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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惊人梦

    “爹!”

    石谨行梦中惊醒,大叫。

    外面是邻居的告别声,还有母亲的哭泣声。

    他顾不得头疼跑下床,撑开门就看到了外面的灵棚,那是只有家中死人料理丧事才会置办的一应物事。

    他看到了居中的那口棺材,心突然一沉。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昏沉沉睡了数日。

    而这些天,家里的天塌了。

    父亲石景生外出采药不小心摔下了山崖,还是官府的官人们在搜查中找到了随身之物得以确定身份,可惜尸体摔的太厉害已经捡不起来,只能带回衣物。

    母亲花光了仅有的积蓄买了口棺材,她说即便尸骨找不回来也要有个住的地方。

    今天正是父亲的七天回魂之夜,过了今晚就该下葬了,按习俗左邻右舍都前来告别。

    …

    今年与往年大不同,步入七月以来,狮驼岭的夜晚变得紧张而恐怖,以至于大家入夜即闭户,天黑之后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影。

    狼啸苍穹,百兽齐鸣,像是在庆祝,又像是在哀嚎,这样的声音如影随形,就算人已入梦也易惊醒。

    苦逼紧缩的日子一天天的挨下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同样的日子对不同的人来说却又不一样,富人们不过失去些许自由,闭门在家一样吃喝不愁,穷苦之人连日不得外出就会让本就拮据的生活逐渐失去希望,缺少劳作和付出随时都会影响生计。

    狮驼岭自古山势险峻,经过沧海桑田形成主峰两处,其一处昂首如雄狮,一处起伏如驼峰,这就是狮驼岭名字由来。

    在狮岭与驼岭之间有狮驼城,分别由南北府管辖。

    石谨行家便是生活在北府,而且是最底层的劳动者。

    石谨行的父亲石景生是街巷里有名的药夫子,说白了就是大夫看病救人需要各种珍惜草药,这些草药大多生长在崇山峻岭怪石林立的地方,大夫或者药店就花相称的价钱收这些草药,有需求自然就有人愿意付出和冒险,石景生就是这部分人中的一个。

    今年进入七月以来,狮驼城外的山里就不太平,据说时常有妖兽出没,药夫子的活更不好干,一不小心就没了命。

    愿意采药的夫子少了,但对于珍惜药材的需求没有少,这就促使价格水涨船高。

    人固然怕死,可对于寻常底层百姓来说坐吃山空更可怕。

    石景生就是这么想的,看着米缸里的米一天天减少,老婆张慌的眼神还有孩子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他几乎每天都坐立不安。

    当得知七叶花的价格飞涨到某种程度之后他就真的坐不住了,这种草药以往可给不到这样的价格,只要带回两株此种草药,他就可以不愁吃不愁穿的歇上几个月了。

    好的时机从来都稍纵即逝,所以管不得这个可怕的七月,他收拾好随身工具和必要的行李,再带上几张老面馒头就打算跟几位同样愿意冒险的夫子一起出城了。

    月圆之夜,人相逢。

    七月,望日,忌出行。

    据说在这一天夜里酆都之门大开,百鬼夜行。

    石谨行最近总有些睡的浅,夜里听到声音便会惊醒,以往一听清妖兽哀嚎他就把被子扯的更紧,可今夜醒来之后发现听到的却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的名字是祖父给取的,意在谨言慎行,他的性格正与此相称。

    他小心的从床上爬起来,扒开门缝一看,正是父亲提着东西往外走。

    他知道父亲打算冒险去山里采药,虽不愿意但也阻碍不了大人的决定,但计划应是过了今夜明天一大早出发,跟另外几位夫子约的也是这个时间,于是他这时候出门就让人有些意外了。

    他回去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母亲,决定追上去问清楚因何改变了计划。

    出了家门,父亲虽提着东西,脚步却比平时还要轻快,他在后面小跑着也赶不上。

    狮驼城又分为内外两座城,内城管理严格,外城就相对宽松,以至于城门前年被大水冲坏也一直没有修缮,常有人夜里进进出出,不过也没什么恶性事件发生,官府也就懒得理会。

    石景生从破损的城门钻出,石谨行也跟在后面,一出城他就看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画面。

    城外,三三两两的人正朝着远处的丛林走去,像是一条要汇入大海的细流。

    仔细看过石谨行发现这些人跟父亲石景生别无二致,都是脚步轻快,没有丝毫犹豫的奔向同一个方向,只是偶尔抬起头仰望夜空,似乎是怕走错了方向。

    月,在云层里穿行。

    看起来像是一张麻木的大脸。

    石谨行突然停步不前,因为他发现找不到父亲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高了声音:“爹!”

    就是这一声大叫,所有人好像都停下了脚步。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好在没有人回头,只是停顿之后又继续走下去。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你终于来了,我一直都在等你啊…”

    “正如你十几年的生活,人间的苦难才刚刚开始,来吧,到我的怀抱…”女子的声音温柔而魅惑,虚幻且真实。

    “你…你是谁”

    没有回答,女子的声音却久久钻进了心底,像是刮起了一阵暖风,让人心猿意马。

    石谨行精神一荡,两条腿跟着失去了控制,就这样跟着那条涓涓细流奔向漆黑的海岸。

    人群当中,他看到了一张张沉睡未醒般麻木的脸,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这些完全不同的人走向同一个方向。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道前面有什么值得人们奔赴的东西?

    这感觉像极了飞蛾扑火。

    飞蛾终究还是来到了那片乌黑的海岸,那是最皎洁的月光也无法穿过的世界。

    石谨行踏在草地上,他感觉其他人开始减慢了速度。

    一直没有声息的人们嘴里开始叨念起什么,听来好像是“解脱…解脱…”

    他惊讶的看着这些人,他们几乎都跟自己一样出自最普通的家庭,都要肩负着生存的重担,可这个世界并没有给每个人同样的机会,于是哪怕他们染烬霜华也只是随时在崩溃的边缘游荡。

    可是深夜的丛林又能有什么给人以解脱?

    他抬起头时,几乎吓破了胆。

    乌黑的海岸上,随着卷来的浪花,张开了一双可怕的眼睛。

    飞蛾没有扑向火焰,而是一头扎进了恶魔的怀抱。

    丛林里,是妖…传说中的妖。

    妖是人的天敌,他们饮血食心,这是每个孩子从小听到大的可怕传说。

    可明明如此,那些人竟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为生活耗尽了心血,他们大概从未有过如此执着的时候。

    生命在抵达彼岸的下一刻,传来了被折断骨头,撕裂脖子的声音,一双锋利的手掌穿透胸膛后捧出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石谨行全身发麻,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原本以为妖食人心的传说只是传说。

    脑海里像是掀起了巨浪,打的他头晕转向。

    某个声音支撑着让他没有晕倒,他的父亲还在这群被妖啃食的人们中间。

    时不我待。

    他努力的抬起头寻找那个熟悉的背影。

    一个个躯体瘫软倒下,然后,从那些破碎的身躯上又有一个崭新但一模一样的人重新站起。

    就像是破壳而出的生命。

    今夜的一切都完全超出了石谨行的认知,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然后就看着那些人转身面向自己,他突然脊背发凉。

    可是那些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简单的擦肩而过。

    然后,走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

    石谨行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得到想要的解脱,只是这样的解脱太过残忍。

    人向潮水一样走向狮驼岭方向,当石谨行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才真正看清了一张张脸。

    “李四叔…吴二伯…陶家嫂嫂…林大哥…鲁婆婆…”

    “你们,你们都不认识我了吗?”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就这样从他身边经过,要不是在这诡异的环境里,他甚至还以为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安详的巷子里,只是每个人之间突如其来的陌生让他。

    这时,贪婪的奸笑声刺穿了石谨行的心。

    他全身颤抖着转回头,就看到了一个长满尖刺一样皮毛的凶兽正张开了嘴,锋利的牙齿上还有鲜血在不停的滴落。

    那血就像是被赋予了时间的沙漏一样,嘀嗒嘀嗒…

    完了。

    石谨行最后的一个念头。

    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他知道自己也要“解脱”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飘忽的身影几乎是从天而降,就落在石谨行与妖之间。

    石谨行只看到了那人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坚韧而沧桑的眼睛。

    “你能看得见那些人?”

    石谨行点了点头。

    然后被拍了一下,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

    石谨行做了很长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

    熟悉的人们深夜里因为对什么趋之若鹜而接连出城,他们在妖的口中得到了解脱,然后重生。

    还有那温柔而充满诱惑力的声音。

    都很难被理解为一场梦。

    何况,他没有来得及找到父亲。

    要能真是一场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