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夭小妖
陈半仙到死都没有把算命走江湖的手艺传他半分，就是因为这个。
寻常人家巴不得孩子有门压箱底的手艺，有手艺在，哪怕活得艰难些，总能有口饭吃。可陈半仙固执的认为这是他的命数，年轻时折了一对招子是命数，从雪堆里把年幼的陈洛北扒出来是命数，经脉寸断不能修行是命数，倒在大雪封山的时候……也是命数。
陈洛北不信命，若放前世，鬼神也不信。
我命由我，何来由天？
可世间如陈半仙这样固执的人，不在少数。
他左手捏了个剑诀，却并不见如何动作，只静心感受真气在体内艰难流动，如在滞涩的泥沼中匍匐前行，于中途戛然而止。少年并不气馁，一遍不行，那就两遍三遍，百遍不行，那就千遍万遍十万遍。
他本就如此，从花开之时，到雪落之分，一次次惊蛰，一个个霜降，少年强忍着体内针扎般的疼痛，冲击着体内支离破碎的经脉。苍白的面容上，不多时就已满是汗水。
他没有什么高深的功法，世上之人多敝帚自珍。有的，无非是大街小巷都能买到的道家入门典籍《太上感应篇》，和一本陈半仙留给他的《剑气十八停》。
一本不知来历的剑诀。
有一件事他是信的，只要有心，再高的山……都有攀上去的可能。
许久之后，陈洛北起身，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小跑回家。路上朱门大户，处处浸润春雨，一派欣欣向荣的生机气象。但他清楚，这一脉祥和背后是什么，古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富贵坟里多野鬼，他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人，但想到身边的一些人，终究有些……意难平。
正如青娘所说，一路上不少生面孔，衣着虽与信陵本地人无甚区别，但眉宇间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是隐藏不住的。陈洛北眼尖，偶尔能瞥到这些人身后或用木盒封装，或用黑布裹着的刀枪剑戟。那时候少年心里就想，所谓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纵使到头来终归一场空，也肯定是很风流快活的事。
可惜了。
……
回到低矮的梧桐巷，已至日落月生。陈洛北出了一身细密的汗珠，刚推开门，就闻见一阵怡人的饭菜香气，不由心生笑意，别的不说，小夭这做饭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世间事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不枉自己当年捡回来悉心照顾这么久。
“回来啦？”
随着悦耳的声音响起，一个衣着清凉的少女就出现在了眼前。这少女装扮格外亮眼，头发并非松散着或高高盘起，而是在后脑勺扎成一团，像是一个……肉丸子，前面细碎的信子弯弯扣在额头上，两缕小小的头发垂在面颊两旁，那是……空气刘海。
这种与时代格格不入，充满现代风的装扮，不用说，全是陈洛北的杰作。
这该死的可恶的无耻的卑鄙下流的……养成系。
此时少女正抱着一个几乎可以把她自己装进去的大盆，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陈洛北忍俊不禁，感叹道：
“这么小的身板儿，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
少女俯身把盆放在桌子上，挥了挥小拳头，皱眉埋怨道：
“还不是某人不行。”
这话虽不是意有所指，但在陈洛北耳朵里，却显得分外刺耳，一边走过去一边无奈道：
“我说小夭啊，不行这两个字，可不能随便乱说，尤其是对你家少爷我……”
“为什么？”
名为小夭的少女眨巴着两个疑惑的大眼睛。
“因为……算了，”陈洛北叹气，他想开口解释，转念却又想到似乎对一个未谙世事的小丫头说这番话，终归有些不太合适，语重心长道：
“总之你要知道，你家少爷我可是很行的。”
“如果说吃排骨的话，两个小夭也比不上少爷。”
大盆里正是排骨，看着虽多，只是骨头剔的干净，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两肉。
“那你家少爷就快成猪了，”陈洛北没好气的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子，不理小夭故意装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喏，冰糖葫芦。”
原本揉着鼻子委委屈屈的小丫头，听到“冰糖葫芦”四个字，顿时像春风拂过的山岗，一瞬间满脸笑意：
“少爷特地去买的？”
陈洛北莞尔，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上辈子是不是酸死的，山珍海味半点儿不碰，就喜欢这一串冰糖葫芦，但嘴上是不能输的：
“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顺手就买了。”
“少爷又说谎。”
小夭一语点破，不过对冰糖葫芦的喜爱终究还是压过了一切，两人便一个对着满盆排骨，一个对着冰糖葫芦啃了起来。
“这是什么？”
陈洛北不经意瞥见桌子上一抹信笺，有些疑惑地问道。
已经活过一世，陈洛北此生早没了争名逐利之心，生活交际也非常简单。以一个外人的眼光来看，和山上清修的道士，也没太大差别。信笺这种东西，基本和少年无缘。
“那个啊……唔……那个是白夫子送来的，说是什么诗会请帖……”
小丫头嘴上沾满红红的糖霜，含混不清的说道。
“诗会？还真是……”
陈洛北摇摇头，无奈的将请帖放到一边。对于写诗，他虽读过不少书，却是七窍通了六窍，自娱自乐还可以，拿出去未免让人笑掉大牙。而对于抄诗……虽然后世很多诗词在这个世界的确没有，但陈洛北并没有什么兴趣。名利使人累，像他这种死过一次的人，早就看的淡了。
只是名为白济的老人似乎不这样想，咬着牙缝恨铁不成钢，说陈洛北有这份才气却只是为一名青楼女子做做衣服，如此不思进取，实在是有些可惜。起因不过是姓陈的少年在万夫堂的门口随口吟了几句诗，被既是唯一的教书先生又是私塾主人的老人听了去，一时间惊为天人，从此有事没事，便拉着少年过去，说是谈书论道，实则是……免费劳动力罢了。
越是接触，老人对于陈洛北的才华越是惊叹。
说起白济……陈洛北感情有些复杂。
这位已经白发斑斑的老人，到现在还被天下读书人戳着脊梁骨。
“……唔……不过……白夫子好像病的更厉害了……来的时候一直在咳嗽……”
小夭的声音把他从思绪翻飞中扯了回来，他想了一下，叹道：
“等吃完饭，去万夫堂看看吧。”
“小夭也一起去？”
小丫头眼睛闪亮，满是期待。
“去你个头，”陈洛北笑着给了她一个脑瓜嘣，“这几日城里不太平，难保有些高手能察觉出来，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好吧……”
小夭有样学样，跟陈洛北一样叹了一口气，只是沾满糖霜的嘴角不但看不出任何惆怅，反而相当可爱。
“**他的仙人板板！”
陈洛北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说什么？”
“这不是少爷你说的么？”
小夭不明所以。
“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
“上次我们去谪仙山采茶，你看着东城门说天上那群仙人吃饱了撑的，写什么天下妖族不得入内，然后就说了一句**他的仙人板板。”小夭坚定，“小夭记得很清楚啊，就是少爷说的。”
陈洛北痛苦的抚额。
自己这是……教了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严肃道：
“小夭，你下次再想说，不要冲着你家少爷我。”
“那要冲着哪里？”
陈洛北伸手指了指：
“冲着天上那群王八蛋。”
“好的。”
小夭抬起头，一手举着冰糖葫芦，另一只手对着东方的天空缓缓地……
伸出了一根中指。
少女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壮气势，朗声道：
“**他的仙人板板！”
不是少女无知，也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是名唤小夭的少女，本就是一只小妖。
一只在仙人法则之下拼尽全力才能侥幸存活的……小狐狸。
喊完后心情舒畅的小狐狸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那条白绒绒的狐狸尾巴，迎着夜色和春雨，茁壮生长。
寻常人家巴不得孩子有门压箱底的手艺，有手艺在，哪怕活得艰难些，总能有口饭吃。可陈半仙固执的认为这是他的命数，年轻时折了一对招子是命数，从雪堆里把年幼的陈洛北扒出来是命数，经脉寸断不能修行是命数，倒在大雪封山的时候……也是命数。
陈洛北不信命，若放前世，鬼神也不信。
我命由我，何来由天？
可世间如陈半仙这样固执的人，不在少数。
他左手捏了个剑诀，却并不见如何动作，只静心感受真气在体内艰难流动，如在滞涩的泥沼中匍匐前行，于中途戛然而止。少年并不气馁，一遍不行，那就两遍三遍，百遍不行，那就千遍万遍十万遍。
他本就如此，从花开之时，到雪落之分，一次次惊蛰，一个个霜降，少年强忍着体内针扎般的疼痛，冲击着体内支离破碎的经脉。苍白的面容上，不多时就已满是汗水。
他没有什么高深的功法，世上之人多敝帚自珍。有的，无非是大街小巷都能买到的道家入门典籍《太上感应篇》，和一本陈半仙留给他的《剑气十八停》。
一本不知来历的剑诀。
有一件事他是信的，只要有心，再高的山……都有攀上去的可能。
许久之后，陈洛北起身，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小跑回家。路上朱门大户，处处浸润春雨，一派欣欣向荣的生机气象。但他清楚，这一脉祥和背后是什么，古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富贵坟里多野鬼，他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人，但想到身边的一些人，终究有些……意难平。
正如青娘所说，一路上不少生面孔，衣着虽与信陵本地人无甚区别，但眉宇间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是隐藏不住的。陈洛北眼尖，偶尔能瞥到这些人身后或用木盒封装，或用黑布裹着的刀枪剑戟。那时候少年心里就想，所谓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纵使到头来终归一场空，也肯定是很风流快活的事。
可惜了。
……
回到低矮的梧桐巷，已至日落月生。陈洛北出了一身细密的汗珠，刚推开门，就闻见一阵怡人的饭菜香气，不由心生笑意，别的不说，小夭这做饭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世间事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不枉自己当年捡回来悉心照顾这么久。
“回来啦？”
随着悦耳的声音响起，一个衣着清凉的少女就出现在了眼前。这少女装扮格外亮眼，头发并非松散着或高高盘起，而是在后脑勺扎成一团，像是一个……肉丸子，前面细碎的信子弯弯扣在额头上，两缕小小的头发垂在面颊两旁，那是……空气刘海。
这种与时代格格不入，充满现代风的装扮，不用说，全是陈洛北的杰作。
这该死的可恶的无耻的卑鄙下流的……养成系。
此时少女正抱着一个几乎可以把她自己装进去的大盆，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陈洛北忍俊不禁，感叹道：
“这么小的身板儿，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
少女俯身把盆放在桌子上，挥了挥小拳头，皱眉埋怨道：
“还不是某人不行。”
这话虽不是意有所指，但在陈洛北耳朵里，却显得分外刺耳，一边走过去一边无奈道：
“我说小夭啊，不行这两个字，可不能随便乱说，尤其是对你家少爷我……”
“为什么？”
名为小夭的少女眨巴着两个疑惑的大眼睛。
“因为……算了，”陈洛北叹气，他想开口解释，转念却又想到似乎对一个未谙世事的小丫头说这番话，终归有些不太合适，语重心长道：
“总之你要知道，你家少爷我可是很行的。”
“如果说吃排骨的话，两个小夭也比不上少爷。”
大盆里正是排骨，看着虽多，只是骨头剔的干净，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两肉。
“那你家少爷就快成猪了，”陈洛北没好气的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子，不理小夭故意装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喏，冰糖葫芦。”
原本揉着鼻子委委屈屈的小丫头，听到“冰糖葫芦”四个字，顿时像春风拂过的山岗，一瞬间满脸笑意：
“少爷特地去买的？”
陈洛北莞尔，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上辈子是不是酸死的，山珍海味半点儿不碰，就喜欢这一串冰糖葫芦，但嘴上是不能输的：
“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顺手就买了。”
“少爷又说谎。”
小夭一语点破，不过对冰糖葫芦的喜爱终究还是压过了一切，两人便一个对着满盆排骨，一个对着冰糖葫芦啃了起来。
“这是什么？”
陈洛北不经意瞥见桌子上一抹信笺，有些疑惑地问道。
已经活过一世，陈洛北此生早没了争名逐利之心，生活交际也非常简单。以一个外人的眼光来看，和山上清修的道士，也没太大差别。信笺这种东西，基本和少年无缘。
“那个啊……唔……那个是白夫子送来的，说是什么诗会请帖……”
小丫头嘴上沾满红红的糖霜，含混不清的说道。
“诗会？还真是……”
陈洛北摇摇头，无奈的将请帖放到一边。对于写诗，他虽读过不少书，却是七窍通了六窍，自娱自乐还可以，拿出去未免让人笑掉大牙。而对于抄诗……虽然后世很多诗词在这个世界的确没有，但陈洛北并没有什么兴趣。名利使人累，像他这种死过一次的人，早就看的淡了。
只是名为白济的老人似乎不这样想，咬着牙缝恨铁不成钢，说陈洛北有这份才气却只是为一名青楼女子做做衣服，如此不思进取，实在是有些可惜。起因不过是姓陈的少年在万夫堂的门口随口吟了几句诗，被既是唯一的教书先生又是私塾主人的老人听了去，一时间惊为天人，从此有事没事，便拉着少年过去，说是谈书论道，实则是……免费劳动力罢了。
越是接触，老人对于陈洛北的才华越是惊叹。
说起白济……陈洛北感情有些复杂。
这位已经白发斑斑的老人，到现在还被天下读书人戳着脊梁骨。
“……唔……不过……白夫子好像病的更厉害了……来的时候一直在咳嗽……”
小夭的声音把他从思绪翻飞中扯了回来，他想了一下，叹道：
“等吃完饭，去万夫堂看看吧。”
“小夭也一起去？”
小丫头眼睛闪亮，满是期待。
“去你个头，”陈洛北笑着给了她一个脑瓜嘣，“这几日城里不太平，难保有些高手能察觉出来，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好吧……”
小夭有样学样，跟陈洛北一样叹了一口气，只是沾满糖霜的嘴角不但看不出任何惆怅，反而相当可爱。
“**他的仙人板板！”
陈洛北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说什么？”
“这不是少爷你说的么？”
小夭不明所以。
“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
“上次我们去谪仙山采茶，你看着东城门说天上那群仙人吃饱了撑的，写什么天下妖族不得入内，然后就说了一句**他的仙人板板。”小夭坚定，“小夭记得很清楚啊，就是少爷说的。”
陈洛北痛苦的抚额。
自己这是……教了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严肃道：
“小夭，你下次再想说，不要冲着你家少爷我。”
“那要冲着哪里？”
陈洛北伸手指了指：
“冲着天上那群王八蛋。”
“好的。”
小夭抬起头，一手举着冰糖葫芦，另一只手对着东方的天空缓缓地……
伸出了一根中指。
少女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壮气势，朗声道：
“**他的仙人板板！”
不是少女无知，也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是名唤小夭的少女，本就是一只小妖。
一只在仙人法则之下拼尽全力才能侥幸存活的……小狐狸。
喊完后心情舒畅的小狐狸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那条白绒绒的狐狸尾巴，迎着夜色和春雨，茁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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