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持剑天门外 » 第十七章 风流

第十七章 风流

    生生死死是这个世界上最常见的事。

    白济合上双眼的同时,淮水边十船连舫,仙乐齐鸣,众多衣着华贵的风流人物齐聚大堂,一边饮宴,一边点评着各处送过来的诗词,这般热闹,可是和万夫堂中的贫苦,截然不同。

    薛宋官一身青衣,正是陈洛北做的“般若”,少女本就水灵,衬着衣服上的仙鹤荷花,更显气质出尘。

    “别的不说,小王八蛋做衣服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青娘给少女梳着头发,边笑边道:“你也别闲着,人家送过来这么多诗词,总得先看看才是。”

    原本梳头穿衣这些小事,自有楼子里的小丫头服侍,可青娘到底是不放心,总说这些小丫头毛手毛脚,连头发也扎不结实,干脆亲自动手。

    “知道啦,”薛花魁嘴上应着,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有什么好看的嘛,每年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我猜猜,今天最好的诗词,是平南王家的小公子李脂规,还是白先生的高徒宁鸿?肯定又是宁鸿吧……”

    青娘手上没停,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一扭一转,便出来一个花髻。贴在后面,甚是好看。

    “哪里就这两个人?除了李公子和宁公子,文采风流的人多了去了。你也就这两年年轻时心高气傲,等过几年人老珠黄,只剩别人挑你的分了,看你还有没有现在这心情。”青娘乜了一眼,另有意味道:

    “像南宫家的小公子南宫月神,可是也在诗会上。”

    薛花魁小嘴一撅,哼哼道:

    “没兴趣!有青姨在,到时候宋官老了没人要,不还有青姨养我嘛。”

    这番娇羞作态,青娘气又气不过,打吧,又舍不得,只能没好气道:

    “没眼的丫头,待会儿就寻个人给你嫁出去,反正大户人家嫁小姐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用不着你同意,我也能趁早攒个棺材本。”

    薛花魁不以为意,忽然起了兴致,神神秘秘道:

    “青姨,事有轻重缓急,不如先把我放放,给青姨寻个好人家?咱这风月楼虽说算不得家大业大,多少也是一份财产。青姨要是信陵没有看上眼的,等我去了京城,帮青姨打听打听……”

    青娘还是没忍住,转身抽出戒尺,恨恨道:

    “伸手!”

    薛花魁泫然欲泣:“我错了。”

    未及笑闹结束,便听见门外传来当当当的敲门声。青娘头也不抬:

    “敲什么敲,催命呢?让他们等着,化完妆自会过去!”

    门外敲门的声音顿了一顿,旋即传来小丫头羞羞怯怯的声音:

    “不,不是……有个富贵公子,说是想见薛姐姐……”

    青娘不气反笑:

    “想见的人多了去了,云丫头,你又不是第一天来,这点儿规矩都没有了?”

    听见此话,站在门外的小丫头云儿皱眉转身,无奈道:

    “公子你看,我说过了吧,姐姐现在不见客的。”

    南宫月神蹙眉,先是道了谢,便朝屋内朗声开口:

    “在下南宫月神,并无它意,只是受万夫堂陈小夫子所托,前来送姑娘一件东西。”

    南宫月神?

    青娘听见前半句的时候,心中微微一动,南宫家这位风流的小公子,青娘自然听过。只是这位公子此刻不在前面的诗会上,反而来这里,莫不是……

    可当她听完后半句,神色立刻变得更加难看。陈小夫子,可不就是陈洛北那个小王八蛋么!

    “不见!”

    青娘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然而没等声音传至门外,一抹青色身影轻轻触地,转瞬间就来到了门前,只留下青娘气得跺脚的身影。

    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这没嫁出去的也跟水一般?

    吱呀。

    只扎了一个花髻,另一边头发还散着的少女定定看着眼前丰神如玉的公子哥儿,伸出白嫩手掌:

    “拿来!”

    呃。

    南宫月神愣住了。

    他虽听过薛宋官的名头,但此刻看见一身青衣的少女,还是眼前一亮。

    大袖扶摇,飘逸出尘,这哪是青楼女子,分明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家闺秀。

    看他这副样子,薛宋官有些不满意,重申道:

    “我就是薛宋官,陈洛北让你送的东西呢?”

    “哦,啊,在这儿呢,”南宫月神怔过片刻,便把手中的诗词递了过去。他眼睛偷偷朝身后不远处和巴儿一起抱着鸡腿啃的黑衣少女瞅了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借着薛宋官接过去的间隙,南宫月神咳嗽一声,抚住腰间雪白长剑,微笑道:

    “在下欧家剑池南宫月神,久仰姑娘大名……”

    嘭!

    随着一声刺耳的关门声,南宫月神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忽然满是绝望。

    第二个!这才几天!第!二!个!

    他可是南宫月神!南宫家的小公子!欧家剑池出来的剑道天才!以往哪次出行不是惹来万千少女倾慕,怎么到了这小小的信陵城,连续吃了两次闭门羹!

    苍天啊!大地啊!南宫月神心底抓狂,好歹也让人把自我介绍说完吧!

    善解人意的云儿在一旁低头含笑,看着这位俊俏好看的公子哥儿,还是忍不住宽慰一句:

    “公子不必介怀,除了青妈妈,薛姐姐平日里也只会对猫猫狗狗的多说些话……”

    南宫月神微笑着转过头。

    猫猫狗狗?

    真会安慰人啊。

    天才少年转过头再看看啃鸡腿的黑衣少女。

    他忽然觉得,这位武当山的先天道胎,大概平日里,也只对鸡腿这么感兴趣吧……

    呃,可是道士……能吃鸡腿嘛?!

    ……

    打开纸张,见是一首长诗,少女眼底便浮出几丝好奇来。她虽知道陈洛北平日里除了做衣服,还会在万夫堂中上上课,教一些懵懵懂懂的孩子读书写字。不过万夫堂名声不好,想来也不要求才华,她心底也就没抱过什么期望。看到陈洛北的诗词,还是第一次。

    青娘不加掩饰道:

    “哟,太阳今天光着腚出来了,今儿个裁缝写诗,明天是不是要来个和尚娶亲?”

    薛宋官不理会,只管自己打开来看。

    初入眼帘,便是算不上好看的字迹。

    《春江花月夜》。

    少女心底只觉好玩,小弟弟这字,可是没自己写的好呢,改天一定得跟他比比。

    她耐着性子看下去,起初并未报什么心思,然而越往后看,神色越凝重,眸色中火焰跳动,逐渐变得复杂难言起来。

    青娘看见她这份神色,颇感意外。

    是自己又看走眼的了?这小王八蛋莫非真有几分诗才?

    片刻后,薛花魁才抬起眼睛,将手中纸张递过去,柔柔道:

    “青姨看看,待会儿上台,唱这首诗可好?”

    ——

    最大的那艘船上,早早搭起了半圆形的看台,参加诗会的公子小姐们,正陆续坐在看台上面,一边等着侍女列队端上今天的主宴,一边看着台上的表演。各大青楼雅苑都把这次机会视若珍宝,登台表演的各家花魁从穿衣打扮到诗词弹唱,皆是精心考究,拿出了压箱底的本领,可谓是百花争春。这也怪不得她们,如此多的风流人物聚在一起,谁不想趁机露露脸?要是有幸在诗会上被哪位大家点评上两句,说不得身价暴涨,也能享受一把世家公子一掷千金的待遇。

    薛花魁终究只有一个。

    看台最前面的中央部分,坐着一袭白衣。他虽只是简简单单坐在那里,任谁来了,都不得不多看上两眼。左边坐着一名同样素白衣衫的年轻男子,若是有相熟的人,就知道此人正是隐隐有信陵第一才子之势的宁鸿。右边那位一身暗黄衣衫,看着不甚华贵,后背上两只头颅鼓起的巨蟒,喷吐着血红信子,不由让人心底一颤。

    黄袍蟒服,称王称侯。

    相比于宁鸿的落落大方,李脂规则显得有些拘束。他虽是王府的小公子,但在这一袭白衣面前,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晚辈,不敢产生任何的不敬。反而生怕自己平日桀骜惯了,招待不周,触了眼前人的霉头。别人清不清楚不知道,李脂规心里可门儿清,就是他爹在这里,不见得比自己更轻松。

    “王爷还在楚地?”

    李脂规听见白衣问话,心底一颤,不知白衣问这话用意何在,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近些年楚地虽然安稳,但无论从实际上还是名义上,终归都没有册封新的楚王,平日虽然有南海观音宗代掌楚地事务,不至于出什么乱子,毕竟也是外人,管理起来,不大方便。家父这几年在那边,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李脂规字斟句酌,一边尽力把话说的和缓一些,一边小心看着眼前人的脸色,好在白衣并没有在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随后专心看起桌上的诗词,他一颗悬着的心也堪堪放下,转身和身边京城来的贵公子千山攀谈。只是千公子眉目冷淡,随口应和几句,目光时不时瞥向中间白衣,目光闪烁,意味难明。

    李脂规也不介意,只当这位京哥儿濡慕白衣风流。

    相比于前面的冷清,后面则是要热闹许多。

    诗会上作的词,先是有一份底稿,在看台之上传来递去,供人欣赏点评。此外还有一份抄稿,送到各家花魁手中,用以挑选吟唱。挑选的次序则是按照青楼规模以及各家小娘的名气,依次进行,除非有人倾心某位佳人,直接送到手上。其实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不少清倌人拿到了趁手诗词,真要在诗会上按次序挑来挑去,一些本没什么名气的小娘子,哪能拿到好的诗词,早就被人挑干净了。更何况有些不讲究的,不见得只拿一首两首。

    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倒是促成了不少姻缘。

    当然,薛花魁是无所谓了,反正能送到诗会上的诗词,她是第一个挑。

    随着第一位花魁登台表演,看台上也热闹起来,一边听着曲儿,一边议论纷纷:

    “若无意外,今日能得薛花魁青睐的,怕又是宁鸿宁公子了!”

    “宁公子这首写春月的诗,实在是极好!”

    “我看也未必,除了宁公子,还有其他几首,也是相当不错,比如这位潘容潘公子,虽有几分匠气,但这个年纪……难得啊!”

    “李脂规李公子也写了诗词,不说别的,光这个名字摆在这里,就足以让人重视了啊……”

    类似的话,不一而足。

    ……

    一位位花魁登台表演,被唱到诗词的,自然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被众声恭维,写诗之人也举杯道谢,脸上红光泛滥,甚是开心。没被点到的人,一边带着焦急的期盼,一边也暗自纠结,心想是不是某句话写的不好,某个字用的不准,或者干脆是整首诗不甚出彩,以以致没人选择,紧张之下,也是频频举杯。

    整个会场,一片祥和。

    “看来又是宁公子了啊,连李脂规李公子的诗都已经唱过了!”

    “第一才子的名声,果真名不虚传!”

    台上表演虽还未结束,已经有不少人冲着白衣身边的宁鸿祝贺,连李脂规也点头示意。宁鸿虽一一起身道谢,礼数周到,却还是不露声色,无他,老师在身边,总不能得意忘形。

    更何况,老师一直说,再好的事情,也要等到板上钉钉才行。

    恰在此时,台上忽然响起一个姣软的声音:

    “奴家接下来演奏的这首诗,名为《望月》,是宁鸿宁公子所写。”

    空气忽然一紧。

    宁鸿的诗,自然不可能没人选的。

    但是台上之人……却并非薛宋官。

    而是另一个素有才名的名伶,宁鸿也认得,叫做沈清晚。

    宁鸿微微皱眉,倒不是对沈青客不满意,而是……有些意外。

    难不成有人的诗词比自己更好?说实话,虽然文章诗词这种事情不像比武,很多时候高下并不好分,他宁鸿,自认也是有几分底气的。

    台下也是一片哗然。

    “宁公子的诗……怎么会!”

    “薛花魁如果没选宁公子,还能选谁?”

    面对台下骚动,台上的沈清晚也不觉意外,她自己都敢不相信能拿到宁鸿的诗,以至于早前写好了的,径直被她扔到了一边。

    她可不傻,送到手上,总不至于不拿。

    清了清嗓子,没被台下影响,沈清晚便自顾自奏乐演奏起来。不得不说,宁公子这诗,是写的极好的。配上沈清晚清脆的歌喉,袅袅如深山薄雨,别有一番韵味。直到一曲作毕,台下的人还沉浸在氛围里面,久久不能自拔。

    良久。

    “嘶……这么好的诗词,怕是第一了吧!”

    “这就奇怪了……”

    宁鸿虽也有疑惑,却并未多说。相比之下他更加好奇,薛花魁……到底选了谁做的诗词?

    抱着相同的疑问,沈清晚微微一笑,道过谢,欠身退下。紧接着,一身青衣的薛宋官怀中抱琴,缓缓走上了台。

    逆着光的少女,宛若一只下凡的九天神女,仙气飘飘。走动之间,裙摆飘扬,仙鹤追逐着荷花,翩翩起舞,好不出尘!

    只一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连不动声色的千山也微微失神。

    少女把琴放好,屈身坐下,声音珠圆玉润:

    “此诗……名为《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