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如归去
陈洛北顾不得身体刺痛，残破经脉中仅存的真气全部灌入双腿，身形单薄的少年此刻宛若一头出圈蛮牛，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小夭虽同样心急，也只能在后面远远跟着。
到那座茅屋时，早已脸色如蜡，大汗淋漓。
陈洛北静立片刻，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推门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其实他心里清楚，生老病死……谁也绕不过去的，即便天上仙人也有兵解轮回之日，大乘佛陀尚且圆寂归西，何况区区白首书生？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知道不等于能看的开，看得开也不等于不会伤心。
生而为人，便有人之常情。
陈半仙走的那天，红着眼睛的少年在冻实的冰面上坐了一晚，口中喃喃只有一句话：“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这从《度人经》中截取下来的残篇断章，随着漫天大雪，成了少年唯一的依靠。
抬眼看去，天地静寂，杳杳冰湖茫茫雪，他与人间两白头。
要不是刚到风月楼的薛花魁远远看见，让青娘把少年带了进去，或许，那个晚上，即便他没有自杀的念头，也会被活活冻死。
吱呀。
推开腐朽的木门，陈洛北就看见了那个披着被子坐在榻上，眼睛望向窗外的身影。
形容枯槁，披头散发，像一段失去生机的木头。
来……晚了么？
少年声音哽咽，蹒跚的走过去：
“夫子……”
出乎意料的，那身影听见声音后，一点儿一点儿转过了头来。老人眼睛浑黄，虚弱无比，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这笑容牵扯了太多肌肉，一抖一抖的，仿佛随时会坠落无边深渊。
“小洛北，你回来了啊。”
陈洛北顾不得擦干眼角泪水，赶忙跑过去：
“夫子，别说话了，我去烧些热水，你喝过躺一躺，再吃些东西，总能好起来的……”
“陈小子啊……不要白费力气了，”白济温和的笑了笑，制止了陈洛北要扶他躺下的举动。他拢了拢身上薄如纸、坚如铁的棉被，陈洛北看出老人有些冷，便拿过火盆生了些火，老人不复清明的浑浊眼睛，在火光中亮出熠熠光辉，像是镶嵌在华贵剑柄上的黑曜石。
“你不该跑回来的……”
白济语气温柔，听不出半分责备。陈洛北却只是微微沉默，不想在这个时候还和老人有什么争执。
“罢了……快死的人了，还操什么心……”
陈洛北摇摇头，“夫子，别说了……歇歇吧。”
白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乞丐般的难看笑容：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你既然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吧。”
不等少年点头，老人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这世间看不起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啊，没有那三分文人骨气，哪里能赚到钱我就往哪里钻，卖字卖画，抄字写诗，给风尘女子填些淫-词艳-曲儿，贵公子写些风花雪月的诗词，做有权有势人的门前狗，图那扔下来的几两碎银，好弯下脊梁捡拾。”
“这些，我都知道，”他含混笑了笑，沧桑的皱纹里看不出半分羞愧，“可是，我要那脊梁有何用？世间大把的男子女子食不果腹，读不起书，我没那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但我若有一两碎银，便可供一个孩子读上半年书，若有千两纹银，这整个小镇的孩子，起码都能入城考一考秀才，我啊，这辈子不怕自己名字刻入溷粪之中，只恨自己钱赚的不够多，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孩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不知为什么活着，怎么样活着，从混沌中来自混沌中去。更恨自己生命有时，走了之后，有谁能教他们读书认字。”
这个被人骂了一生的老人，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个衣不蔽体的老人，在生命之火将息之时，在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死亡的坟墓之前，老泪纵横。
没有人知道，他每一个深夜或者黎明，忙忙碌碌所得的每一分收入，都花到了那些孩子身上。
那些让他祖祖辈辈都会蒙羞的污言秽语，让他砸碎清高的书生脊梁所换来的肮脏银子，都换成了漆黑的墨，雪白的纸，和堪堪果腹的米，好让这些孩子安心的将书读下去。
陈洛北只是安静听着，脸上盈满了水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珠，他颤颤道：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老人强行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仿若回光返照，又兀自笑骂道：“你不是经常问我，这些孩子大字不识，不也可以安稳幸福的活下去吗？识不识字又有什么关系。”
以前为了此事，陈洛北没少劝过老人，在他的观念里，只要开心幸福就好，识不识字，没甚关系的，但每次都会惹得老人破口大骂。陈洛北只怔了怔，欲言又止。过了良久，拗不过，还是叹气道：
“或许识了字读了书……他们的生活，未必能像现在这么安乐，夫子又何必……”
“你糊涂啊洛北！”白济满是皱纹的苍老眼睛，布满了泪水，那泪水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看见的人一眼望过去，就有替老人流泪的冲动：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我见过一个中年男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家庭和满幸福，每天能赚不少钱，温饱之外，每个月还能吃上肉，笑起来连牙齿都会开花。你说这样的生活，好不好？当然好，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老人沉浸在回忆里自言自语：“可是啊，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不想这样活着，整天看到的事，除了养家糊口，就是鸡毛蒜皮。要是生命能重来一次，他想读书，好好读书，然后出去，看看神女如云的观音宗，在广袤无边的万妖之海中撒尿，去往西方烂陀山找佛祖论道……哪怕到最后一无所有，一辈子颠沛流离，他也不在乎，心甘情愿。所以洛北，人活着啊，不是幸福的活着就结束了，那跟死亡一般的安逸，有什么区别呢？”
“可他们没有机会啊！吃饭都是问题，何况上学读书！所以我发誓，终我一生，也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哪怕不能让天下人人皆有书读，见一个算一个，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尽吾志也而不能致者，可以无悔矣。
老人闭目，沉声道：
“陈小子……你才能远超于我，何苦贫居一隅，只求武道修行？君子君子，达则兼济天下，即便不愿做君子，做个只求富贵功名的俗人……可好？”
既求富贵功名，必有改换一方天地之能。
这一刻，陈洛北自打穿越过来就坚定的信念动摇了，看着老人此时的样子，少年想起来的不是什么经世济民，而是羞愧。才能，才能呵！自己哪里来的才能，不过是抄些后世背过来的诗词，装装样子罢了！又是谁给他的底气，如此小看天下读书人！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从未有人说过，为隐世自保而读书。论诗词文章，年迈的老人没几分拿的出手的才学，可偏偏这席话，加上老人一生身体力行，让陈洛北羞愧难当。
他陈洛北，何德何能。
陈洛北眼底苦涩：
“夫子……”
耗尽力气的老人叹气：
“不说这些了，陈小子，给我倒杯茶吧。”
老人挣扎着坐起来，陈洛北一丝不苟的沏了茶，半跪着，双手捧杯送到摇摇晃晃的老人身前。
少年在这一刻下定决心，沉声道：
“若先生后继无人，洛北愿一肩挑之！”
老人摇头拒绝，坚定无疑。
“不必。”
“既是风雨催花去，何苦迟迟徒慕春……”
白济把目光抛向远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含笑，旋即却又悠悠一叹，
“真香啊……”
老人就这样保持着端起茶杯碰唇的姿势，没了声息。
生平第一次，陈洛北眼泪夺眶而出。
“先生走好！”
他把身子低下去，头触到地面，长跪不起。
小狐狸以头杵地，摆出同样的姿势。
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两人，没有注意到窗外一闪而逝的大袖飘摇，同样弯下身子，双手作揖：
“走好！”
……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
无论哪个时代，这样的人，都当得起他一跪。这一跪，和封建礼仪无关，和地位尊卑也无关，这是他的尊敬，是向为生民立命的先贤们，最强烈的缅怀。
次日，白济去世的消息陆续传开，与之传开的，还有一些奇观。
城中的士子们自然不甚关心，一个没骨气的腐儒罢了，他们远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去做。然而，很多生平一辈子都在城市边缘活着的底层人士，佃户，奴仆，出身青楼的孩子，大小乞丐……大都放下了手中的事物，皆去裁了一丈白绫，系于额头，携家带口来到草庐前。
一时之间，这座不知名的小巷，竟连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无。
哭声震天，众多的眼泪濡湿了地面，竟汇成一条小小的水流，流到了朱雀大街上。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人关注的葬礼，没有杰出人物的讲话，没有大张旗鼓的铜锣声，天上地下，只是低低的抽泣。而这抽泣声多了，汇至一起，声传数里。
夫子，走好！
自此以后十余年，城外一座无名小墓前，鲜花香火不绝，他们中，有陪读的书童，有管钱的掌柜，有走南往北的商人，有面目黝黑的农夫，更有衣冠楚楚的秀才举人，权势在握的达官贵人。
无所谓了，无论他们是谁，在这座墓前，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学生。
墓中躺着的，是他们的老师。
到那座茅屋时，早已脸色如蜡，大汗淋漓。
陈洛北静立片刻，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推门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其实他心里清楚，生老病死……谁也绕不过去的，即便天上仙人也有兵解轮回之日，大乘佛陀尚且圆寂归西，何况区区白首书生？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知道不等于能看的开，看得开也不等于不会伤心。
生而为人，便有人之常情。
陈半仙走的那天，红着眼睛的少年在冻实的冰面上坐了一晚，口中喃喃只有一句话：“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这从《度人经》中截取下来的残篇断章，随着漫天大雪，成了少年唯一的依靠。
抬眼看去，天地静寂，杳杳冰湖茫茫雪，他与人间两白头。
要不是刚到风月楼的薛花魁远远看见，让青娘把少年带了进去，或许，那个晚上，即便他没有自杀的念头，也会被活活冻死。
吱呀。
推开腐朽的木门，陈洛北就看见了那个披着被子坐在榻上，眼睛望向窗外的身影。
形容枯槁，披头散发，像一段失去生机的木头。
来……晚了么？
少年声音哽咽，蹒跚的走过去：
“夫子……”
出乎意料的，那身影听见声音后，一点儿一点儿转过了头来。老人眼睛浑黄，虚弱无比，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这笑容牵扯了太多肌肉，一抖一抖的，仿佛随时会坠落无边深渊。
“小洛北，你回来了啊。”
陈洛北顾不得擦干眼角泪水，赶忙跑过去：
“夫子，别说话了，我去烧些热水，你喝过躺一躺，再吃些东西，总能好起来的……”
“陈小子啊……不要白费力气了，”白济温和的笑了笑，制止了陈洛北要扶他躺下的举动。他拢了拢身上薄如纸、坚如铁的棉被，陈洛北看出老人有些冷，便拿过火盆生了些火，老人不复清明的浑浊眼睛，在火光中亮出熠熠光辉，像是镶嵌在华贵剑柄上的黑曜石。
“你不该跑回来的……”
白济语气温柔，听不出半分责备。陈洛北却只是微微沉默，不想在这个时候还和老人有什么争执。
“罢了……快死的人了，还操什么心……”
陈洛北摇摇头，“夫子，别说了……歇歇吧。”
白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乞丐般的难看笑容：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你既然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吧。”
不等少年点头，老人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这世间看不起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啊，没有那三分文人骨气，哪里能赚到钱我就往哪里钻，卖字卖画，抄字写诗，给风尘女子填些淫-词艳-曲儿，贵公子写些风花雪月的诗词，做有权有势人的门前狗，图那扔下来的几两碎银，好弯下脊梁捡拾。”
“这些，我都知道，”他含混笑了笑，沧桑的皱纹里看不出半分羞愧，“可是，我要那脊梁有何用？世间大把的男子女子食不果腹，读不起书，我没那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但我若有一两碎银，便可供一个孩子读上半年书，若有千两纹银，这整个小镇的孩子，起码都能入城考一考秀才，我啊，这辈子不怕自己名字刻入溷粪之中，只恨自己钱赚的不够多，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孩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不知为什么活着，怎么样活着，从混沌中来自混沌中去。更恨自己生命有时，走了之后，有谁能教他们读书认字。”
这个被人骂了一生的老人，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个衣不蔽体的老人，在生命之火将息之时，在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死亡的坟墓之前，老泪纵横。
没有人知道，他每一个深夜或者黎明，忙忙碌碌所得的每一分收入，都花到了那些孩子身上。
那些让他祖祖辈辈都会蒙羞的污言秽语，让他砸碎清高的书生脊梁所换来的肮脏银子，都换成了漆黑的墨，雪白的纸，和堪堪果腹的米，好让这些孩子安心的将书读下去。
陈洛北只是安静听着，脸上盈满了水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珠，他颤颤道：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老人强行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仿若回光返照，又兀自笑骂道：“你不是经常问我，这些孩子大字不识，不也可以安稳幸福的活下去吗？识不识字又有什么关系。”
以前为了此事，陈洛北没少劝过老人，在他的观念里，只要开心幸福就好，识不识字，没甚关系的，但每次都会惹得老人破口大骂。陈洛北只怔了怔，欲言又止。过了良久，拗不过，还是叹气道：
“或许识了字读了书……他们的生活，未必能像现在这么安乐，夫子又何必……”
“你糊涂啊洛北！”白济满是皱纹的苍老眼睛，布满了泪水，那泪水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看见的人一眼望过去，就有替老人流泪的冲动：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我见过一个中年男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家庭和满幸福，每天能赚不少钱，温饱之外，每个月还能吃上肉，笑起来连牙齿都会开花。你说这样的生活，好不好？当然好，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老人沉浸在回忆里自言自语：“可是啊，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不想这样活着，整天看到的事，除了养家糊口，就是鸡毛蒜皮。要是生命能重来一次，他想读书，好好读书，然后出去，看看神女如云的观音宗，在广袤无边的万妖之海中撒尿，去往西方烂陀山找佛祖论道……哪怕到最后一无所有，一辈子颠沛流离，他也不在乎，心甘情愿。所以洛北，人活着啊，不是幸福的活着就结束了，那跟死亡一般的安逸，有什么区别呢？”
“可他们没有机会啊！吃饭都是问题，何况上学读书！所以我发誓，终我一生，也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哪怕不能让天下人人皆有书读，见一个算一个，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尽吾志也而不能致者，可以无悔矣。
老人闭目，沉声道：
“陈小子……你才能远超于我，何苦贫居一隅，只求武道修行？君子君子，达则兼济天下，即便不愿做君子，做个只求富贵功名的俗人……可好？”
既求富贵功名，必有改换一方天地之能。
这一刻，陈洛北自打穿越过来就坚定的信念动摇了，看着老人此时的样子，少年想起来的不是什么经世济民，而是羞愧。才能，才能呵！自己哪里来的才能，不过是抄些后世背过来的诗词，装装样子罢了！又是谁给他的底气，如此小看天下读书人！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从未有人说过，为隐世自保而读书。论诗词文章，年迈的老人没几分拿的出手的才学，可偏偏这席话，加上老人一生身体力行，让陈洛北羞愧难当。
他陈洛北，何德何能。
陈洛北眼底苦涩：
“夫子……”
耗尽力气的老人叹气：
“不说这些了，陈小子，给我倒杯茶吧。”
老人挣扎着坐起来，陈洛北一丝不苟的沏了茶，半跪着，双手捧杯送到摇摇晃晃的老人身前。
少年在这一刻下定决心，沉声道：
“若先生后继无人，洛北愿一肩挑之！”
老人摇头拒绝，坚定无疑。
“不必。”
“既是风雨催花去，何苦迟迟徒慕春……”
白济把目光抛向远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含笑，旋即却又悠悠一叹，
“真香啊……”
老人就这样保持着端起茶杯碰唇的姿势，没了声息。
生平第一次，陈洛北眼泪夺眶而出。
“先生走好！”
他把身子低下去，头触到地面，长跪不起。
小狐狸以头杵地，摆出同样的姿势。
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两人，没有注意到窗外一闪而逝的大袖飘摇，同样弯下身子，双手作揖：
“走好！”
……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
无论哪个时代，这样的人，都当得起他一跪。这一跪，和封建礼仪无关，和地位尊卑也无关，这是他的尊敬，是向为生民立命的先贤们，最强烈的缅怀。
次日，白济去世的消息陆续传开，与之传开的，还有一些奇观。
城中的士子们自然不甚关心，一个没骨气的腐儒罢了，他们远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去做。然而，很多生平一辈子都在城市边缘活着的底层人士，佃户，奴仆，出身青楼的孩子，大小乞丐……大都放下了手中的事物，皆去裁了一丈白绫，系于额头，携家带口来到草庐前。
一时之间，这座不知名的小巷，竟连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无。
哭声震天，众多的眼泪濡湿了地面，竟汇成一条小小的水流，流到了朱雀大街上。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人关注的葬礼，没有杰出人物的讲话，没有大张旗鼓的铜锣声，天上地下，只是低低的抽泣。而这抽泣声多了，汇至一起，声传数里。
夫子，走好！
自此以后十余年，城外一座无名小墓前，鲜花香火不绝，他们中，有陪读的书童，有管钱的掌柜，有走南往北的商人，有面目黝黑的农夫，更有衣冠楚楚的秀才举人，权势在握的达官贵人。
无所谓了，无论他们是谁，在这座墓前，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学生。
墓中躺着的，是他们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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