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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宴席下

    天光渐暗,杨家厅堂四周中点起了蜡烛。酒一杯杯地喝了下去,菜也一道道吃了下去,酒足饭饱之后,宋兴便又开始琢磨要不要向任中正讨教大宋军制以及当下大宋军事现状的问题了。

    宋兴最近几日读了邓广铭老先生的治史丛稿,对其中募兵制的表述深有感触。而任中正身为枢密直学士,是大宋枢密使的重点培养对象,必然是对大宋募兵制以及当下宋朝军事现状是有深刻理解的。所以自打杨传勇向宋兴仔细介绍了任中正后,宋兴便一直在思考该如何与任中正探讨其中问题。

    有些问题宋兴是可以从杨家三兄弟和折惟信那里得到答案的,宋兴也得到了一些他想要的知识,但也仅仅是一些局部的或者是底层军将的生存现状,这与宋兴在史书以及后世史学资料中得到的状况并没有多少出入,可是一旦讨论到军事全局上,制度建设上,收获就甚小了。其实宋兴也是理解其中的原因,折杨两家虽说世代为将,但也是只识兵法,只知军队基层状况,不知政治,更不用说制度了,不用说他们,就是他们心中的偶像杨延昭,在历史上也因不晓吏事而将这些事情交给一个名叫周正人处理,最后被坑以至于宋真宗都因此斥责杨延昭,这可是宋史中有明确记载的。

    就当宋兴还在纠结时,便听到任中正说道:“今日老夫收获颇大啊,腹中收获满满,心中亦是收获满满。这开宴前说了宋哥儿与兰儿两个孩子,宴后我想说说剩余的几个孩子,你们杨家三兄弟谁先出来说说啊,当年老夫给你们布置的功课,都完成得怎么样了?”堂中顿时一片安静,宋兴是兴奋,什么制度问题早已抛在脑后,哪有吃瓜重要。而杨家三兄弟则各自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杨家大郎杨传勇先站了起来,谁让他是老大呢,说道:“伯宽惭愧,任公去岁劝小子读书以静心,放下那些祖辈父辈留下的担子,伯宽没有做到。自家严不在,伯宽尝读书以静心,怨气自是少了,然家严之志伯宽不敢忘,家严之德伯宽亦不敢忘,有愧任公之教诲。”

    望着笔挺站在那里的杨传勇,任中正并没有记着开口,而是起身走到了杨传勇的身边,用手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可不单单是怨气吧,那简直就是戾气啊。老夫去年对你说让你读书静心,放下担子,是觉得只有那样,你当时满身的戾气才会随之而去。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你成长得很好,观你言行,戾气已去但志气却在,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相信你的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坐吧。”

    “杨二郎,到你了。你也不必记着说你磨了多少根拐杖了,且先答我一问。宋哥儿是否是辽国抑或他国派来的奸细?”此言一出,宋兴与折惟信便站了起来,在座众人也无不瞠目结舌。任中正却好像觉得没有半分唐突,对着折惟信和宋兴说道:“你二人且先坐下,我问的是杨家二郎,关你二人何事?”然后又看着杨文广,等待着他的回答。

    杨文广没有行到任中正会问这样的问题,也是一脸的惊讶之情,想了想说道:“有一点可以证明宋哥儿不是奸细,那就是新粮种,北朝那边是没有新良种的。”

    任中正哈哈大笑,说道:“好,你若回答那满江红与他在你家唱的曲子,老夫必让你再磨三百支拐杖!好了,坐吧,拐杖不用再磨了,你不需要了,可日后依然要切记万事不可莽撞,要先思而后行。”

    任中正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次轮到杨家老三了,可这次任中正却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杨德征,等待着杨德征的回答。杨德征好像有些紧张,低着头对任中正说道:“任公,我不知说什么,我这几年一直跟着二郎,他做什么我便做什么,除了磨拐杖他不叫着我,其余便没有什么了。”

    任中正这次没有再保持沉默,抬手摸了摸杨德征的脑袋,说道:“其实老夫也不知该教你什么,但现在你看到老夫盯着你便有紧迫感,老夫觉得这是好事。当年见你之时,只是觉得你这孩子不但顽皮还心机颇深,却不知底线。现如今,你既知晓紧张,说明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这便是好的,知道怕便知道底线在哪里。可见二郎平日里是没有少揍你的,哈哈哈。你的两位兄长老夫能看到将来他们若是成长起来会走到哪一步,但老夫看不出你的潜力,老夫如今倒是想建议你一直跟着宋哥儿,不用跟着二郎了。要求还是一样,他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等你守孝结束后便去跟着他,你觉得可好?”

    杨传勇侧过脑袋看了看宋兴点头道:“跟着宋哥儿总能遇到新鲜事,我自是愿意的。”任中正点点头,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说道:“那今天这宴会便散了吧,时间也不早了。宋哥儿带我去你的书房,咱们再去聊两句。”然后侧脸又对折惟信说道:“你和我一起去。”

    回自己小院的路上,兰儿在前面为任中正打着灯,宋兴则在后边为折惟信打着灯,折惟信今日宴席话很少,宋兴能感觉得到其中的原因,相信等会儿任公便会说出来了。

    今日这个宴席改变了宋兴从后世带来的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宋朝文官歧视武将。从任中正的身上,宋兴只看到了一位身居高位的老爷子对武将后辈的谆谆教诲与关怀,没有太多的温情却仿佛每一句话都是为晚辈的一生在考虑,没有太多的说教却仿佛字字都让人信服。

    宋史上的那些字眼现在回想,仿佛每一个都像是呆头呆脑,没有生机的木偶,少了一份来自人间的爱恨情仇。那种感觉甚至不如它们身后藏着极细的丝线,偶尔细细品察,还能感受到那一丝脉搏的跳动。

    当书房中的蜡烛被点燃,兰儿便退出了书房,很明显,兰儿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任中正这次没有像往常坐在书桌边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而是站在了窗边,望着空中的明月久久不发一语。宋兴站在折惟信的旁边不敢发声,偷偷地看着那张帅气逼人的脸上,仿佛有一股倔强之气被锁在了那一双剑眉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