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家有关的故事——弟弟

    弟弟是老姑的儿子，他对老姑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老姑因为受不了姑父而离开了这个家，从此再没有和家里联系过，弟弟记事的时候和姐姐就生活在爷爷奶奶家，他爸爸是家里那一代唯一的男孩，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把所有的宠爱都用到了他的身上，于是他爸爸就被娇惯的有些混蛋，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只考虑自己的享受，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到，虽然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但是好像还像个巨婴，没有钱就和姐妹和父母要，有了钱也不为以后做打算，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弟弟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和母亲结婚的，母亲究竟看上了他哪一点，有时候他都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会离开。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更可怜，明明是被抛弃的人，还想着理解母亲，真是可笑。

    爷爷奶奶从来都不说父亲的不是，可能他们也不愿意承认对父亲的教育有问题，现在弟弟在爷爷奶奶这边生活，父亲基本也是不管不问的，每次过来偶尔会带点他爱吃的东西，但是也好像走亲戚一样，对弟弟不怎么亲近，相比之下几个姑姑对他还好一些，没事过来就会陪他，会关心他，给他买衣服。爷爷奶奶经常说母亲是个坏女人，为了离开这个家连孩子都不要了，心够狠，姑姑们很少说这样的话，她们也会侧面说父母有父母的难处，长大了就明白了。

    和爷爷奶奶生活，因为重男轻女，爷爷奶奶也会把好吃的多给弟弟分，虽然姐姐也气不过，但是比自己大几岁，知道更多家里的事情，所以不会和自己计较，更多时候还是更关心他的，在上学的时候如果弟弟被同学欺负，姐姐也会替自己出头。就这样弟弟在爷爷奶奶、姐姐、姑姑的关心照顾下长大，虽然缺失了父母的陪伴，但是也还算幸福。

    在学校里他不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也不是调皮捣蛋的，他这样的孩子不怎么会得到同学和老师的注意，相比别人家孩子成绩好了会被炫耀，成绩不好会被惩罚，弟弟就没有这样的压力，因为爷爷奶奶也不在意他成绩好坏，姑姑们也担心不是孩子父母说重了不合适，说轻了也没用，电视里经常看到优秀的老师对学生是多么认真负责，但是在弟弟看来老师其实很现实，他们只爱关心成绩最好的和最糟的孩子，成绩好的孩子能给他们带来荣誉，会让他们在薪资或者职位上更上一层楼，那些糟糕的孩子往往有不一样的背景，能给他带来物质，或者需要求人办事的事情上能走个捷径，相比之下，弟弟更像一个透明人，父亲是个混蛋，母亲都不知道在哪里，爷爷奶奶只关心健康，不关心学习，在老师看来家长都不操心，自己认真负责有啥用，自讨没趣没啥意义。除了交学费或者交补课费的时老师候会特意提醒一下他，平时就让弟弟野蛮生长，有时上课让大家谈理想谈未来的个人展示，别的孩子谈理想老师都会听的很认真，当到弟弟谈的时候，他也想如果老师注意到自己，自己也会认认真真的表现，不辜负老师，但是他看到老师都不怎么看他，仿佛自己的理想不重要，或者在老师看来他也不是有什么远大报复和理想的孩子，于是他就会失落，浮皮潦草的说个类似做个商贩做个小老板儿之类的理想，以为老师会过来纠正一下自己，然而老师也没有评价，就让他坐下了，很明显弟弟的理想和弟弟人一样不重要。也许因为在学校和在家里对于自己未来、理想、学习都是没有人关心的，爷爷奶奶能做到的关心就是要吃饱，别饿着，别被欺负，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

    父亲越来越嗜酒，还经常耍酒疯，有时候也会到爷爷奶奶这里闹，有时候是闹姑姑们，大家都烦透了他，其实他和姐姐也讨厌父亲，有几次无意听村里的其他女人聊闲天说父亲和村里的一些男人有一些特殊暧昧的关系，说着的时候还伴着讥讽的笑，后来村里的孩子也嘲笑自己是同性恋的孩子，于是弟弟开始讨厌上学，也讨厌自己的同学，这也是他讨厌父亲的原因，他觉得父亲成了村里的笑柄。

    姐姐后来高中毕业没几年就结了婚，然后从舅舅那里听说母亲在天津，想着村里也没有什么营生，城市应该有更多的发展，所以在舅舅的带领下自己和姐姐姐夫在多年之后见了母亲，在弟弟看来母亲肯定是爱自己的，离开自己肯定是无奈，肯定也是像自己一样讨厌父亲，讨厌成为别人的笑柄，所以不得不离开他们，现在既然能想到让舅舅带自己和姐姐过去，肯定是想帮衬自己，所以在见面之前，他对母亲、母爱、就别重逢怀有很多幻想和期待，他还会想母亲会不会像电视剧里的母亲那样看到自己会激动的哭出来。

    然而当他见到这个和自己轮廓相似的中年女人的时候，她没有感受到母爱与温情，只感觉到陌生和若即若离，原来城市除了繁华也有局促，在见面之前弟弟脑补很多母亲的样子，母亲的家庭环境，但真正见面他有点大跌眼镜，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房的墙砖老到已经失去了红砖该有的红褐色，反倒多了一层土灰色，就如同老家院子地面上被泥土碾压过多次的地砖一般，而母亲的家的狭小也让弟弟诧异，习惯东北砖房的他很难想象如何在这20多平米的房间中生活，母亲也没有城市人的华丽，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说话还夹杂这陌生的口音，母亲没有热情，她就是那样打量了一下他和姐姐姐夫，然后就招呼进屋吃饭，没有客厅餐厅的区分的房间，餐桌支起来，屋里几乎没有多大可以呆着的空间，母亲的丈夫是一个中年男人，舅舅让弟弟称呼他叔叔，弟弟礼貌性的打招呼，叔叔表情保持这他进来时候的微笑，在弟弟打招呼的时候也只是眼睛抬了一下瞥了一眼，表情上没有其他变化，让人看不出他是欢迎还是不欢迎。

    在见到母亲之前弟弟还在想，自己用什么样的情绪和状态才最合适，太兴奋会不会显得太做做，太平淡会不会有些太冷漠，但是见面后他发现自己的考虑完全是多余的，大家都不过是略带敷衍的客套和稍有距离的观察，母亲在观察自己之余还会不时的观察他的丈夫，仿佛在担心自己太亲密会让自丈夫赶到不适。吃饭期间那个叔叔操着地方口音问了一些关于生活、关于年纪、关于过来路上的问题，弟弟礼貌的回答，整个过程没有一家人的其乐融融，多了一些居高临下的轻视，而姐姐和姐夫相比之下被轻视的更多。

    后来弟弟知道他的母亲和这个叔叔的关系也不是名正言顺，这个房子理论上也不属于母亲，如果有一天那个叔叔去世，母亲也只能走人。那天弟弟留在了那个狭小的房子，因为母亲说会安排人给她找事做，而姐姐和姐夫是气愤的离开的，因为他们觉得母亲根本就没有尊重他们，也没说帮忙找工作，他们自己找了份烧烤的工作，后来也不怎么来到母亲这里。

    弟弟和姑姑见面半年后开始有了矛盾，姑姑给安排了一个工作，在厂里吃住，每月有几千块的收入，但是弟弟基本月光，攒不下什么钱，在姑姑觉得他应该为自己以后考虑攒钱买房买车，这才是正经事，如果弟弟攒不下，她帮他攒，这也算是对他以后负责；但是在弟弟觉得，姑姑在对他的收入动了心思，以前都没有管自己，现在突然说要为自己以后考虑，如果真的是为了自己以后考虑，作为一个负责的母亲应该提前打算提前给自己攒钱，而不是只盯着自己的工资，姑姑觉得弟弟不听话，弟弟觉得姑姑干涉他太多，姑姑说“你要是这样以后就和你那废物爹一样”，弟弟说“我爹废物没抛弃我们那么多年不管不问”，姑姑说“你说这个话真不是人揍的”，弟弟说“揍我的人我都不知道算不算是个人，是人能忍心不管自己儿女，是人能不知道关心你儿女只知道往钱眼里钻？”，那天之后弟弟离开了姑姑安排的工作，也离开了那个家，而姑姑也起的病了一场。

    后来弟弟找了别的工作，认识了一个女朋友，并和她一起租房，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被人爱过，所以要好好爱女友，倾其所有的讨她开心，虽然工资不多，但是他毫无保留的给她花，女孩说在城市生活辛苦，想回老家，他也跟着一起过去，他就是这样不惜一切的跟随着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女孩一方面感动于他能不顾一切的对自己好，另一方面也在纠结这样一个不对未来计划，不求上进的人是否真的能给自己幸福的生活；一边幸福着当下的甜蜜，一边惆怅以后的无所依仗，感情还是要面对现实，弟弟没有房子可以建立家庭，没有存款可以让未来衣食无忧，最后他一无所有的离开了女孩的老家，来投奔姐姐姐夫，此时姐姐姐夫已经有了自己的店面，虽然不大，但是收入还可以。

    姐姐生了孩子，彼时母亲离开了叔叔，姐姐需要人帮忙带孩子，以保证和丈夫继续经营烧烤店，母亲也需要一个港湾让自己可以依托，几年没有什么交流的母女为了各自的目的走到了一起，母亲成了姐姐家忙里忙外照顾孩子的人，姐姐也和她建立了越来越融洽的关系，弟弟有时候会怀疑她们之间究竟是因为感情还是过去取所需，成熟的标志就是这样没有原则，轻易的就能抹去之前的不愉快，真的像亲母女那样生活在一起？他突然觉得这些女人真的好虚伪，她们不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么。

    姑姑之前还是有些私房钱，至于有多少谁也不知道，她拿出一部分给弟弟卖了一套小产权的房子，然后对弟弟说她也就有这么大的本事了，以后装修和家具让弟弟自己想办法，老大不小了要知道为以后打算，弟弟没有感动，在他觉得，这不过是她欠他的，现在只不过是补偿他，于是心安理得的住了进去。

    后来弟弟自己开了小店干了一段时间没挣什么钱，又干了一些不长不短的工作，也没攒下什么钱，几年下来他的小产权房只装修了一下卫生间，卖了一张床，他自己生活在那里，不怎么去姐姐那，也不怎么和姑姑来往，姑姑听说他陆陆续续认识了一些女人，好像都是玩玩，都没打算和他结婚，姑姑有些担心他，同时也不愿意见他，因为在姑姑觉得他已经越来越像他父亲。

    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烦恼，不是每段婚姻都美满的能够坚持到底，不是每个大人都是有为人父母的经验，然而孩子常常一边复刻这父母的基因，一边逃脱这父母的命运，父母有时候的怨恨可能也不是对孩子，而是孩子身上曾经的自己，他们也想去做一些努力让孩子能有不同的人生，然而又改变不了轮回的宿命，每个家庭都不一样，姑姑明白自己曾经缺席了儿女的成长，现在再怎样努力她无法改变他们的个性，于是在外孙外孙女那里补偿，她不期待等价的付出能换来晚年他们等价的孝顺，她只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在一定程度上抚平自己曾经逃离给儿女带来的伤痕。

    父母儿女之间有多种关系，有的靠亲情，有的靠财富，有的甘于风险，有的各取所需，有的因为良心发现，有的因为看透前尘，不过他们也终将会彼此影响对方的人生，无论是正向还是反向，也许这就是彼此之间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