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信陵有雨
龙符十八年春，信陵城下了一场雨。
作为帝国南方的一座小城，一场雨本算不得什么。可这场雨从二月下到三月，还没有停止的趋势，这便有些奇怪了。
常在信陵城居住的人说，这是天门里的仙人不满，要降下灾厄的前兆。
到底有没有仙人——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自龙符立国以来，就算是超脱武道一品的陆地神仙，也没见过几个，更何况住在天门里的仙人。
只是有些老一辈的人见多识广，听过一些隐秘的传说，比如城东那座低矮的小山头，之所以名为谪仙山，就是因为曾有七位剑仙由天门而下，正好落在山上。东城门上“天下妖族不得入内”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是前朝皇帝手书，只因那时有一个祸乱苍生的绝世大妖伏尸城头，等等等等。这样的话多了去了，传来传去，大家到底还是当个茶余饭后的消遣，没多少人当真。
但有一个人信了。
那是一名少年，着一身白中泛青的麻衣，正举一柄油纸伞走在朱雀大街上。
少年不过十八九岁，身型挺拔瘦削，饶是尚有稚气，依稀能够看出面目中的疏疏俊朗。只是从穿衣就能看出来，少年家境……并不是很好，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贫苦人家的孩子，大多如此。
少年微微皱眉，叹息道：“这鬼天气……山雨欲来啊……”
信陵城虽说不是很大，比不得京城那般繁华，但以普通人的脚力走上一遭，还是需要两天功夫。这一片王侯将相们看不上眼的狭小土地，却困囿了无数平凡人的一生。这里没有人关心少年的来历，至多只有几个经常接触的，知道他住在梧桐巷。
不过一街之隔，就成了两个世界。
硕大的梧桐树外面是处处雕金砌玉的朱雀大街，下面，则是篱笆围成的低矮墙头。
几个左邻右舍门儿清，少年早年间跟着一个老瞎子来到这里，买下了这座荒宅，虽处处简陋，好歹也算个能落脚的地方。只要有了家，在城市里讨生活，多少也有了些底气。
老瞎子靠算命为生，常年举着一面幡，一面写着“天机神算”，一面写着“谪仙下凡”，自称“陈半仙”，平日里就在朱雀街上摆摊。至于老瞎子本事如何，乡邻们是看不出来的，前来算命的人大多能够欢天喜地感恩戴德的离去，这份处世情理，就足以让人佩服。更何况老瞎子向来不计较钱财，有钱的扔几个银钱不嫌多，没钱的扔两个窝窝头也不嫌少，时间久了，也算小有名气。
就这样，老瞎子一个窝窝头一个窝窝头的，把少年拉扯成了人。
可惜好景不长，少年十二岁那年，老瞎子倒在了大雪封山的时候。
老瞎子走的时候，七窍流血，极为凄惨。有人传言这是泄露天机太多，上天对他的惩罚，君不见古来算命之人，有多少能得善终的？
那个冬天，人们讨论的是可怜了这个孩子，不过十二岁，能不能挨到次年立春，都是两说。
可少年就如一株野草，硬生生的从寒夜和风雪中熬了出来，不但没有和他的师父一样长眠在那个冬天，反而在所有人的叹息声中找到了一份工作，自己养活了自己。
当风月楼花高价买来的花魁穿着一身正红色衣服登台，所有人目光错愕，盯着那件款式新奇大胆，颜色热烈奔放的衣服的时候，才第一次听说了那个名字。
陈洛北。
谁也不知道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少年脑子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一块布在他手上，像是翻出了花儿一般，这儿裁去几块，那儿绣上一片山河，总之这是翻遍整个信陵城，或者夸张些说，翻遍整个龙符帝国也未必能有人做的出的衣服。虽然不适合平常人家女儿小姐的穿着，但在青楼……实在是太适合了。
得益于此，信陵城大大小小十几家青楼里，风月楼逐渐有了一枝独秀的趋势。
更何况，风月楼当家的薛花魁，更是红楼榜上有名的妙人儿。
……
陈洛北走过烟雨迷蒙的青石板路，行人不多，他也不着急，一边走一边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江南雨景。到了风月楼下，抬头看着牌匾上的两个字，不急着进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上面写的是“虫二”。
肚子里没点儿墨水的人，或许不明白为何风月楼要挂这两个字。但陈洛北有幸见过，自然也知道什么意思。
按照虫异体字的写法，在“虫二”两字外面加上边框，变成了“風月”，此处没有边框，便是取“風月无边”之意，倒也有趣。
……
风月楼早早就有打扮漂亮的小丫鬟侍立门口，见陈洛北过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可是陈洛北久久不曾进门，小丫鬟心里便有些忐忑，想到楼子里的姐姐们催得紧，小丫鬟还是跑上前去，小心翼翼道：
“陈公子你可算来啦，妈妈说今天来了新客人，排场可不小呢，就在楼上等着公子呢。公子可还是有别的事情？要是云儿有什么能做的，公子尽管吩咐就成。”
找他的客人，自然是来做衣服的。
毕竟一开始就说好了，卖艺不卖身。
陈洛北把伞递给小丫鬟，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弹着衣服上的水珠，随口问道：
“今儿个可有江湖上的高手？”
云儿矮矮的个子，只到他胸口，接过伞后便费力地举手撑着，直到陈洛北走到房檐底下才收起来。听到陈洛北问话，云儿笑着回道：
“陈公子，云儿只是个小丫鬟，江湖上的高手可看不出来。”
她嘴角偷偷嘟着，有些委屈。
陈公子这是问的什么话嘛，高手这两个字又不会写在脸上，她一个只会些琴棋书画的小小丫鬟，哪儿能看得出来。
所幸陈洛北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
越过到处装点着名人书画的大厅，陈洛北并没有过多的停留，他这身麻衣，也成功的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毕竟来这儿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到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身上。陈洛北说到底也只是个裁缝，做的是幕后的工作，很多人可能听过他的名字，但未必见过他。
他直奔风月楼三楼，那是最高处，也是整个风月楼视野最开阔、环境最好的地方。
住在这里的，当然只有风月楼的花魁。、
甫一推开门，陈洛北就愣住了。
一个是因为眼前的人儿容颜绝世，虽不施粉黛，却清丽可人，仿佛天然中带着几分魅惑。
另一个，则是因为她穿的衣服。
眼前比他大上两岁的少女皱着眉头，一边对着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大铜镜孤芳自赏，一边用清脆的声音说道：
“你做的这个‘几可’裙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短了，又不能穿中裤，根本就穿不出去的……”
对上少女略显狡黠的目光，陈洛北略微失神，笑着纠正她的发音道：
“是‘jk’，不是几可。”
作为帝国南方的一座小城，一场雨本算不得什么。可这场雨从二月下到三月，还没有停止的趋势，这便有些奇怪了。
常在信陵城居住的人说，这是天门里的仙人不满，要降下灾厄的前兆。
到底有没有仙人——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自龙符立国以来，就算是超脱武道一品的陆地神仙，也没见过几个，更何况住在天门里的仙人。
只是有些老一辈的人见多识广，听过一些隐秘的传说，比如城东那座低矮的小山头，之所以名为谪仙山，就是因为曾有七位剑仙由天门而下，正好落在山上。东城门上“天下妖族不得入内”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是前朝皇帝手书，只因那时有一个祸乱苍生的绝世大妖伏尸城头，等等等等。这样的话多了去了，传来传去，大家到底还是当个茶余饭后的消遣，没多少人当真。
但有一个人信了。
那是一名少年，着一身白中泛青的麻衣，正举一柄油纸伞走在朱雀大街上。
少年不过十八九岁，身型挺拔瘦削，饶是尚有稚气，依稀能够看出面目中的疏疏俊朗。只是从穿衣就能看出来，少年家境……并不是很好，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贫苦人家的孩子，大多如此。
少年微微皱眉，叹息道：“这鬼天气……山雨欲来啊……”
信陵城虽说不是很大，比不得京城那般繁华，但以普通人的脚力走上一遭，还是需要两天功夫。这一片王侯将相们看不上眼的狭小土地，却困囿了无数平凡人的一生。这里没有人关心少年的来历，至多只有几个经常接触的，知道他住在梧桐巷。
不过一街之隔，就成了两个世界。
硕大的梧桐树外面是处处雕金砌玉的朱雀大街，下面，则是篱笆围成的低矮墙头。
几个左邻右舍门儿清，少年早年间跟着一个老瞎子来到这里，买下了这座荒宅，虽处处简陋，好歹也算个能落脚的地方。只要有了家，在城市里讨生活，多少也有了些底气。
老瞎子靠算命为生，常年举着一面幡，一面写着“天机神算”，一面写着“谪仙下凡”，自称“陈半仙”，平日里就在朱雀街上摆摊。至于老瞎子本事如何，乡邻们是看不出来的，前来算命的人大多能够欢天喜地感恩戴德的离去，这份处世情理，就足以让人佩服。更何况老瞎子向来不计较钱财，有钱的扔几个银钱不嫌多，没钱的扔两个窝窝头也不嫌少，时间久了，也算小有名气。
就这样，老瞎子一个窝窝头一个窝窝头的，把少年拉扯成了人。
可惜好景不长，少年十二岁那年，老瞎子倒在了大雪封山的时候。
老瞎子走的时候，七窍流血，极为凄惨。有人传言这是泄露天机太多，上天对他的惩罚，君不见古来算命之人，有多少能得善终的？
那个冬天，人们讨论的是可怜了这个孩子，不过十二岁，能不能挨到次年立春，都是两说。
可少年就如一株野草，硬生生的从寒夜和风雪中熬了出来，不但没有和他的师父一样长眠在那个冬天，反而在所有人的叹息声中找到了一份工作，自己养活了自己。
当风月楼花高价买来的花魁穿着一身正红色衣服登台，所有人目光错愕，盯着那件款式新奇大胆，颜色热烈奔放的衣服的时候，才第一次听说了那个名字。
陈洛北。
谁也不知道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少年脑子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一块布在他手上，像是翻出了花儿一般，这儿裁去几块，那儿绣上一片山河，总之这是翻遍整个信陵城，或者夸张些说，翻遍整个龙符帝国也未必能有人做的出的衣服。虽然不适合平常人家女儿小姐的穿着，但在青楼……实在是太适合了。
得益于此，信陵城大大小小十几家青楼里，风月楼逐渐有了一枝独秀的趋势。
更何况，风月楼当家的薛花魁，更是红楼榜上有名的妙人儿。
……
陈洛北走过烟雨迷蒙的青石板路，行人不多，他也不着急，一边走一边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江南雨景。到了风月楼下，抬头看着牌匾上的两个字，不急着进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上面写的是“虫二”。
肚子里没点儿墨水的人，或许不明白为何风月楼要挂这两个字。但陈洛北有幸见过，自然也知道什么意思。
按照虫异体字的写法，在“虫二”两字外面加上边框，变成了“風月”，此处没有边框，便是取“風月无边”之意，倒也有趣。
……
风月楼早早就有打扮漂亮的小丫鬟侍立门口，见陈洛北过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可是陈洛北久久不曾进门，小丫鬟心里便有些忐忑，想到楼子里的姐姐们催得紧，小丫鬟还是跑上前去，小心翼翼道：
“陈公子你可算来啦，妈妈说今天来了新客人，排场可不小呢，就在楼上等着公子呢。公子可还是有别的事情？要是云儿有什么能做的，公子尽管吩咐就成。”
找他的客人，自然是来做衣服的。
毕竟一开始就说好了，卖艺不卖身。
陈洛北把伞递给小丫鬟，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弹着衣服上的水珠，随口问道：
“今儿个可有江湖上的高手？”
云儿矮矮的个子，只到他胸口，接过伞后便费力地举手撑着，直到陈洛北走到房檐底下才收起来。听到陈洛北问话，云儿笑着回道：
“陈公子，云儿只是个小丫鬟，江湖上的高手可看不出来。”
她嘴角偷偷嘟着，有些委屈。
陈公子这是问的什么话嘛，高手这两个字又不会写在脸上，她一个只会些琴棋书画的小小丫鬟，哪儿能看得出来。
所幸陈洛北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
越过到处装点着名人书画的大厅，陈洛北并没有过多的停留，他这身麻衣，也成功的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毕竟来这儿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到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身上。陈洛北说到底也只是个裁缝，做的是幕后的工作，很多人可能听过他的名字，但未必见过他。
他直奔风月楼三楼，那是最高处，也是整个风月楼视野最开阔、环境最好的地方。
住在这里的，当然只有风月楼的花魁。、
甫一推开门，陈洛北就愣住了。
一个是因为眼前的人儿容颜绝世，虽不施粉黛，却清丽可人，仿佛天然中带着几分魅惑。
另一个，则是因为她穿的衣服。
眼前比他大上两岁的少女皱着眉头，一边对着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大铜镜孤芳自赏，一边用清脆的声音说道：
“你做的这个‘几可’裙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短了，又不能穿中裤，根本就穿不出去的……”
对上少女略显狡黠的目光，陈洛北略微失神，笑着纠正她的发音道：
“是‘jk’，不是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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