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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山,呼唤 第十一章 卷一

    路已不通,钟麟在家门口试着走过一条街,但其他地方汪水更多,看来今天是不能出去了,但之琴能出来吗?她也是没法走的,他心里惦念着,只好站在街边张望。这时对面走来一人,穿着高筒靴子,钟麟仔细一看,高兴极了,大叫:“长波叔,你怎么来了?”

    长波听到叫他,抬头一看是钟麟,高兴地说:“给你送个信,是琴崽儿叫我来的。”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钟麟立刻明白了,他接过信说:“太谢谢你了,长波叔你先别走,等一会儿,我看完再走。”说着,把信打开。

    钟麟:雨太大,路成河,今天不能去了,明天也干不了,只好后天去吧。之琴,即日7点。

    “长波叔,告诉之琴,那就后天吧,上午九点,谢谢你了。”

    “行,到家我告诉她,那我就返回去了。”望着远去的长波叔,钟麟心里踏实多了,但两天时间有点太长了,他真希望每天是12小时,而不是24小时。

    妈妈这几天忙着做哥哥的棉衣裤。晚饭后,钟麟绕道去了同学刘胜家。他高小读完就不念书了。他不吃书,学习很笨,也不知道用功,对读书不感兴趣。但他手巧,父母也看明白了,就让他学手艺。城里有一家鞋厂,虽然不大,偶尔也招学徒,父母托人花点儿钱,也就进去了。

    拜师学艺有两年了,凭着心灵手巧,多少也算入点门了。每天干些零活杂活,偶尔师傅也让他做些画样,裁剪,打扣之类的技巧活。虽然不念书了,但从小和钟麟一块儿长大,两家相隔并不太远。俩人从小就形影不离,追猫打狗,上树抓鸟,淌水玩泥。春天拧柳枝喇叭,秋天捅杨树上的毛毛虫。两人从露屁小,长到八尺男儿,始终是好朋友。

    刘胜不仅手巧,嘴更巧,说起俏皮话,死人都能乐。两人刚一见面,刘胜大呼:“哎呀,我的老婆,你可来喽,想死我也!”

    钟麟笑问:“大叔大婶呢?”

    “我那未来的皇阿爸和垂帘听政的老母去邻家聊斋串门去了,只剩儿我熏蚊子。一年不见了,甚是想念秀才,北平可好?啥时我也去一趟,见识见识。”

    “有机会就去嘛,怎么样会做鞋了吗?”

    “至少还得一二年能出徒,你可知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每天主要是干零活,捎带偷着学点儿。钟麟你没胖,还那样,是不吃不饱,别饿着啊。”

    “我老是这样,不长肉。”

    “周家你常去吗?”

    “也去。”

    “我还真没见过这个周小姐,你小子真有福。”两人坐在院子中,扇着扇子。

    “你也不小了,有提亲的没?”

    “小人我才疏学浅,相貌丑陋,家境贫寒,何人爱嫁。只等手艺学成了,家父方可让提亲,总说三十而立也不晚,到时我不急成猴了。”

    “哈哈,哈!”钟麟笑着看他,“你还是这个样,你不如去说书呢,干这个屈才了。”

    “正是,老弟我差点看不着你了。去年,我师傅带我去趟白城买皮子,差点没让小日本给杀了,马车走到通辽时,要查证件,他们对相片,说是很像,就把我和师傅,还有一辆马车及车伙全捆上,然后就审问,多大年龄,什么地方人,干什么的?是不是共产党,我们是生意人,不是共产党,他们不信,就开始用皮鞭抽我们。那屋里才吓人呢,有烙铁,吊绳,木凳,各式皮鞭,把我们抽的皮都裂了,你看看我这膀子,现在还有黑印呢。”说着,脱下汗衫,让钟麟看。

    “万幸的是,进来一个中国人,拿着相片,仔细看了我们的长相,然后说了一阵日语,那小鬼子官同样仔细又看了我们一遍,最后一挥手,让我们滚,这才捡了一条命,差点没让小日本给杀了。我一想起这事,你知道不,我就想立刻去参加八路军,非把狗日的杀光不可。”

    “小日本长不了,就得和他们斗。”

    “怎么斗,没枪,没子弹,用什么打,你学问大,学物理的,将来毕业了,要是能造枪造炮该多好,到时候别忘了,把我带上。”

    “我啥时忘了你了,等我毕业后再说吧,蚊子太多了直咬人,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过几天再来。”两人在门口分手。

    第二天,晴空万里。钟麟早早就到了四道街边的“百岁中药店”门口。他仍穿着那件白色的洋服汗衫,显得笔挺雅致,高大的个子,宽阔的肩膀,显得既潇洒又文雅。他知道之琴肯定来,这是他们约好的地方。他心急,提前半个多小时先到了,只要东边的拐角一出现,他便可看见她,其实他还没到几分钟,两眼就望了无数次。

    终于一个小姑娘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掩饰不住心中的快慰,抿嘴笑了。等她走近,这个穿着掐腰式白地粉格荷叶袖的小淑女站住了,俩人没话,你看我,我看你,都抿嘴微笑。钟麟说:“好像过了两年了。”

    “我也是。”

    “先去哪?”

    “还是先买袄面吧。”两人慢慢走着。

    “手绢绣完了没有?”

    “还有一个呢。”

    “二奶和妈回来没?”

    “我妈昨天回来了,我小弟拉肚子,昨天去了医院,今天好点了。”钟麟边听她说,边侧脸看着她,她的头刚好到他的肩,虽矮了些,但总是可爱活泼。

    “我大姨夫得狼疮了,嘴唇都烂掉了一半,他总抽大烟,把家都抽穷了,家里的地全卖了,现在是没吃没喝了,儿女也管不了他。”

    “之文还喘不?”

    “喘,没太好,我妈让我带他还得去看看,再拿点药。”

    两人到了井字街,走进一家“京盛布店”,来到绸缎柜台前一看,一二十种花色,简直看花了眼。钟麟可是看中了一款紫红色的缎子,两人都摸了摸,“兰色太楞,红色太艳,我看行。”钟麟看着她说,之琴觉得也不错,不能穿太艳,两人当即买了。转身来到布摊前,之琴说:“学生得穿素色的,不能太花。”

    “说得太对了,这个兰细布怎样?”

    “行,一般学生冬天都穿这个颜色的,那就来几尺吧。”

    两人很快买完了袄面和袄罩布,出了布店,向百货商店走去。街上行人很多,但两人还是很亲密,走进大门时,钟麟拉着之琴的手来到皮箱摊。

    老板和店员很是热情,“欢迎两位,买点什么?”两人进去后,仔细地看了一遍,之琴说:“我不知买什么样的?”

    “有我在你放心吧!”

    店员过来介绍几款,钟麟没相中。他对之琴说:“你应该买个棕色的,女孩子用这个色较好,男人用黑色的。”

    “那就买棕色的。”

    “大了笨,还沉,小的不中用,那就买中号的吧。”

    说完钟麟拎起一个让之琴试试可以不,得劲儿不,然后又拿起另一个试试。

    之琴说“头一个好,轻巧,样式也好。”

    “那就这个吧。”

    俩人拎着皮箱出了百货商店往回走。钟麟右手拎箱,之琴挽着他的左胳膊满脸笑容:“有你陪我真好。”俩人对视着笑了。

    出了井字街,之琴问:“你饿不?吃点什么?”

    “不饿。”

    “你等我。”说着,她走进旁边一家凉面馆,屋里只有几个人在吃饭,看着那透亮的凉粉,拌上麻酱,蒜末,香菜叶飘在上面,很是诱人,她转身出来,夺过箱子,拉钟麟进去吃点。两人挑个座位,对面坐好,小伙计赶忙过来问询,“来两碗凉粉。”

    时间不长,两碗面端上来了,两人倒上酱油又倒醋,就吃了起来。

    出了饭馆,天阴了,要来雨,两人快步往家赶。紧赶慢赶也没走多远,雨点就掉下来了,还没走过一个街口,大雨便倾泻而下,赶紧找地方躲吧。前面不远就是一个大门洞,好在两旁住宅很多,两人躲进了门洞,急雨顺着风刮向门洞里,两人身上还是淋了不少,钟麟放下皮箱,脱下自己的白汗衫给之琴披上,之琴看了他一眼,心里感觉很是温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感,这种感觉只有钟麟能给与,她的心跳了起来,脸上有些发热,钟麟望着她,慢慢地把两手挪开,重新拎起箱子,站在墙边,身上只穿个背心。“你冷不?”“不冷,我热呢,雨一会能停。”

    不一会儿,雨小了,淅淅沥沥地下着......

    凌晨两三点钟,之琴从梦中醒来,感觉胃里难受,要呕,叫醒大妹,大妹把痰盂端过来,放在她面前的地上,只听她“咕噜”一声从

    嘴里吐出一堆食物,又连呕几次,也没吐出,显出很难受的样子,脸色发白,大妹连忙给她捶后背,稍稍过了一会儿,又“咕噜”一声连吐几大口,味道难闻极了,大妹直捂鼻子,此次吐完,胃里好受多了,喝了几口水,这才躺下。“我叫妈来吧。”“不用,一会儿天就亮了。”两人躺下,时间不长,之琴感觉肚子疼,要去厕所,大妹又起来了,两人蹑手蹑脚去了厕所,折腾了半夜。

    天已放亮了。早饭根本不想吃,这是吃坏肚子了,去叫三轮车吧,春玉陪之琴去了医院。

    再说钟麟,午夜时分就感觉胃里难受,恶心要吐,而且肚子也痛,喝点水也压不下去,翻来覆去折腾半宿,哥哥陪他也去了几趟厕所,早饭也没吃,妈妈特意煮的酸楂白糖开水,喝了两碗也不好使,只好去医院吧,爸爸要雇三轮车,钟麟说:“我走得动,让我哥陪我去吧,咱家离医院近,没大事。”哥俩说着出了大门。

    到了医院,大夫诊断为“急性胃肠炎”,是吃坏肚子了,问昨天吃什么了,钟麟说在饭馆吃了凉粉,大夫说:“刚才一位姓周的小姐也来看病,说昨天在饭馆吃的凉粉儿,上吐下泻的,这娘俩才走。”钟麟一听明白了,之琴也病了,和他一样。大夫说没大事,吃两天药就好了,这个季节这种病是天天有,千万别喝生水,少吃生拌菜,要吃熟饭熟菜。

    之琴回到家躺在炕上,心里想着钟麟,不知会怎样,也许和我一样,也上吐下泻呢,但愿他没事。还没到中午,长波回来了,他给奶奶修理一把掉了螺丝的剪子,从小五金店出来,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看见了钟麟,哥俩刚走出医院大门,一问才知钟麟也患了胃肠炎。回到家后,把剪子交给老太太,便来到之琴住处,在窗外告诉她,在医院门口他遇到了钟麟,钟麟让他转告没大事,两天就会好,大夫已开药了,让她别着急。之琴一听,糟透了,都怨我,把他也弄病了,心里很是难受,以后再也不吃凉粉拌菜了。按时吃药,喝开水,到了第二天,全好了,症状已没了。

    吃晚饭时,爸爸和贵爷建议少吃凉拌菜,全家谁也不要喝生水,水果蔬菜一定要洗干净再吃,以免得胃肠炎。

    第三天,钟麟去了周家。看见之琴第一眼,“你瘦了。”

    “你也瘦了,都怨我,要是不吃那碗凉粉就没这事了,以后再也不乱吃了。”

    “吃一堑长一智嘛,没关系,这都是难免的,注意点就是了。”

    “你哥啥时走?”

    “还得几天。”

    “暑假也快,眼看过一多半了。”

    “你上学要拿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要拿的被褥,奶奶给我做完了,还有毛衣什么的,想不起来了。”

    “我给你列一张表,你按这个准备,就不会落什么东西。”说着,他从本上撕下一张纸,开始写起来:

    1.被褥、2棉衣裤、3棉鞋、4牙具、5毛巾手绢、6钢笔两支、7饭盒、8内衣裤各两件、9水杯一个、10袜子两双、11袄罩一个、12毛衣裤各一件、13外套大衣一件、14木梳一把、15小剪刀一个、16针和黑白线一套、17书包、18小勺一个。

    写完后递给之琴,之琴一看再看,“钟麟,你太全面了,想得真周到啊,我都不知道需要啥,你要不写上,我肯定不知道拿,我妈也想不这么全呀!多亏你了。”说着,看了一眼钟麟,从心里佩服他的聪明和细心。钟麟站在书柜前翻着书。

    这时大门响了,谁来了?两人都向大门看去,原来二奶和两个小叔回来了,大门口放一个大麻袋,之琴和钟麟都去问候二奶,还有两位小叔叔,二奶道:“钟麟来了,放假了啊,这回你们吃苞米吧,我带回来的。”说完后,大家一起抬着麻袋向厨房走去。

    之琴和钟麟又回到客厅,钟麟刚打开钢琴盖,这时大门又响了。

    之琴抬头一看,一个生人很有礼貌地用手拍打几下铁门,同时问道:“周允在家吗?”

    “他不在家,你有事吗?”

    说着,之琴已来到大门边,来人继续说:“我是周允的朋友,请给我开门,我是来看他的。”

    这时,长波从角门出来了,之琴也拉开了大门,来人慢步走进了院内,长波瞅他楞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你是黄……黄秀豪,周允表哥!”

    “对了,对了。”

    “我得去叫太太。”说着小跑着去找周太太。

    黄秀豪站在院内,看着之琴的模样和岁数说:“我猜你,一定是琴崽儿。”

    “我就是,那你一定是黄大爷了!”

    “没错,你一晃长成大姑娘啦,真快呀!”

    奶奶和长波小跑一般从西房出来,奶奶一见黄秀豪,满脸是笑,乐得合不拢嘴:“哎呀!秀豪,多少年没见你了,太想你了,快进屋!”

    黄秀豪连问:“你还好婶儿?”

    “好,好,都挺好。”这时钟麟和小叔,听到外边有客人来,也出了客厅,奶奶见此,对黄秀豪说:“这位小伙子就是琴崽儿的未婚夫。”

    “啊,不错,不错,周允信中和我提到过。”说着几个人都进了客厅。

    周太太吩咐长波去学校找周允赶紧回来。又叫孙妈去后院理发店把老爷赶紧找回来。黄秀豪坐下后,招呼琴崽儿钟麟也坐下,他俩看着黄秀豪谈吐不凡,穿着洋气,戴副眼镜,很是斯文,知道这是爸爸的贵客。

    时间不长,孙妈端着茶盘走进来,恭恭敬敬地把茶杯放在桌上,之后,又把二奶奶带回来的时令水果南果梨端进来,让大家品尝。奶奶让贵哥弄几个上好的拿手菜。一群孩子觉得前院来了客人,偷偷摸摸在后窗外伸着脖子,窥看客厅中的客人,他们小声嘟哝着:是个老头,男老头,废话,还有女老头吗?

    正在这时,爷爷突然一腿迈进客厅,他走路是轻手轻脚,总是没声。大家赶紧掉头跑开,免得让他大骂一顿。

    一眼看见了秀豪,周老爷很惊讶,又高兴,“哎呀,你怎么来了?太想你了,多少年没见你了!”黄秀豪一见周老爷进来,连忙站起:“周叔好,我也想你,所以才来看看你。”

    “哎呀呀,快坐下,吃梨喝茶!”说着,走到太师椅旁坐下,“她是谁,你知道了吧?”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呀,我那年从德国回来,她才五六岁,这一晃十几年长大成人了,我们也要老了。”

    “这小伙子是孙姑爷,在清华大学读书,家离这不远。”

    正说着,周允急匆匆进屋了,“真没想到你能来,豪哥,你看我们变化大不?”

    “周叔头发渐白了,你比以前瘦多了,没见老。”

    “我现在是四儿仨女七个孩子啦,操心啊!”

    “多子多福嘛!我想多要,还生不出来呢,还是那两个!”

    “你们唠,我去厨房看看!”周老爷起身去了厨房。

    “俩孩子念几年级了?”

    “黄韬念国高三年,黄柏林念国高一年。”

    “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怎能不老,时光真快呀,你看琴崽儿,那年你回来她才五六岁,家里就这一个小孩,一晃长成大姑娘了,这回考的是产科学校,还有几天就开学了。”

    “不错呀,当个产科医生挺好,女孩子学点知识,技术,将来用得着。”

    “这回怎么有时间到这呢?”周允说。

    “我在德国的一个同学是随军医生,随同上司来中国大连和日军谈什么协议,机会很难得,所以约我见见面,老同学自从毕业后一直未见面,所以我特意去大连和他会面,叙叙旧。在大连只呆了一天,今早返回,正好路过这,所以才有机会看看你们。我这个同学叫冯.德瑞斯,长得特别漂亮,标准的德国人,他很健谈,和我谈了不少德国现状,他说德军于1941年6月22日已向苏联开战,德军现在全力以赴进攻苏联,而且在欧洲加紧攻势,这之前已攻占了多个国家,什么波兰,比利时,丹麦,卢森堡及法国等等,并且大肆搜捕和屠杀犹太人。”

    “为什么杀犹太人呢?这也太可怕了。”之琴问。

    “这简直和日本人杀我们一样,太残暴了。”周允说。

    “现在是世界大战,希特勒要称霸世界,他认为德国的热尔曼民族是优等人种,而犹太人是劣质人种,必须灭掉,我认为人种没有什么高低之分,都是平等的。”黄秀豪说。

    “对呀,众生平等,没有贵贱之分,哪能随便大肆杀人呢,这也太恐怖野蛮了。”钟麟说。

    “冯,德瑞斯和我说,现在德国已经横扫欧洲,战争越来越扩大,医务人员也很忙,所以能和我见一面真是不容易。”

    “希特勒简直是杀人恶魔,把世界都搅乱了。”周允说。

    “我是搞医学的,根本不参与政治,也不懂政治,只能听其说。”

    “现在是世界大乱了,战争不断,百姓遭殃。”钟麟说。

    “正是这样,现在是国难当头,全民抗日,老百姓纷纷抗争日本的统治,但又无能为力,只能任其宰割!”周允愤愤阐述。

    黄秀豪说:“战争不论怎么打,我想总有一天能结束,只是时间问题,但愿天下早一天太平。”

    稍停,又道:“贤婿何时毕业?现读几年级?”

    望着黄秀豪,钟麟道:“开学就是大二了,您老看我将来能做点什么?”

    “清华学子都是佼佼者,应该继续深造,学点应用的专业。”

    “钟麟数学极好,记忆力也好。”

    “那更是人才,学点机械设计,空间物理,飞机制造等等,我看,你毕业后应到国外去留学,很多高精尖技术知识,咱中国现在还不行,必须到国外去学。”

    “现在的世界哪有安宁的地方?”

    “其实德国的科学技术很发达,很先进,但现在是不行。但美国可以去,科学技术甚至强于德国,完全可以去。”

    “那好,将来就准备去留学吧,英语他也会一些。”

    “那就更好啦,琴崽儿毕业后,可以到我院实习,也可留下工作,没问题的。”大家谈得热火朝天。

    席间,周老爷及两位太太,黄秀豪和周允,琴崽儿和钟麟,还有贵爷几个人共同进餐,贵爷也是坐上客,家里每每有贵客到此,贵爷每每出现,周老爷一向尊重贵爷,尊重他的劳动,视他为亲兄弟,黄秀豪很佩服周叔的为人处事,从小就和周家亲如一家,到了周家就是到了自己的家,无话不谈。贵爷的烹调手艺了得,他是知道的。今天除了主食馅饼之外,又做了几道好菜,红烧鲤鱼,拔丝土豆,八宝鸭子,珍珠丸子,拼盘及甜点,雪山红瀑布造型极佳,酸甜适口,真正的上品,大家推杯助兴,欢聚一堂。

    晚上,黄秀豪坐夜车回安明。

    钟麟回到家,才知妈妈病了。原来贾母前日吃点水捞饭,每每剩点饭都是母亲自己吃。这次可能没热,便吃坏了肚子。爸爸贾童驹上班不在家,哥哥钟麒叫来三轮车,把母亲送到医院,开些药就回来了。吐的症状好些了,但稀便不断。钟麟回来时,母亲面色苍白,无力地躺在炕上,哥俩端水端药照料妈妈。

    第二天,母亲稀便仍不止,腹痛还严重了,所以第二次叫来三轮车又去了医院,医生给开的磺胺胍药片,加大了剂量,并继续服用黄连素片,可吃点马齿苋煮水,清热解毒。

    几天后,贾母病好了。哥哥钟麒要返回学校了,他必须提前回校,这是组织上的要求,妈妈把两个儿子的棉衣裤全已做好,哥哥临走前一天,钟麟帮哥哥收拾衣物,爸妈也过来帮忙活。

    夜深了,哥俩没睡意,“哥,你毕业后能当律师吗?”

    “不可能,现在是国破家亡,哪还有法律可循,现在头等大事就是消灭小鬼子,日本人不打跑,中国人就没有好日子过,我要干的就是抗日,我有一个同学是化学系的,他家是河北的,当地老百姓在八路军的帮助下,学会了做地雷,专杀鬼子。这次回去准备和他学学做法,另外发动群众和鬼子斗。”

    “我真想和你一块儿去干点什么。”

    “那不行,怎么也得把学业完成,再说之琴的黄大爷说了,你是学理科的,应该学点应用专业,毕业后应到国外去留学,他说的有道理。你看我学法律的,打小日本用不上,可你就行,造个枪炮什么的,数学物理都能用上,我就一点儿不会了。”两人谈了很多,夜已深了,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全家人都去车站送哥哥,妈妈每次都泪流不止,舍不得儿子走,但,火车还是开走了。

    第三天,父母说还是去看看之琴吧,开学要走了,帮她整理整理。

    几天不见,心里很是着急,钟麟终于来到周家。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走到客厅门边,掀开竹帘,里面竟没一个人,他转身向奶奶的房门走去,里面有说话声,奶奶见他进来,连忙说:“钟麟来了,看看合身不?”

    “做得真快啊,太合身了,挺好。”

    “钟麟都说好,那就没毛病了。”

    “你剪裁得好是主要的。”

    之琴说:“都好,二奶裁得好,奶奶做得好,缺一不可。”

    “之琴就是会说话。”二奶笑着对钟麟说。

    “赶紧把袄罩做了,还有两天就走了。”奶奶嘱咐着。

    钟麟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洋服汗衫,甚是精神洋气。两人出了屋门,钟麟看之琴有点愣了,原来她今天穿的竟是个旗袍,显得很古朴。他第一次见她穿这种老式的衣服,很是不相称,不觉笑了。“怎么,可笑吗?是我妈的,她穿有点瘦,让我试试,还没等脱,奶奶让我试棉袄。”

    “其实你穿挺合身,就是显得老了些,怎么样?什么时候打包,我帮你弄!”

    “我这就打,你来吧。”两人去了卧室,大妹和二妹正在炕上撮嘎啦哈,见姐姐和钟麟大哥进来,问了一声大哥好,便从炕上下来,之琴见二妹小辫子没梳,太乱,一把抓住她,“等着,我给你编好再走。”说着拿起木梳给二妹编起了小辫儿,钟麟坐在桌旁扒拉着算盘珠。

    大妹说:“大哥,咱俩比赛看谁打得快!”说着,拿起另一个算盘,让二妹拿着四位数加法卡片读题,3543+6984,啪啪啪……10527,两人同时读出。3989+9387,啪啪啪……13376,两人同时读出。一直到第十个数,两人均同时读出,没错一个数。

    “你挺厉害呀,神算哪!”

    钟麟夸大妹,“我大妹数学好,比我强,算账可快了,才高小三年级。”说着,辫子也编完了。

    之琴把新买的皮箱打开,往里搁东西,按钟麟所写的单子,一样一样挑着往里放,最后几乎填满。然后打衣包,毛衣裤,大衣,棉衣裤等一并包好。最后是行李被褥等,这要临走前一天打,两人忙乎半天,已到了中午。

    爷爷从乡下弄来了嫩苞米已烀好,全家午饭就是啃苞米,周家很喜欢吃苞米,年年这时候,都得烀几顿。爷爷对钟麟说:“钟麟,琴崽儿还有几天就走了,明天是“处暑”,我们包饺子吃,算是给琴崽儿送行,你一定要来哟。”

    “哦,知道了爷爷。”大家都在啃玉米,奶奶特意挑大棒拿给钟麟和之琴,“到学校想吃也没有了,多吃点儿吧。”

    午餐后,之琴和钟麟去做棉袄罩。正午的初秋仍很热,之琴穿着兰色布拉及,拿着新棉袄和袄罩布出了大门,钟麟把包拎过来拿在自己手上,生怕累坏了娇小的未婚妻。

    “今天是最后一次溜达了,你走后我也得回北平了,过得太快了。”

    “我从来没出过远门,不知道新学校是个什么样,爷爷说哈尔滨特别冷,要多穿才行。”

    两人说着,慢步前行。一棵大杨树,在道旁一个人家的大门边,两人来到树下站一会儿,立刻就凉快了,偶有小风袭来,更觉凉爽。钟麟小声嘱咐道:“别忘了,到月末一定给我写信。”

    “不会忘。”之琴回答着,“对了,奶奶告诉我,别忘了买五个纽扣。”

    “那咱俩先去买扣吧。”

    此时,一阵轰鸣声从空中响过来,抬头一看,三架日本飞机从南向北飞来,钟麟说:“是不是要轰炸呢?咱俩得躲一躲。”说着,拉着之琴往边上的门洞跑去,等两人惊魂未定,飞机已从正上方飞过。

    “好险哪,这要真轰炸,咱俩就完了,老百姓得死伤多少啊!”俩人又继续往街里走去。之琴说:“天上飞的竟是日本飞机,带个膏药旗,没看见几个中国飞机,钟麟,你毕业后一定去造飞机,把小鬼子打跑!”

    “要说打小日本,我比你更着急,我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孙悟空,拔一根毫毛吹一下,立刻就变出一条枪,再拔一根吹一下变出了一架飞机,这样就无穷无尽了,大家都有枪就不怕小日本了。”钟麟说完斜眸看之琴笑了,之琴被他的想象逗乐了。

    “你还真挺幽默逗乐呢,我就不会说俏皮话。”

    “我也不行,其实我同学刘胜说话最逗了,他能把死人说活了。”

    “真的,他竟说什么了,给我学学。”

    他想了想说道:“妻子怀胎七个月生下小儿,丈夫怕早产儿养不活,朋友劝他这无妨,我爷爷也是七个月生下的,丈夫很惊讶:‘那你爷爷后来活没?’”

    “哈哈哈哈哈......”之琴简直笑弯了腰,“你别倒地下了。”钟麟也笑了,两人站住细一看,走过头了,百货商店已过了,这才转身往回走。

    兰衣服只能配兰扣或黑扣,俩人相中了一款有光泽的小黑扣,买完出来就去了成衣铺。店主认识之琴,他知道这是周老爷的孙女,和周家是世交,是多年的老主顾了,之琴拿出扣子,穿上棉衣,店主开始量尺寸,然后记上,连说明天午后准时送到,请放心。两人这才往回返。

    不远处的白塔高高耸立着,直插蓝天。“真快,后天我就要走了,离开这个白塔了,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离开过家呢,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之琴看了一眼钟麟,钟麟正在瞅她,听她一说这话,“不用担心,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哈尔滨我没去过,但我听别人说过比我们这大多了,到一个地方就长一次见识,那里有苏联人,日本人可能更多,总之你处处要小心才行,尽量少出门,尽量躲日本人。”

    “我奶奶也这么告诉我的,不要穿的太花太艳。”

    说说走走,到了大十字街。在一个鞋店门口,有人喊“贾钟麟!”钟麟顺着声音向左一看,竟是国高同学许培。两人毕业后就没了音讯,来到跟前,两人抱肩问好,钟麟对之琴说:“这是我国高同学许培,他体育特别好,能跑能跳。”

    转身又对许培介绍道:“这就是周之琴,周老师的女儿。”

    “啊呀!幸会幸会周小姐。”边说边看了一眼之琴,“头一次见面,你们定婚时,大家可羡慕了。”

    “啊,现在你在哪呢?做什么呢?”钟麟问,“我在奉天一个工厂做车工,不常回来,今天真是太巧了,你在北平挺好吧!”两人简单谈了一会儿,便分手再见。

    第二天晚餐是芹菜馅饺子,还有好几个菜,爷爷为的是欢送琴崽儿升入新学校,庆祝庆祝,另外钟麟也要走了,大家吃顿离别饭。爸爸周允一再嘱咐两个孩子,学习要努力,以求上进。

    晚饭后,之琴钟麟来到客厅,之琴从抽屉中拿出两个绣好的手绢让钟麟看,一个角是月季花,对角是雪松树,中间是一个红心,心上分别绣着“麟”和“琴”两字。之琴把带“琴”字的给了钟麟,他笑着,看了之琴一眼,然后拿到嘴边,在“琴”上吻了一口,看了一眼她,之琴有些脸红。“绣的真好,还带香味。”说着叠好,放进裤兜里。

    钟麟要走了,弟妹小叔们都围上来,爷爷奶奶周允都出来相送,“寒假来吧!”

    “再见吧!回去吧!”钟麟向大家挥手,长波陪他走了。

    第三天晚上,钟麟早早就到了火车站。时间不长,老师周允和之琴坐着两辆三轮车也到了,他过去忙把行李和背包拎下来。

    几个人到了候车室,检票后,来到了站台上,灯光昏暗,天气凉爽,夜幕早把中午的酷热赶跑了,反而显得有些冷。

    “你穿的少吧,回去要冷。”

    “坐三轮车快,一会儿就到家了,不能冷。”两人对面站着,周允看着行李,离得远一些

    “钱包要注意,小偷多,下车时,别忘东西了。”突然,一阵铃声响起,车要来了。旅客们骚动起来,两人来到周允边,钟麟提起行李,此时,一束雪亮的灯光伴着进站的汽笛声,直射铁轨前方,继而徐徐停靠站台边,下车的旅客稀稀拉拉,然后便是争先恐后的上车者,钟麟按号找着座位,把行李放好。

    之琴也随之坐好,周允坐在另一侧座位上,钟麟对周允说:“老师,安全第一,要保重,之琴,我走了。”说着,他用手扶了一把之琴的肩膀,算是告别,快步走下火车。

    只听铃声突响,火车开动了,之琴把脸靠近窗口,钟麟正向他摆手呢,她马上挥手示意,钟麟顺着车行的方向往前走着,想多看一眼,车速越来越快,眨眼间,便消失在夜幕中,之琴的脸仍在往后看着......

    新学期开始了,周允整天忙于学校工作,既是教导主任,又兼课数学日语,还兼管学校的财务统计,每天忙忙碌碌,可薪水从不见涨。

    开学没几天,周允的两位弟弟生病了,先是二弟发烧,出疹子传染给大弟,医生说是出水痘了,传染的。周四那天,周老爷同二夫人带着俩儿子刚从医院回来,老家就来人说是二爷去世了,周老爷有些不相信,一周前他曾去见过二叔,气色虽不太好,但还能进食,没想到说完就完了。

    周老爷立刻准备就绪,和老家的外甥一同回去办理丧事。在香木屯,周家是大户人家,有田有房,亲朋好友众多,丧事办得很气派,隆重。请来和尚念经,灵棚香烟缭绕,女儿们哭声一片,外男外女跪拜一地,紫红棺高高架起,唢呐喇叭吹得震天响。

    周老爷面带悲容,主持丧事。第三天出殡了,周允打着领头幡骑在马上,走在最前边,向墓地走去的送葬队伍拖了很长,周允从未骑过马,作为孙子,按旧礼他是必须给二爷打领头幡,虽是第一次骑马,但感觉很顺利,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拿着竹幡,随着马的迈步,他很自然地骑行着。突然,马不知为何抖了一下,周允立刻从马上摔下,且右腿硌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当时便站不起来了。

    周允骨折在家,父母妻儿老小悉心照料,一时不能上班了。周老爷常说那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难料啊。

    再说之琴到了新学校,新地方,感觉一切都是新鲜的,产科学校是一座漂亮的俄式三层楼房,宿舍在后楼,安静舒适,表面看环境很好。她感觉哈尔滨很大,比莫亚繁华多了。新学期开课后,她完全投入到新的学习中去了。这里学的是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知识,随着学习的深入,对学校环境的熟悉,她渐渐地适应了这里,她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许多。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她提笔给钟麟写信,要说的话太多太多了。

    钟麟回到北平后,学习生活照旧,但一个月的暑假生活使他和之琴难舍难分。初回学校,他满脑子都是暑假里的故事,散漫,自由又浪漫,过一段时间后才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杂念。每天是三点一线的生活。这几天晚饭后的闲暇时间,他偶尔去收发室看看有没有信件,连去两次都没有。

    又是一周过去了。这天,他站在篮球场外看打球,收发室的吴大爷刚巧也路过这里,他一眼瞧见了钟麟,便喊了一声,告诉他有信。钟麟转身直奔收发室,他一看字迹就知道是之琴的,谢过吴大爷后,出了收发室,边走边撕,靠在一棵树上便看了起来。

    钟麟:

    车站分手后,我的心好像空了。

    天刚亮,就到了哈尔滨,我和爸爸吃点早饭,然后就去学校报到,安排好食宿后,爸爸又带我去看望姑奶,之后他坐晚车回莫亚。这个学校很漂亮,教学楼是个俄式的三层楼,宿舍在后楼,八个人一个房间,整洁干净。

    我刚来时,感到哪都新鲜,处处好奇。上周和同学出去买东西,我看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大教堂,叫索菲亚大教堂,尖顶圆盖,很是壮观,而且在街上,我第一次看见了两个外国人,蓝眼睛黄头发,皮肤白里发红,高高的鼻梁,很漂亮。我这个同桌是JMS人,说话时总带一个尾音“嗯哪”,我们相处得很好。

    这学期我们主要学生理学,即人体构造及功能等基础知识。

    一晃和你分别快一个月了,但我心里总想着你,特别是夜深人静时,心中总出现家里的生活,总出现和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这是多么的珍贵,这一分别,你的音容笑貌都看不到了,有时我心里发空,有时间拍个照片给我寄来吧。

    对了,我光说自己了,还不知你近来怎样,身体还好吗?檀香皂用没?别舍不得,不多谈了,祝多多加餐!亲爱的,好想见到你!

    之琴

    民国三十一年九月二十五日

    钟麟读完了信,闭上眼睛,靠在树上,他眼前浮现的是之琴的音容笑貌,看到她的信,他的心无比舒畅轻松,说不出的一种幸福感,在走回宿舍的路上,他兴奋地微笑起来。

    天气渐渐凉了,一个月,两个月,一晃儿秋天也过去了。周允骨折在家两个多月了。一生忙碌,不曾闲赋在家的他,真是度日如年,虽然校方关照许多,野田校长也曾光临周舍,看望并安慰,同事们也来看望。宋德昌更是常客,两人总是触膝交谈,从国际问题谈到国内问题,政治,文学,艺术等等,包罗万象,两人都是口无遮拦,谈天说地。偶尔谈到薪水问题,周允总是感叹,真是穷教师,干了一二十年,薪水没曾涨过,总不能永远靠父母活着。再说当前世道混乱,家父生意田产均萎缩,这样下去也不行啊,周允谈及想换个工作试试,宋德昌也表示可以,人挪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