭窄而凹凸不平,丝毫没有溟州中心地带的影子。在缝隙般的天空上是宛如蛛网的电线和管道,如同高尔丁死结一般缠绕在一起。

    在溟州人的印象中,一个脱离了狄瓦娜体系和集中生产的居民,就是刀耕火种的野人,与动物相比,只有一英寸不到的高贵。在建成区,没有人关心这些仅仅依靠狄瓦娜提供的能源,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市民。生活在建成区的前辈和DCSE习惯用灾难和失联的恐惧恐吓处世未深的少年,阻止他们进入这些“被核辐射和化学物质覆盖”的区域。一旦有人想到访这些地区,DCSE的成员会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们,对待宇宙研一类热衷探险的赏金猎人组织,DCSE更是没有给过他们好脸色看。

    如此一来,昔日繁荣的市中心,和现今溟州的残存部分,在事实上是隔绝的。在总部区的溟州人保留了艺术团和学术团体的传统,但他们对修复城市的固有疆土毫无兴趣,对狄瓦娜系统抢险和维护的唯一目标,也只是确保这些机械能持续运行下去。

    “啊呀——”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和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这个身影看见我们的到来,连忙向我们道歉。

    “不,应该抱歉的是我,刚才思考问题太专注了。”

    “你是......”

    “好久不见,接待者。”宇文离向我身前的黑影打了一声招呼。黑影在周围低功率白炽灯的照耀下显示出女性的轮廓。

    “宇文离......你们认识?”

    “在方尖塔附近演出的时候,她经常会招待我们外来的艺术团,向我们打听有关建成区的事情。为了寻找灵感,我们通常会在演出前后在这里停留一阵子。”宇文离对我说道。然后他把脸转过去,吩咐被称为“接待者”的女性,“这是季连曦,我们乐队的常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于宇文离的乐队我没有太深的了解。他们的艺术形式与总部区但丁学会和流浪者乐团一类的艺术团体都格格不入,在总部区演出的时间也寥寥无几。我和他们唯一的交集,仅仅是在草地上不定期的人生交流。

    女子对我笑了笑,做出一个欢迎的手势。之后我们三人进入了一间狭窄的红砖房。在走近这些低矮建筑物的时候,我闻到了一阵类似泥土的气味,这些气味看起来像是植物实验室里正在培育的种子。

    进入房门以后,接待者为我们准备晚饭,我和宇文离则在这间狭小的房子里四处参观。红砖房的内部布置很陈旧,某种程度上让我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正对着门的位置放置着一台壁炉,在壁炉的旁边是一台砖头一样笨重的收音机和多孔插座。电线散乱地从天花板垂下,简易发电机勉强维持着冰箱的供电,墙角还有几捆焦黑的柴火和一些铁制的工具。比起科技馆和博物馆一类城市的细胞,这里更像是一个独立的生产单位。

    “这是附近种植的茶叶,虽然和你们那里集中化培育的有些差距,但在这里算是比较流行的饮品。”

    吃罢晚饭之后,我们三人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子前。接待者拿起瓷制的杯子端到我们面前,一人一杯。这里的农作物与流水线生产的相比,产量不高,味道也差些火候。按照离的说法,在归墟这边,最值钱的交换品就是从总部区带来的种子和设计图纸,但这些东西,我们往往并不需要交换。

    “谢谢。请问你的名字是......”

    “叫我接待者就好。在归墟,我们习惯以职业相称呼。”女子笑着说。她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一件类似中世纪修女的服装。

    “归墟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吗?”我好奇地问。

    “是的。”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语。也许在一个生产力不发达的社会里,群体的身份要远远比个体重要。

    “如果两个人从事相同的职业,他们会用同样的名字称呼彼此吗?”

    “不会。如果出现了那样的情况,他们会以编号相称呼,不过这种情况一般很少。归墟是孤岛人对我们的简称,实际上,留守在这座城市的人分散居住在不同的建筑群,我们一般用旧的称呼称呼这些建筑群为单元。”

    “在归墟的一个单元有多少人?”

    “80到120人,这是我们人口承载力的极限,实际情况往往要比这更少一些。你是从孤岛过来的吧。”

    “是的。”

    “你是附近复古主义乐队的成员吗?”

    “乐队成员?这附近确实有乐队的演出,但我不是乐队的成员。”我对接待者的问话感到有些疑惑,“还有你所说的复古主义乐队又是什么?”

    “一种怀念过去的团体,不用在意。既然你不是复古主义者,为什么你会到我们这种充斥着核辐射和生化废料的地方来呢。”

    我对她的话语感到有些哑然,同时为我们总部区人眼中的刻板印象感到可悲。

    “我的朋友是附近乐队的成员,我是受到他的邀请来参观他们的演唱会的。”我说道,“有什么问题你问他就好,我对这里一无所知。”

    宇文离看了一眼,然后做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老朋友了,不用介绍。”他笑着对接待者说,之后两人寒暄起来。

    “刚才接待者说这里的乐队是复古主义乐队,这是什么意思啊。”在他们聊起城市近况的时候,我用手臂轻轻的碰了一下离。

    “如果你让我回答,我的答复和她一样,没什么好说的,到了演唱会现场你自然会知道。所谓的复古,就是一些怀念过去的人,有些人怀念人类征服太空的那个黄金时代,这是人之常情。当然还有一些人怀念更遥远的时代,在这方面,我的觉悟没有他们高。”

    “更遥远的时代是指......”我对这个问题过于好奇,以至于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几度。在这番话说出口以后,我看到宇文离和接待者都以一种极其恐慌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没事。”接待者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最近身体有点虚,抱歉了。二位客人需要些什么?按摩椅?泡脚?澡堂?还是先去附近的房间休息呢?敝店没有先进的人工智能,但是愿意为客人提供最好的服务。”

    “给我打开门帘吧,我想看看外面的景色。”宇文离的神色有些凝重。接待者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表示理解离话语里的意思。

    窗外是一片紫红色的霓虹灯海,更形象一些说,是一片在高温炙烤下行将蒸发,曾经被称为海的断续小水洼。窗外的招牌似水洼里的鱼,在严酷的环境中不断明灭,挣扎。在大失联以后,归墟一带的电力就几乎全部通过土制的简陋发电机提供。狄瓦娜提供的核电虽然有,但是时断时续,连白炽灯的供电也没有办法稳定提供。稍远一些的地方仍然有一些配套的简单城市服务,那里的灯火自然也亮一些,但也堪堪能达到满月光的亮度。月光投下的影子,在市中心显得格外清晰。

    被称为“归墟”的聚落,正是由这些错落的招牌和比这些招牌稍暗一些的民用灯光所组成。它们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勾勒出城市里唯一的生气。这些招牌上的内容多是“制衣”、“加工”和“发电机操作”一类简单的字样,一些稍亮点的招牌上标出了自己的商标,以示和自己在同一领域的竞争对手相区别,但归墟的人口毕竟是稀少的,所谓的“商标”也屈指可数。在建筑与建筑之间不时出现几方篮球场大小的空地,拉着铁丝网和木栅栏,我能在其中闻到天然植物的气息。

    无论如何,传统的小生产形式,在这片远离了算法统治的土地上重新生根,发芽,苏醒出一丝微弱的,属于昨日的曙光。

    “还是没什么变化呢。”宇文离笑着说。“简单的农业和金属加工,似乎你们是真的不打算回到城市里了。”

    “对星辰崇拜者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这就是我们的城市,我们别无所求。”接待者微笑着,将右手放在左胸前,做出祈祷的姿势。“我们没有全知全能的机械为我们规划生产,在归墟,能者有权拥有一切,带领我们走出困境,没有尽守自己本分的人没有存在的价值。作为留守孤岛的人,我希望你不要索取太多。”

    “索取?”宇文离对接待者的话语显示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似乎对她的这一套说辞感到厌烦。“我们没有什么好索取的,狄瓦娜是人类的造物,换句话说,就是人类这个物种的一部分,从我们自己的造物身上获取我们所需的物品,我不认为这是什么索取。”

    “你没有了解我们生活背后的真相。我们人类的生活方式,事实上凌驾在自然的星球之上,是初级的智慧生物利用自己的小聪明搭建的空中楼阁。即使是我们所习以为常的狄瓦娜体系,也不是人类的造物。”

    “如果不是人类的造物,那是谁的造物,你们所谓的达莱卡人的吗?”

    接待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似乎不愿提及和这个名词有关的事情。她走回桌前,喝了一口茶,平复心情后严肃道:“离,我不希望你向我提起这个问题。正是因为有像你们这样不尊重自然规律的人,人类旧日的秩序才走到了尽头。也许,终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会像古代神话里的索多玛一样,因为技术犯下的错误而毁灭。”

    “你说的是溟州这座城市会毁灭吗?”我不屑地笑了一声,“在悲观这方面,你和宇文离倒是挺像的。”

    “我和她并不相似。”宇文离扬了扬嘴角,“我之所以对城市的未来持悲观态度,只是因为我看到过这座城市里的毁灭和绝望。”他说完之后坐回到桌前,没有要茶,而是倒了一杯开水,顶着沸腾一饮而尽。“C-01区的情况怎样,狄瓦娜还负责附近几个分区的服务吗?”

    “站在你们孤岛人的角度,狄瓦娜仍旧没有抛弃它的子民。但是最近几个月,这里食品和医药一类的生活必需品已经出现了多次断供。老实说,昔日的市中心对溟州的象征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狄瓦娜的算法是清楚的,我不确定这片城市里面的飞地还能维持多久。”

    “能维持一天是一天吧。”宇文离摆摆手,又倒了一杯满杯的开水,把它当成烈酒一类的饮料。

    “如果溟州注定会毁灭,你们在这里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生存和慈悲。”接待者再次将右手放在胸前,“控制论的技术断送了人类的未来,它一手造就了过去的灾难。我们必须留在这里,告诉尽可能多的人,在未来的日子里,人类必须学会苦行。”

    “看起来你认为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是命中注定,城市的破败也是命中注定。”我没好气地说。

    “或许我应该用一些你们觉得友好的用词,比如说——历史规律?”

    “不必了,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神学争论的。”我看了一眼窗外笼罩在黯淡紫白灯光中的城市。在市中心所在的方向,一幢钟楼型摩天大厦孤独地站在它双目失明的同胞面前,裹尸布一样的钟面上,时针与分针悄然在上方重合。更远处的方尖塔在升起的下弦月下闪着若隐若现的视觉信号,似老式传说中夏日的鬼火。“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宇文离点点头。稍早一些的时候他和我说过明天一早他需要参加附近乐队的排练。

    接待者为我们安排好了洗脚水和床铺。在复苏运动式的温柔曲调中,我们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