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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请君入瓮(上)

    不知不觉,屋外天色已暝。

    昨日在场的众人都被邀在柳府留宿,晚餐后,清遥将事情大致讲过。

    祈严站起来,“清遥兄,那邪祟伤我兄长,你若要设法擒她,虽不知我能做什么,但只要差遣,我绝不推辞!”

    “不错,我们也愿意帮忙!”君兰与雅茉异口同声。柳滢见此也想发话,却被玉泽、玉华双双拉住,顾盼之间终是没了下文。

    清遥心下感激,郑重拱手道:“多谢三位仗义援手!只是还有一点,莱河水鬼之事,大家切莫与外人道,若是走漏了消息引起恐慌,于事无益。”众人都点头回应。

    此后大家各自回屋歇息,已然睡足的清遥便在房中打坐调息。

    到三更时分,他缓缓睁眼,依旧没有睡意。静思片刻,他小心背上琴,向着忆恒苑的方向走去。

    穿过小门,来到镜湖水边,四周虫歌齐鸣。

    走到靠近水涡的岸边,清遥将奔雷琴妥善安置好,然后下水将黑棍捞起。仔细看上一圈,没发现什么变化,只是其中的白光强了一点。

    “果然没这么简单……”清遥看向黑棍,歪了歪头,“老兄,我现在需要你的助力,你快些醒来可好?”

    没有回音。

    清遥无奈上岸,也不管湿漉漉的衣服,就地屈膝盘坐,将黑棍置于身前。他小心从琴套中取出奔雷,借着银月清晖看去,琴身通体的黑漆反起荧光点点,小蛇腹断纹的装饰若隐若现,他轻抚过琴弦,“铮!——”

    弦音通透醇厚,沁人心脾。

    “好琴!”清遥不禁眼睛一亮,雅兴更浓,“是夜微风习习,不如,我为你奏一曲《风入松》吧。”

    说完,清遥双目微垂,凝神清心。手起,古琴悠远深邃的乐音便轻踏着湖面,飘向九天。

    忽然间,恍若有一股长风跨越时光山海而来,吹皱了湖水、拂起了发梢、摇曳了松林。松针轻碰,发出沙声阵阵,舒缓柔和,好似一床松软的薄被将人包裹,劝人好睡。然而过去不久,似是不愿人一睡不醒,风越来越劲,催得松涛涌动翻卷,逐渐成就一派波澜壮阔,铮铮然有金戈铁马之气!乐音戛然而止,清遥轻轻吐气,再抬手,琴声忽和缓如歌吟,将方才的磅礴之势徐徐收进了一片恬淡悠远里……

    月正朗,风正清,湖面睡莲半吐,琴者回味无垠。

    忽然,黑棍有了动静!清遥睁眼,立即以神识查探,居然听得声:“你……是谁?……”

    清遥惊喜,不想以琴曲为黑棍聚天地灵气会如此的立竿见影,他答道:“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叫我清遥。”

    “朋友?……你的琴,很好。”明明在夸人,语气却透着冷淡。

    “你喜欢?那我常弹给你听可好?”

    “好。”

    清遥兴致勃勃,“既如此,不知朋友如何称呼?”

    没有回音。

    “嗯?朋友?……仁兄?呃,姑娘??”

    再无应答。

    清遥眨眨眼,“行吧,你既愿听,我更乐意奉陪。只是希望你能早日现身,我们还有要紧的……”

    远处突然传来声音:“敢问何人在此?是清遥公子吗?”

    清遥循声望去,见是祈严身披外衣、手提灯笼站在九曲桥上,他便高声应道:“是我!祈严兄怎么来了?”

    祈严欣喜,直接小跑着过来,“如此琴音!清遥兄,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妙啊,太妙了!”

    二人坐到一处,清遥笑着摆手,“岂敢岂敢,祈严兄谬赞了。”

    “不!若非我睡不着夜游至此,真真就错过了!”祈严眼中有星光闪烁,“清遥兄,莫非你也爱这琴之一道吗?!”

    自此祈严话匣子大敞,侃侃而谈,仿佛变了个人,一扫平日里那有些怯懦的模样。清遥则微笑着,半倚身旁大石,静静聆听眼前人激动地描绘自己向往的琴之妙境。

    看祈严说得差不多了,清遥便邀他奏曲。祈严怕会班门弄斧,但心仪已久的奔雷又近在眼前,他心痒难耐,便道:“那我就,献丑了!不足之处,还请兄不吝赐教!”清遥微笑点头。

    如此,镜湖边、明月下,二人抚琴畅聊,竟至东方渐晞。

    期间,已将清遥视作知音的祈严告诉他,自己其实不喜欢文史武功,只专爱琴棋书画,但作为柳家嫡子,他没办法只钻在自己喜欢的天地之中。而仅比他大一个月的族兄牧严,虽生于旁系,却很小就被接到本家读书习武,刻苦努力,近两年开始崭露头角,渐渐受到族中长辈的重视。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无论大事小情牧严都会主动顶上,久而久之,祈严也就养成了站在兄长身后的习惯。但近来祈严越来越觉得,一味贪图别人保护所带来的安逸,只会让自己无法成长。

    看着有些发愁的年轻人,清遥抬手指向尚有些雾霭的东方,他说:“祈严你看,无论云雾有多厚,只要时机成熟,太阳自会升起。可随之而来的,也有独自一人发光发热的那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所以慢慢来吧,无妨的。”

    看着清遥温和而笑,祈严若有所思,他随着清遥的目光,一同望向了天边喷薄而出的朝阳。

    时间来到正午,牧严可算是醒了,众人都去探望。

    清遥到后见君兰坐在牧严床边,眼下乌青一片,想来是照料了一夜。大家一番问候,只是牧严还有些虚弱,不出半个时辰就又睡去了。

    翌日,牧严的状态好了许多,清遥便邀祈严、君兰、雅茉到他的修齐堂议事。

    五人坐定,牧严最先开口,态度十分诚挚,“清遥兄,听说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先前那般不讲道理,你却以德报怨,我……实在惭愧!”牧严抚着胸口站起,“今日我真心向你道歉,往日种种,还请多谅解!”

    清遥也站了起来,“牧严兄,我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不必客气,你有伤在身,还是快坐下吧。”

    牧严缓缓坐下,拳头轻握,“唉,你大度我却不可不反省。我这浮躁的咳咳……的性子,当真是该改一改了。”

    清遥微笑,“牧严兄,你若能稳下心性,相信于文武两道,都会再得进益。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莱河水鬼的事情。“

    “的确。”牧严点头,“我醒来后曾数次回想,发现有一段尤为奇怪。就在浪打到我身上之前,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话虽听不大清,却搅得我胸口疼痛非常。”

    君兰闻言惊讶不已,“女人声音??可我除了水声,什么都没听见啊?!”

    “什么?怎会!……”牧严也是一惊。

    清遥皱眉,思忖片刻道:“那女子都说了些什么呢?”

    “原话是‘你为……我……为何……负……’,我想了好几遍,”牧严沉吟须臾,“总觉得像是,‘你为何负我’。”

    原来她是困于“情”之一字,众人沉默一时。

    雅茉忽轻轻开口,目光有些复杂,“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9]

    君兰闻言,心也倏地为之一空,不知我的未来,又会如何呢?……

    而清遥叹息一声,又问道:“只不过,此水鬼之前两次现身都是为了卷走孩童,这回突然对成人下手,阵仗又颇大,却是为何?”

    祈严应道:“是啊,事发突然,也不知是什么引得那邪祟发了狂……”

    清遥思索,“一般来说,阴邪之物多对血、怨一类敏感……哎,君兰,你当时帮牧严擦脸,手帕上可是沾了血?”

    没有回应,“君兰?”

    “啊?哦,是,是沾了血,我还顺手在河水中洗了……”君兰突然反应过来,有些紧张,“难道是牧严的血引来了那邪祟?!”

    “尚不能断言,未必一定要牧严的血才行,这需要试验。”清遥在屋内游走,“另外,那女子头上的梅枝形金簪,你们可有听说过什么相关的传闻?”

    四人摇头,面面相觑。

    “嗯……她还穿着一身深黑色的礼服,有些蹊跷,你们怎么看?”

    祈严猜测:“许是……这女子的身份贵重?”

    牧严杵着下巴,“也可能,她去世时正在丧中?”

    清遥脚步一顿,“丧中?……看那衣服的花纹、样式,不大像是丧服,倒有些……像喜服!”

    【附录】

    [9]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摘自[春秋]佚名《诗经·卫风·氓》

    原文节选如下:

    ……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