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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家有关——葬礼

    老太太昨天晚上死了,享年83岁了,对于一个农村老人来说她已经算是活得久的了,久到她都不记得自己的老头死了有多少年了,记得那时候小儿子还没结婚,所有的儿女逢年过节还会回家团聚,好几个儿子还没结婚,现在最小的儿子家的孩子都结婚了,在老头死后这么多年,她也从一个身体硬朗的人逐渐变成走路都要拄着拐棍的老人,她也让不同的儿子儿媳分别赡养过一段时间,不过都相处的不太愉快,后来自己在东北的老房子里生活了很多年,那时候她的生活除了三餐就是趴在窗台上观望,仿佛在期待什么,仿佛什么也没期待就是在熬时间,后来儿女都相继出去打工,她腿脚也越来越不听使唤无法自己照顾自己,所以不情愿的离开自己的老房子,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下边的县城和大儿子儿媳一起生活,他以为会是住上大房子,她想着儿子女儿总应该比自己生活的要好的,后来发现不过是和老家差不多的老旧的土房子,他虽然有些失落,但是也能接受,而且这也不是她能不能接受的问题,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曾经她最引以为傲的小女儿,人漂亮又聪明,她觉得她一定会给自己安排好晚年的生活,因为女儿生活在市里,她曾想象着城市的繁华,女儿住的应该是豪华的小洋楼,应该比村里新盖的砖瓦房要气派吧,但是当他真正看到女儿女婿在城市里的蜗居,发现想象和现实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她很难想象这样的小房子里人如何生活,更不能想象自己再过来他们将是怎样的局促,而且没有楼梯的楼房也让她望而却步,她发现城市的繁华表象中底层人生活的拮据,她听说就这样的一个小房子的价钱也是一个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天文数字,她开始为城市感到悲哀,所以在女儿那生活了两天她就赶紧被送回到大儿子那里。

    老人被放在火葬场的炉子边上等待火化,她最疼爱的小女儿还有几个外甥女以及几个妯娌在外边,老人一生那么多儿女,在她老了能赡养和陪伴她的没几个,儿女也都有自己的家庭,有着各自无奈,有些子女以后可能还不会像自己这样善终,有的孩子她现在都不知道人在那里,很多年都没有消息,她死之前想看看他们也没有如愿,有的孩子就在老家,如果说过来也是可以的,但是心疼路费也没有过来,老人也知道,他们也不待见自己,曾经吵架的时候也说过“你咋不死了呢?死了大家都好,你就是没有好良心”的绝情话,母子母女一场说不清的恩与仇,辩不明的情与理,有些偏爱换来辜负;有些被自己冷落的为自己养老送终;有些儿女媳妇她感觉对不住,自己的偏袒让他们失去太多;有些她觉得忘恩负义,也是自己的偏袒纵容,让孩子不懂感激。

    小儿子操办着老人死后的所有的事务,也许是想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孝心,也许是想弥补对于一家人的亏欠,作为一家人的老疙瘩,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关爱基本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太过宠溺的人生反倒让他习惯了得到的理所应当,他一生都在为自己而活,他因为赌博坐过牢,是兄弟们凑钱把他赎回来,他受到欺负也是哥哥们罩着,没有钱花就会和姐姐要,觉得和老人生活不到一起,就让其他人养着老人,母亲说他最过分的一次“你都不是个人,看你以后会不会有报应”,现在他有了头疼病,还面部痉挛,和人说话的时候经常面部抽搐,媳妇也各种毛病经常进出医院,他甚至开始相信自己是遭到报应,所以每年过年去被祖宗烧香,让他在老家的村里留下了不孝的名声,他对母亲也充满愤恨,如今这个人没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否则每年逢年过节他都有种对母亲和兄弟姐妹的负罪感,另一方面他也内疚,孝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讨厌母亲,小时候明明他是他最爱的人。

    他张罗着着母亲死后所有的仪式,在等待火化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母亲,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的担架上,仿佛就是睡着了,他一瞬间有种恍惚,如果她活着的时候也如现在这样安静,而不是每天说三道四搅和的家宅不宁,自己也一定会养着她,让她安享晚年,但是她就是叨叨,那时住在一起就担心有亲戚过来走动,她就会像祥林嫂一样诉说她的悲苦,然后说着儿子媳妇的各种不孝,起初他也想忍让,但是因为母亲的挑事让哥哥、侄子经常过来吵架,让外人看热闹。现在的她就是平静的躺在那里,曾经的那些烦躁与怨怼从此以后也将消散,以后每年清明他会去坟前烧纸。

    人的角色很多,在不同角色的角度上心态就不同,曾经觉得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结果媳妇大龄生子,现在儿子和外孙同岁,亲家经常嘱咐自己的孙子,别让小舅舅欺负,自己现在也担心儿子被小外孙欺负,抱着两个孩子的时候,明显会偏爱自己儿子多一些,他突然感觉人生真是一场玩笑,总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自己的母亲,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他会陷入沉思,自己现在倾其所有的宠爱这个孩子,多年后他会不会也如自己和母亲一样成了敌人,儿子会不会像自己讨厌母亲那样讨厌自己,再想到母亲的诅咒他不禁背后发凉,面部又痉挛了一下。

    随着尸体火化,烟囱中飘出一缕淡淡的烟,外边的女人开始哭做一团,夸张的让人难以分辨多少是发自肺腑,多少是烘托气氛,作为小女儿,她是真心关心母亲的,作为姐姐,她对自己的小弟也算得上是关怀备至,但是母亲和小弟两个人之间不对付,两个都是她疼爱的人却也让她伤尽了脑筋,虽然现在自己生活在城市,但是自己也有一堆烦恼的事情,现在一起生活的这个男人却没有给她个名分,对于未来没有保障,甚至连居住的地方都不属于自己,如果有一天男人靠不住,自己面临怎样的生活窘境,半路夫妻各揣心思的搭伙过日子,谁都不知道哪天就要散伙了,儿女也不争气,不听自己的话,毕竟关键的成长阶段自己缺席,也怪不得别人,只能由着他们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也没有用,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过的好累,但是弟弟和母亲之间矛盾她也不能不管,几个姐姐都是做不了自己家的主,老太太肯定指望不上他们;四哥和四嫂当年净身出户基本和老太太断了来往,更不可能伺候她;二哥有个母老虎的媳妇,老太太过去肯定又是鸡飞狗跳;三哥现在都不知道人在哪里;最不该麻烦的就是大哥,他当年啥都没有入到大嫂家,自己也一直看不上大嫂,来往的也不多,大嫂也是腿脚不利索的苦命人,这辈子没啥大理想,就是挣钱供孩子上学,但是也就他们还算是能容得下老太太的脾气,当初自己厚着脸皮让大哥大嫂养自己的母亲,算是给弟弟和母亲都解决了问题,如今这么多年大嫂大哥也算厚道,对母亲各种忍让,总算让老人安度晚年,所以她内心还是感激他们,有时候想想,厚道的人才真有福气,之前觉得大嫂是个傻人,这辈子就干吃亏的事情了,但是现在人家儿女懂事孝顺,还好过自己现在,父母儿女,这辈子是缘是债谁能说的清呢,现在和母亲的缘分就止步于此,想着曾经一起聊真心话的老人,现在成了烟囱上的一律青烟,和罐子里边的一堆灰尘,自己突然又一阵鼻酸,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老人的外孙女擦干眼泪,回归平静,她知道她就是给自己家充个人头,这种事情该是自己妈妈来,妈妈是家里的二姑娘,自从生了弟弟剖腹产手术做坏了就常年瘫在炕上,这么多年就没下来过,妈妈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在几个孩子里自己最不受待见,好事都想不起来自己,就这些没人愿意的事情找她找的最欢,谁让自己没本事呢,既没有长相,又不能挣钱,还不像小弟那样是个儿子,能给家里延续香火,所以自己就只能干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自己和姥姥感情并不深,因为姥姥家有太多人,即使不因为孩子众多自己也不受待见,毕竟在自己家都不受待见更何况姥姥了,和几个妹妹比起来,自己不够漂亮,为了争口气,她非要找个帅气的老公,人家都说她老公娶她是白瞎了一个好男人,她不在乎,她知道她老公后来也不曾安生,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龌龊的事,勾搭过多少媳妇,那也无所谓,在她看来,只要结婚的时候给自己争来个面子就足够了。见过了姥姥家那么多孩子因为姥姥偏心闹得亲戚也不亲,看见自己的姐妹也分远近,她就觉得自己不能要那么多孩子,就要一个,没有偏向,没有争斗,这样也对得起孩子,然而她还是想多了,没想到自己和华而不实的老公自己过日子都费劲,更不用提养个孩子了,最后不得不把孩子给妈妈养,让孩子从小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想着她开始哭的更厉害,别人以为她和死去的姥姥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所以哭的这么歇斯底里。

    骨灰取出来拉去祠堂,这个时间没法直接把老人骨灰送回东北,所以选择了在祠堂寄存,到冬天选择一个好的日子再请回老家坟地。随着骨灰去祠堂的路上不停放着炮,最后把骨灰和相片放在了祠堂一个狭小的位置,随着炮响,老二的媳妇在家里和朋友边聊天边骂“活着的时候没见他孝顺,人都死了他浪张显孝心了”,原本这样的场合她也应该去的,但是她这辈子和这个老太太以及小叔子不对付,在她看来自己现在所有的不幸福都是因为当年老太太偏心把所有东西都给了小儿子,所以到死她也不想和他们有来往,但是出于情理他没拦着丈夫,再怎么那也是他亲妈和亲弟弟,自己拦着也不合适,“你不过去?”朋友问道,“死老太太总算死了,这辈子就没什么好心眼,我不去看她,我这辈子没得她啥好,也没那给她哭的眼泪”她回道,顺便吸了一口烟。

    回到宴席厅,安排家人和帮着操持忙活的人吃饭,“你们这是有福了,老太太活到这个年纪,死也没遭罪,这个是最大的福气”,人们宽慰着,然后喝酒吃菜,老人儿子几个应酬着,老人的孙子们基本都在外地也没有过来,在跟前的这些孙子孙女都和老人接触不多,所以无所谓亲与不亲,仪容和火化现场也都没有让他们看见,他们可能也不知道人去世是代表了什么,各自玩闹去了。

    完成了一天的葬礼,清醒的男人继续去上班,喝多了的男人被扶回去休息,女人在宴席厅收拾着剩饭剩菜,小女儿陪着大哥大嫂回家,“大哥,大嫂,这些年难为你们了,为了咱们家你们付出太多了”,“说这些不多余么,都是一家人”,微醺的大哥回着,“这话不是冲你,是冲着大嫂,咱妈啥毛病咱们都知道,最委屈的还是大嫂”,大嫂子不善言谈就是笑了笑。不一会小侄女和小侄女婿赶过来“老姑,快去看看,我爸喝多了撒酒疯,别人都劝不住!”,不知道具体状况,大家都赶紧奔小儿子家过去。

    “我这辈子憋屈,当儿子落下好名声,这辈子都他妈是个不孝子,当兄弟也不仗义,给兄弟姐妹添麻烦,现在我他妈的嘴歪眼斜的,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妈啊!我都是报应”,小儿子在炕上一边打滚一边抹着鼻涕眼泪,想坐起来又瘫在炕上,“老弟,你他妈的又抽啥风”,大哥指着骂道,“大哥,我这辈子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大哥,我这都是自己报应,今天我都不敢看妈啊,我不敢啊!”小儿子又泣不成声的打滚,其他人一时也控制不住跟着哭起来,“你别他妈作了,赶紧睡觉,没有人怪你”她姐姐在旁边哭着补充,小儿子激动起来用自己脑袋往墙上磕,媳妇和孩子们赶紧过去拦着,一边抱着她一边哄着“别想了,都过去了,听话,都过去了”,在女人怀里他抽泣开始缓解,只是眼泪还簌簌的流着,再过了一会儿他安静的睡去,大家都哭着从屋里出来各回各家。

    生活就是这样,烧掉的就是过往,留下的就是当下,恩怨苦乐都是生活;离开了一个人就是消逝了一段时光,同时消逝了和她相关的恩怨情仇,以后清明寒食只剩纪念,缘深的人可能会有眼泪,缘浅的人烧几张纸钱。所谓父母儿女一场不过是一起生活的一段缘,能修得情深义重以至于生死离别难以割舍自然是难能可贵,如果做不到,那就让它如烟飘散,然后再回归现实面对自己五味杂陈的琐碎人生,继续自己或者空洞乏味或者颠沛流离的生命旅程,在为人子女不曾想明白的问题,在为人父母的角色中继续寻找合适的答案。